妙筆閣 > 亡者之路前傳:白銀之翼 > Chap 120:Sullivan 沙利文
  一個時常破壞莉莉絲們的圖謀,多次想要退出的沙利文,伴著陣陣紫云香霧,忽然降臨在神龕的高臺之上,搖身一變成了魔將貝巴因的神使。種種異端看得眾人目瞪口呆,同時懊惱與嫉恨之心,也如瘟疫般在女人間蔓延開來。

  “忠誠于姐妹會的我們,為捍衛女神峰不被攻陷,浴血奮戰至今,卻反被蒙在鼓里,而這種破壞規則的賤人,竟化身成了神使!還有你們倆個耍雜技的,故意炮制出死亡假像,躲在暗處見死不救,也獲得了提前登渡。這種是非不分、顛倒黑白的破姐妹會,不待也罷!”

  “大家的心情能夠理解,但我們忍辱負重,是為了保障百花金壇不被人提前搗毀。”棗核伸手示意肅靜,對暴跳如雷的蘋果花和山月桂做了個噤聲,道:“你倆所見到的巨大黑影,其實就是無計其數的夜弓鳥,那是我們的靈與肉,正因太過分散,所以像烏云那般。但即便我們想,又要如何來解釋這一切呢?能夠完全控制好這副身軀,我們又多花了幾天。”

  “姐妹們,先靜一靜,讓她們把話說完。”威廉姆斯制止住旁人騷動,眼珠開始打轉,問:“兩位華蓋之女,既然你們已得道登渡,不妨展露些神跡給我們大伙開開眼吧。”

  “不久后你們自會見到。我們與蒼露鹡鸰不同,它們能夠任意幻化,不會耗費體力,藥店老板就是這樣的體質。”夜來香望著被沙利文摟在懷中的男子,指了指自己,嘆道:“而我倆次他一等,散化星屑后需時間恢復,倘若此刻黑幫趁勢來攻,豈不是耽誤事么?”

  “原來如此,多謝你的科普啊。而我們更次一等,大概率是無法像你們飛龍在天吧,這樣的話靈戒又有什么屁用?你可知道?我們里不少傻妞在被黑幫嚇破膽的同時,早就吞了珠子,可她們既沒產生痛感也沒有提升視聽,這又是怎么回事?”桃花依舊不依不饒,陰陽怪氣地笑道:“誒?我忽然記起醉蝶花死前,曾提過一個有意思的假說,那和小藥箱有關。”

  主婦般的人很快記起此事,那發生在昨天的某次閑聊中。當時醉蝶花為闡述問題嚴重性,高高跳上神龕,拿拉多克剃刀的急救包舉例,原話大概是這么說的。倘若太陽蛇卵是一付靈丹妙藥,又要如何來滿足所有人的愿望呢?桃花想修正脊椎畸形,美人蕉想要喪子復活,木樨花追求武功蓋世,黃瓜只愿變得豐滿。即便是神話傳說,也絕不可能辦到。

  “這種事,恰恰是蒼露鹡鸰與星辰輝光辦不到,唯有四面神才可輕易做到的,由我來說吧。”沙利文松開男子,款款走上前來,一把牽住番茄的手,問:“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如果可以的話,我想成為醉蝶花那樣的絕代美女,哪怕往后不混姐妹會了,以這張臉也能輕而易舉找到好工作,甚至被有錢有勢的老男人娶入豪門,是不是太貪婪了?”

  “這太容易了,威廉姆斯剛才提了個好問題,但在回答她之前,得先給你們闡明太陽蛇卵的原理。”沙利文背起手,在人堆前一輪輪踱步,說:“你們全都去過醫院,吊點滴有時會注射些不起療效的溶液,但又缺不得它們,靈戒就是這種東西。它是神賜的基液,所起到的功效是改變基因排列,讓血肉化為流質或夜弓鳥,重塑出截然不同的身體。例如脊椎修復,當你的骨頭也一塊化為江河,再組合時便已是不同形態。而露西想要美貌,也不過是肌肉組織的重構,太陽蛇卵會隨著個人念想,凝聚成她們所希望的模樣。”

  “你就拼命鬼扯吧,天下哪有這種東西?合著丫這么說,美容院和診所往后都甭開了,能心不跳氣不喘說得煞有其事,真不愧為邪教!”蜷縮在神像底下的范胖撇了撇嘴,不屑地冷笑,然當他再去聽時,卻越發感到蹊蹺,聲調怎會如此熟悉?她不是正在亞特蘭大的餐館里打工么?難道又被說服了,主動跑來投效姐妹會?但這不能啊,誰都不會選在莉莉絲即將被剿滅的時候。死胖子滿心困惑,再也按捺不住性子,從幕布下一骨碌爬將出來。

  “沙利文?我的天哪!你為何會在此?何時去染的發?難道說,大長老的真身,其實一直就是你么?”當范胖見到眼前這張熟悉的臉,不由驚得口不能言,他一把拖住紫丁香的手,叫道:“快隨我跑啊!帕科此刻應該已打開龍口了!再不走就將與她們一起葬身火海!”

  “那是當我聽林銳說,你已回到佐治亞了,所以才心血來潮去做了挑染,想給你一個驚喜。但后來轉念一想,為了成功混入你們之間,還是恢復成原狀更自然些呢。”沙利文卻像腿腳生了根,不論范胖怎么使勁,都移不動半寸。她發一聲喊,死死擒住胖子的肥手,指甲深深嵌入皮肉,獰笑起來:“哪還有什么沙利文?紫丁香早就命喪胡桃蛾底!一個思維混亂的精神病患,一個屢次出賣莉莉絲的敗類,當從這世上消失,再沒人會記得她!”

  “閉嘴,你又犯病了!比起登渡你更該去看醫生!”范胖仍是一個勁的死拽,可手上份量越來越重,再去看時,這個奇怪的沙利文體內似乎隱藏著兇獸,她隨便撐了兩撐,體格瞬間擴大了許多!這絕不可能是惹事精,她只是平凡無助的少女!

  “都愣著干嘛?立即給我捆翻他!這個胖子便是比起貨車司機更難得的血祭之人!你們的大長老不是說過?羔羊不必刻意拐騙,自己會乖乖地走進屠場嗎?將他洗凈去腥,剔骨扒皮,那種鮮嫩多汁的美味,只要嘗過一次后,你們便再難罷手!”

  “媽媽咪呀,賊婆娘們全都瘋了!她們居然想吃老子!”這些話激得范胖魂飛魄散,他見局勢危急,只得松開手狂奔,向著鹿血灘沒命逃竄。近在咫尺的夜來香怎肯舍了他,伴著一聲撕爆,化為烏泱泱的大群怪鳥追襲而去。眨眼間,便竄至死胖子身后數米內!

  “完了,最兇殘的倆個妞,全都成精化妖,此番我斷斷活不成了!”話雖這么講,但范胖并不愿被人手到擒來,他打包中掏出一把散物,正欲朝后拋擲,突感體內有股強勁氣道噴涌上來,脖子一梗腦袋頓時耷拉在左肩,兩側肋板急劇膨脹立即撐破了襯衫,由體腔噴濺的黑色皮脂頓時如天女散花,與背后飛撲而來的鳥群撞了個滿懷!

  凡是被這股脂肪浸透的夜弓鳥,活像燃火的炮仗,在空中紛紛炸開,紫色血漿如瀑布般傾下,趁著這個契機,范胖歪著腦袋逃進鐘樓,立即在其余人等的協助下死死鎖住大門。伴著妖霧大作,所有撲騰的怪鳥聚攏成一條血跡斑斑的人影,夜來香首戰不利,被范胖結結實實擺了一道,當腳步蹣跚地回到道場時,整個下顎不知去向,全身被臭血染得五彩斑斕!

  “該死,還是讓他跑了,這死胖子上次表現得很差勁,怎這回忽然變得那么神勇?我登渡成為輝光反拿不下他,這卻是為什么?”女子一屁股跌坐在地,正巧與藥店老板四目相對,她仍想展露嫵媚,一齜牙連眼珠也掉了出來,嚇得全體莉莉絲們如見惡鬼,忙退避三尺。神龕前的沙利文卻很鎮靜,她沖眾人擺擺手,說這是正常現象。

  “她半張臉都給炸沒了,卻又沒死成,你說這是正常的?”牡丹拔出怪刀,胡亂揮舞,制止夜來香起身逼近,尖叫道:“我才不想被胖子揍成這副鬼樣,他難道也得道登渡了么?”

  “這死胖子是受到妖獸襲擊而中了宿毒,化為了人臼,反正也活不了幾天了。不過這倒是個意外發現,沒準魔將貝巴因會很喜歡這道祭品。”沙利文一把拽住躍躍欲試的棗核,道:“別去管那只臭蟲,反正他也逃不到哪去,想下龍口嗎?真是白日做夢,要是他知道自己將會遭上什么,還不如老老實實躺在案板上,任由咱們可愛迷人的姑娘們宰殺烹煮來得好呢。”

  “這就是作為輝光的我們,要將好鋼用在刀刃上,平時不輕易顯山露水的原因。”棗核上前扶住同伴,往泛渣之井方向緩行,說:“每次我倆受傷,都需要幾小時休憩才能慢慢復原。姐妹們,即便你們什么愿望也沒有,太陽蛇卵也能為你們,帶來無限的生命!”

  隨著喧嘩聲遠去,眾女默默注視著水門汀上延綿的血珠子,依舊沒有釐清這是怎么回事。而今是繼續完成守備設陷,還是去抓捕逃跑的范胖?或者什么都不做,等待登渡來臨?

  番茄倒是覺得十分好奇,她蹦蹦跳跳地來到沙利文前,沖她一攤手,說:“我可不想像她那樣毀容,你不是說能讓我變美嗎?把神燈給我,我想立即見到自己大變樣。”

  “神燈只能用在輝光身上,對你而言卻是毒藥,你們想要集體登渡,需要更神奇的東西。寶貝,你不必像夜來香那樣奮力搏殺,她和棗核都是滅天使,本來就要負責戰斗的。”沙利文慈愛地撫著露西臉蛋,柔聲道:“而你是信天使,不用勉為其難,去參與一輪輪搏殺。”

  恰在此時,香橙跌跌撞撞打道場外闖入,臉上掛著難以置信的表情,氣喘吁吁地大叫:“太好玩了,姐妹們,底下黑幫相互間起了內訌,正掏刀子拔槍,預備開戰呢,都隨我來。”

  莉莉絲們一哄而散,全部往碉樓方向而去,在這堆湊熱鬧的人里,只有桃花一人慢悠悠走著,她奮力拽住插肩而過的美人蕉,低語道:“小心番茄,她是安插在我們里的耳目。”

  “何以見得?我怎么沒看出?”艾莉森順勢喝住甜瓜和牡丹,擁簇在威廉姆斯身后,問。

  “別刻意去看她們,反正信我的肯定不會錯。我們幾個大莉莉絲,現在要保持頭腦絕對清醒。自打棗核她們出現,番茄一直在旁借著無心快語,暴露了許多她倆不知道的事,這是她們之間銜接出了問題,露西正急著想向她們和盤托出。”她眨巴著大眼,壓低聲調說:“還記得她被鍋子黨綁票那件事嗎?從緋紅山莊出奔與兩個獍行告別,她理應按原路偷偷繞回家。可為什么人卻在米切爾附近被擒下?那是兩個方向。實際上,她是打算來女神峰,密報給兩名守衛知道,但卻很不走運,恰巧遇見老工人們。”

  “原來如此,過去我始終想不通,為什么咱們私底下說過的話,別人總能預先知道。天竺菊和醉蝶花視她為親信,毫無保留地推心置腹,所以獍行們的行跡都被人掌握得清清楚楚。而這次被困道場,她脫不了身,所以產生了信息斷帶。”甜瓜焦慮地掃了四小金剛一眼,問:“那么,現在該如何告訴其他人?木樨花她們還太年輕,很容易受到蠱惑而頭腦發熱。”

  “事到如今只能聽天由命了,你管不住別人,還是多料理自己吧。如果靈戒真像她們描述的,我不否認很想要,但你們想一想,犧牲流血的全是她們,咱們卻不必任何付出,你覺得可能嗎?”桃花長嘆一聲,失落地望著碉樓鐵門,道:“而獍行是什么話都擺在臺面上,供我們選擇,兩者相比差距立現。Dixie太可憐了,倘若她能保持理智也不會白白喪命。不過,我有一種預感,她斷不會那么凄慘地死去,我們若想活命,就得堅持到最后。”

  “好吧,那依你之見,這個可疑的紫丁香究竟想利用我們干什么?”艾莉森裹緊罩袍,快步追上她們,問:“按她起先講的,吞過四面神的人,也需要外部刺激,但不是神燈。”

  “對,我想你已經猜到了,Dixie臨終前所說過的名詞,食尸螞蝗。正因這些話題極其敏感,貿然提出會觸發許多人反感,所以她們才要遮遮掩掩,試圖找尋某種方式,譬如調動眾人情緒,拋出一些神跡,來嫁接渲染氣氛。而到了那時,美人蕉,你將變得無比孤立啊。”

  “你是說,喬曼?”艾莉森話未聽完已是勃然大怒,正欲找番茄吵架,被桃花一把拖住。

  “別暴露在臉上,這么一來,失蹤的四顆珠子全湊齊了。接著會發生什么,已超出了我的理解。躲藏起來的暗世界鼠輩以及那個死胖子,得設法確保他們能活下來,將這些消息放出去。”轉眼間,她們幾人登上碉樓,雖釐不清群賊為何內斗,但絲毫不影響小莉莉絲們開懷暢笑。桃花探頭張望片刻,也隨著眾女一起高聲喝彩。

  再說逃回鐘樓的范胖,收不住腳步,噴濺著稠厚油脂,如一頭跌入瀝青的肥豬般滾進屠宰坑,半晌才緩過神來。兩只公羊和帕科已將鐘樓大門鎖死,同時找來更多的破舊板材。

  “太可怕了,幸虧老子機靈,否則就將被這伙賊婆娘捆成活豬,捅穿脖子放血,然后開膛破肚宰殺,成為她們烤架上的肉串哪!你們能想像嗎?她們真敢吃人!”

  “好了,別嗷嗷怪叫,要不是因你的緣故,大家也不會跑來這種鳥不拉屎的鬼地方。”拉多克剃刀煩躁地打斷他的嘮叨,問:“那么,現在里頭是什么狀況?你究竟見到了什么?”

  范胖接過琴弦提來的夏眠一飲而盡,忙將自己所見所聞描述了一遍。眾人也是聽得毛骨悚然,忙催促墨西哥人再使一把勁,趕緊打開龍口,如今什么都可拋諸腦后,他們已到了不得不逃的境地。然而當帕科移開磐石,只是探頭張望片刻,便擺手勸他們另辟捷徑為妙。

  “怎么了?讓我來看。”剃刀氣哼哼地推開他,跪在鹿血灘前伸長了脖子。在那眾女曾沐浴的池口底部,現出了一道盤旋而下的土墩,那是黑不見底的深淵,揚起陰風陣陣,不論龍口究竟是個怎樣的構造,都間接說明,有個巨大風口連接在它另一端。除此之外,十米深度的樹洞邊緣,有著幾口人為挖掘的破墟,邊緣被人打磨,形成了井沿般的通路。

  如此一來,貝巴因道場緣何能紫霧造人呢?也已有了答案。不論大長老、棗核還是夜來香,都是打另一頭而來,當下到這個位置后,便化為蟲豸流進破洞,順著某種先前挖好的地道噴口,猛然出現在紫霧裊繞的朦朧環境中,造成平地拔起的神跡。

  “如果冒然下去,我們將在半道遭上另一個龍磐下來的群妖,地勢是如此陡峭,連個騰挪躲閃的空間都沒有,將注定會短兵相接。面對殺不死除不完的鹡鸰,咱們這幾把破槍根本就是擺設。”琴弦摸了摸光滑的下巴,問:“依我看,還是打后門走,這群妞自己不爭氣,毫無主心骨,誰來也救不了。帕科,你的飛機停在哪?做過隱蔽么?”

  “為避免被人發現,我將飛機降落在樹林盡頭的亂石灘前,相當長的一段路。”墨西哥人揮揮手,示意眾人跟隨他腳步。然而一回頭,卻見范胖仍停在原地,似乎有所顧慮。

  “我不能就這么走了,那個神使說得對,像沙利文這樣的女孩,別說朋友,就連家人都不親近,即便死了也沒人會惦記。然而,她興高采烈離開道場的那天,滿心以為能擁抱燦爛明天,甚至特意去染了劉海做了發型,想要給我一個驚喜!”范斯聲音逐漸哽咽,他不由熱淚盈眶,悲愴道:“可她最終也沒擺脫厄運,依舊被拖入黑暗深淵,讓這伙妖人殘忍地殺害了!沙利文死得如此悲慘,我怎能一走了之?這個血海深仇,我非報不可!”

  “行吧,那你就留下發奮圖強,我等不奉陪了!”拉多克剃刀一躬身鉆出破門,頭也不回的逃之夭夭。剩余兩人無奈地嘆了口氣,也只得快步追趕,就這樣消失在胖子視野盡頭。

  范胖早已料到眾人會做鳥獸散,并不感到意外,相反待到嘈雜聲遠去,頭腦漸漸冷靜下來。不論是夸海口還是真為沙利文復仇,他都得做出決定,而不是站在原地,一支接著一支地抽煙。既然三個妖人趕來女神峰是為了穩住人心不離散,她們的目的也近乎達成,理應不會再繼續派人過來。只有涉足險境,勇往直前,才能揭開萬惡的大長老真面目!

  主意打定說干就干,范胖背起兩只大包,抓起半自動步槍,開始一步深一步淺邁向這個未知黑洞。當他的身軀剛被巨大陰影覆蓋,只感覺脖子一涼。他隨即警惕起來,揚起肥臉四下張望,又一滴稠厚如石灰的膏漿滴落脖根,胖子湊近鼻翼去嗅,那是一股腥臭的草根味。

  “莫不是連日天降暴雨,沖垮了這座破樓的某片屋頂么?”他屏息觀望了一陣,不見任何動靜,這才將步槍斜挎肩頭,擦亮幾支熒光棒,腳步蹣跚地下去。

  而此刻的秘密回避場內,兔子興高采烈地舉著手中地圖,朝著電梯跑去,沿途大叫:

  “龍磐找到了,就在臨界之丘居民點右側最近的一片林子里,那里有許多紅松,這個該死的道場并不是地面建筑,而是直接修筑在了樹瘤里頭!兄弟們,放手一搏吧。”

  隨著他的離去,我又成了個孤家寡人,即沒人跑來擰著胳臂往回拖,也無人上前推搡斥責。我如同一個隱形人漫步在忙碌的人群之中,不知又該何去何從。就這般走著走著,我猛然間感到腦子似被蜂蟄了一下,有個毫無情感的聲音穿透進來。

  五十米外的停車庫,一個身披血紅風衣的怪人正面墻而站,若不出意外,說話的正是這個枯瘦女人。這卻奇怪,按魂鐮說過來的,她是步擊之影的金牌管家之一,那是何等尊貴,怎會閑來無事找我這種平頭百姓對話呢?我不知其用意,只得遠遠站下,望著她的背影。

  “我想,此刻的你,最關心的一件事,就是那只女妖究竟是死是活,對嗎?醉蝶花,女妖本無生命,所以沒有生死之分。你只有先了解這個原理,才能明白一切。”

  “可在呂庫古陰宅,天竺菊以及喪婦一度化為半妖,她們最后不也恢復過來了么?”

  “半妖與全妖是徹徹底底兩個概念啊,我的傻姑娘。化為半妖的人,遭到外界非自然的強大力量剝除,是可以慢慢痊愈的,但一部分的陰穢仍將留在她們體內,生生世世;而全妖是人被異常強大的蛇胚種下后,它反客為主慢慢吞噬去各種臟體引為養分,即便找來末裔那種老妖,也沒有可能恢復正常。而且,全妖將變得越來越兇殘,最終一定會走到失控的邊緣。所以,在她還沒有造成巨大危害前先行剪除,是造福于天下,你懂嗎?”

  我咬著下嘴唇,無言以答。金牌管家難道只為了闡明原理才找我對話,這好似有些多余。

  “記住我開始時說的話。”紅衣女人轉過身來,依舊站在原地望著我含笑,又說:“全妖之死,稱之為入涅,她們會將自己封存在某段自己感到最幸福的記憶里,過著相同的一天,周而復始直到自己厭倦透頂為止。除非是妖軀已被分解或毀滅,只要她想就能隨時甦醒。”

  “老大,你是說我今生還有可能再見到Dixie,是不是那樣?告訴我該怎么做。”

  “完全有可能,萬事無絕對。但這當真是件好事嗎?恐怕你會很失望喲。”枯瘦女人收起電子煙,朝著另一個方向離去,道:“根據現場的錄音報告,女妖在入涅前最后一句話是:Besson,我原諒你,安息吧,我帶你回家。這亦表明,她的靈體沉湎在與你交織的某一段記憶中。然而,要是給她知道你并沒有死,那就成了深重的欺騙,她會勃然大怒,將以往你留給她的負面情緒成百倍發泄出來,到那時,你將成天生活在被她不停追殺的絕境下。”

  “我做下了太多令迪姐惡心之事,即便被她生吞活剝,吃到骨頭渣子都不剩,我也愿意!”我追著她飛奔而去,然而怪人又像前一次憑空消失在空氣中,什么話都沒留下。

  “覺得很奇怪,是不是?咱們一邊說話。”五分鐘后,我在鏡房再度遇上魂鐮,他撫著我的肩吞云吐霧,道:“這件事他們做得很過分,步擊之影的人擔心因此會產生哀鳥現象,雌鳥死后雄鳥也會絕塵而去,所以才故意與你對話。而我知道,你絕不會為電視臺姑娘殉情。”

  “噢?是嗎?那我立即死給你看。”我掙脫他粗糙的手,擺出頭撞南墻狀。

  “好啦,你現在也只能在我面前耍耍小性子。”尤比西奧一把抱住我小蠻腰,笑了:“難道不想知道談判結果么?在冷庫時,你不停追問的金卷,里頭究竟記載了什么。”

  “那時是因為冷,牙齒不住打架,所以才要分散精力,隨便聽你鬼扯幾句罷了。不過你既然想說,那就說吧。”我奪過他手中煙盒為自己點了一支,揣進自己兜里。

  “這部金卷其實壓在兄弟會地窖里已有好幾百年,過去的人們只將它當作一段榮耀,從未細心研究過它記載的內容。被擠出決策層后,我回了趟葡萄牙,正巧遇見公羊們在做每年例行的天浴。噢,那不是儀式,而是將庫藏的寶器和藏卷搬到山上曬太陽,防霉清洗罷了。”魂鐮腳步不閑著,邀我與他往電梯去,說:“那就需要有人做分類,修綴,或重新裝訂,我正巧就是負責這部分工作。當時我產生了一種沖動,想看看那副掘墓人面罩的油畫。”

  結果,尤比西奧油畫沒找到,卻發現了鑲著金邊的羊皮紙,啟開后瞥見邊角有著黃金駝鹿圖案,于是便找了片山石,啃著干面包閱讀起來。哪知這個無心之舉,又將自己重新挪回了事件漩渦中心。當晚午夜時分,透著陳腐木料氣味的圖書館內,有倆人躋身在案桌邊上,大眼瞪小眼盯著這卷羊皮紙。這是因為,卷里所描繪的,恰是夜襲西班牙皇家行宮。

  早在美國建國的半個多世紀前,即西元1717年,有支人馬冒著瓢潑大雨銜枚卷甲行走在崎嶇的大山之間,他們的目的地是山巔之上的行宮,暗世界群雄已確認清楚,由瑪雅人古墓帶出的奇書白銀之翼,就藏在這座堅固堡壘的某個房間內。騎在第一個的是獍行的踏星者鸛頭狼,他本是聞訊跑來助戰,卻因資歷最高而橫奪了領導權。此番出馬,為確保成功,他帶來七十余名彌利耶精銳,剛一抵達古建筑腳下,便迫不及待率先發起攻擊。

  守備官兵在遭受夜襲后猝不及防,堅持了不到兩小時便舉手投降。于是,群賊為趕在大隊增援的西班牙胸甲騎兵抵達前奇劫成功,如狂飆般席卷整座古堡,想要立即找到這本奇書。

  在這些夜襲者中,有一位年僅二十七的青年,他在十五年后成為了新一代的鐵布利希兄弟會大團長,全因這場爭奪戰的杰出表現。早在出發前暗世界高層告誡眾人,獍行雖是盟友,但要絕對提防鸛頭狼這個貪婪至極的魔頭,因為此人有著相當惡劣的記錄,但凡讓他相中的典籍古本,在看過第一眼后便會遭到立即銷毀。所以名義上是戰友,其實卻是競爭者,縱然奪不走銀版書,也要搶在他之前先看一遍。

  這群赳赳武夫中,最適合干這件事的人,只有這名青年。此人自小就有過目不忘的天賦,最擅默認各種圖形符文。所以在其他同僚的層層阻礙下,率先沖進了安置奇書的鏡房。然而當瞥見真跡,不由大吃一驚,情報出錯了,所謂的銀版書并不是一本,而是兩件東西。

  為什么要用東西形容而不是書呢,那是多出來的一件,是個奇形怪狀的秘銀法器,外觀呈紡錘形,由無數道法環契合組成。用手去撥,它們相互間可以活動,好似一臺遠古魔方,能夠任意變動外形。其結果不出意外,很快大批獍行也闖進鏡房,這兩件東西自然被踏星者收入囊中,他借口群賊們初出茅廬,交由他們保管實不妥當。

  雙方正待劍拔弩張時,趕來增援的皇家胸甲騎兵出現在對面山頭,于是夜襲者們只得偃旗息鼓,樹倒猢猻散。回到葡萄牙后,年青人將自己所見所聞制成金骰,秘密匯報給了白狼仲裁院知道,接下來所發生的一切,前文已多次闡明,在此不再贅言。

  總而言之,白銀之翼與白銀之風伴隨著獍行覆滅,一起消失在了茫茫歷史塵霧中。兄弟會的這個年青人將整件事寫在了金卷中,素來作為顯照功績的記載。然而體內被寄居著羵羊的尤比西奧,當手剛觸及羊皮紙時,渾身猛地打了個激靈,一種他未嘗體驗過的視角,讓魂鐮發現了其中的奧秘。那就是在這部古籍之下,有著一面夾層,暗藏著幾張絲帛。

  這個未知的紡錘,于是就這般頭一回出現在大眾眼前,曾經的大團長憑借驚人記憶,將古怪符文還原了出來,只是因過于倉促,他還沒來得及看全,已被鸛頭狼奪了去,因此只有其中的一部分。然有勝于無,通過精通讀解的高人研究,這其實是世人聞所未聞的另一組寶鉆,共有六枚,其中畫有一只渾身長滿眼睛的蜘蛛,外觀與古墓戥星臺極其相似。

  “那它到底是什么?能量產蛇胚的遠古裝置嗎?”魂鐮最喜愛說的一句話是你稍安勿躁,卻往往喜歡海闊天空扯去其他話題,讓聽者不耐其煩。我見他又開始描述起紡錘的大小與材質,終于忍不下去,問:“你直接了當些好不好,在我們閑聊時他人正身陷絕境中。別忘了拉多克剃刀和琴弦,仍困守在女神峰道場內,天知道倆人現在究竟怎樣了。”

  “說起剃刀,其實不久前他剛發來訊息,提到了一個名稱,果然與我先前的構想搭上了。”他抬腕看了看表,也覺得故作神秘有些過了,說:“那樣的裝置根本不存在,它其實就是一顆至高寶鉆,既不能帶給持有人赫赫武功,也無法為他延年益壽,但卻是最厲害最夸張的至高絕技,這種能力,就是復制啊!聯想你所見過的戥星臺以及太陽蛇卵,現在懂了嗎?”

  “老實說,不懂。不過你等等,”我腦海中憶起前一天談到的小藥箱,史上究竟有哪種靈丹妙藥能通治百病,甚至還能美容豐胸呢?簡直是奇談怪論。而今配合著尤比西奧這段話,我從迷霧中慢慢繞出來了。這件事倘若當真發生,不,其實它正在發生,后果將不堪設想。

  “數萬年的生物變遷,末裔們與馬特提利們,甚至更神秘的種族,不斷與人類交媾,這么一來,許多寶鉆便已存在于我們每個人的基因深處。它不必刻意去找,身邊的你我他都是組成部分,只是永不會甦醒罷了。而太陽蛇卵的本質,其實就是促發它們醒來的鑰匙,猶如開盲盒,你不知種下蛇胚后人會產生什么突變,因此靈戒才要大范圍往外鋪撒。”尤比西奧撫摸著我精致臉龐,嘆道:“而因你的聲名鵲起,電視臺姑娘引起他人注意,所以才被下了蛇胚,作為安插在大家身旁的定時炸彈,她就是一個實驗品。”

  “你的意思是說,幕后操縱之人,權當是買彩票,開出的蛇胚有的很平凡,有的甚至是重復的,但都沒關系。萬一開出絕世珍品,那他也就賺到了是不是?”

  “正是如此,所以步擊之影才安排紅骷髏用巨麗母腺素提前擊斃Dixie,以防止珍貴資源被她挾持搶奪。事實已經很明顯了,不論此人怎么開,也開不出驍鷙與貨真價實的馬特提利,那家伙由頭至尾緊盯的目標,就是你與呂庫古小姐啊!”

  從策劃打進姐妹會,以對方缺乏人手為由,利用漏洞暗中圖謀次級鉆,徹底攪黃華宵之夜,都成了誘我倆入套的毒計。而為達目的,他們不惜預先殺害惹事精,利用某種奇術炮制新的沙利文混入蘭開斯特。在這一切發生之前,已做出了精密部署。

  “二十分鐘后,女神峰圍攻戰將正式打響。我們判定,這個大長老絕不會在缺失你倆的前提下出現。所以才將你倆秘密接走,為了做最后的測試。因此你和天竺菊必須重投虎穴,去將她引蛇出洞!”尤比西奧蹙緊眉頭,又點起一支煙,嘆道:“接著,我要開始講,握在步擊之影手上的另一部分秘密,它不僅與紫眼狐貍有關,也與所有獍行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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