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地煞七十二變 > 第二十章 收尾
    就像被沖進了抽水馬桶。

    漫長且暗無天日的搖晃、沖撞、旋轉之后,山腳出水口,李長安等人被吐進一口子大水潭。

    曾廣文這貨雖是半個睜眼瞎,但出乎意料的好水性和抗暈。

    合力把其他人拽上岸后。

    李長安癱在地上好一陣迷糊,他卻還精神抖擻,滿臉驚奇,兩手在身上亂摸:

    “臥槽!臥槽!臥槽!”

    “我腦袋都在石頭上撞擊好幾十次,現在居然一點兒傷都沒有!”

    “哎~不對。”語氣變得慌張,“怎么感覺關節有點僵,皮膚也木木的沒有知覺——李哥!這不會是我死之前的幻覺吧!其實我們還在溶洞里。”

    “死不了。”

    李長安沒好氣爬起來,揭下他身上的木靈符。

    “頂多生根發芽。”

    說完,正要去揭下其他人身上靈符。

    “易寶華呢?!”

    曾廣文楞楞舉起一根繩頭。

    繩索那頭本應該系著易寶華,可現在只剩磨爛的斷口。

    兩人不約而同望向了夜幕下幽暗的深潭。

    運氣好,易寶華也許就在水潭下面;運氣不好,他還卡在暗河中。

    曾廣文亢奮未褪,自告奮勇:“我去。”

    李長安簡單一句就駁斥了回去。

    “你看得清路么?”

    說罷,再度跳入冷水。

    ……

    逆流而上,比想象中容易。

    興許是爆炸引發了坍塌,山腹中的暗河被落石堵塞,這頭河道中水流小了許多。

    李長安一路向上,終于在幾根鐘乳石的夾縫中找到了昏迷的易寶華。

    小心靠近。

    沒有被寄生,還有呼吸。

    道士松了口氣,把他扯下來,沿路回返。

    等到再次鉆出水潭。

    連日連夜的大雨終于停了,云絲縷縷纏在天上,隱隱見到幾顆星辰閃爍。

    李長安把易寶華拖上岸。

    心里頓時一個咯噔。

    岸上又不見了人!又出變故啦?!

    道士眼角瞥了瞥岸邊某處茂密荒草,兜里不動聲色摸著符箓。

    忽然。

    幾道強光刺眼而來。

    草叢里跳出幾條漢子。

    “抱頭。”

    “蹲下!”

    “不要動!!”

    幾個黑洞洞槍口圍上來。

    李長安反而松下一口氣,抬手舉起法軍軍禮。

    半個多小時后。

    李長安到了山上某處臺地。

    從這里可以俯視山村全貌。

    可以看到數輛武裝直升機盤旋在山村上空,下方,一隊隊荷槍實彈的戰士將山村周邊嚴密鎖封,谷內又安置了許多大功率照明燈,強光讓整個山谷宛如白晝。

    再看山村。

    昔日屋頂密集如蛇鱗的建筑群如今已被斑斕的霉絲淹沒,一眼望去,仿佛山谷腐爛了一塊,生出了一團霉斑。

    部隊什么時候趕來的?其他人在哪兒?接下來怎么辦?

    道士有一肚子的疑問,奈何“陪同”自己過來的戰士一臉“無可奉告”的沉默。

    好在沒多久。

    一個身披道袍的長發胖子笑吟吟出現。

    “李道友,辛苦了。”

    瞧著這張忽悠自己,這趟差事輕松愉悅少風險的胖臉,道士心里一時百感交集,千言萬語都化作一句:

    “加錢!”

    …………

    “……我了解的都說完了。”

    李長安蹲在馬札上,手里捧著杯熱水,不疾不徐把事情的始末以及自己的猜測一股腦兒傾倒出來。

    對面的有關部門人士、美顏版矮大緊、樓觀道道士鐘還素微微頷首,低聲與耳機交流,偶爾再詢問些細節。

    李長安只管如實回答。

    至于耳機對面的是誰?高層?智囊團?他一丁點兒都不在乎。

    從草叢鉆出一票猛士那一刻起,李長安就知道自己的工作已經結束了,剩下的,自然有更專業的人士接手。

    他現在又冷又累又餓,只想快點結束,吃口熱乎的,再洗個熱水澡,最后鉆進熱被窩。

    好在沒等多久。

    鐘還素摘下耳返,逮住李長安雙手,熱情洋溢一通猛晃。

    “這次多虧是李道友啊,多虧你道法精深,否則事態難以收拾。”

    “高帽子就別蓋了。”李長安拔出手來,“我倒是有個問題想請教請教。”

    “你說。”

    “你們怎么發現山里出問題的?鎮上通知的?”

    “周圍半個省都遭了水災,救災都忙不過來,哪兒顧得上你們。”

    這下李長安就更好奇了,腦子里閃過許多玄奇的猜測。掐指一算、心血來潮、夜觀天象什么的。

    可沒想到,鐘還素指著天上,笑瞇瞇說了一句。

    “衛星。”

    李長安呆滯幾秒,搖頭失笑。

    古代的荒林野店真把人給呆傻了,都二十一世紀了,當然得上高科技!

    “最后一個問題。”

    “請講。”

    “加錢的事兒?”

    “一定上報,回頭就開會研究。”

    聽你鬼扯!

    李長安擺手示意,要是沒事,他就要走人了。

    鐘還素卻叫住他。

    “莫急,我請道友看個煙花。”

    …………

    沒有呼喊,只有沉默的腳步。

    鎖封村莊的部隊開始行動。

    他們關閉照明,拆除設備,搭乘直升機,在高效而有序中撤離。

    而李長安也跟著鐘還素轉移到離村莊更遠的一處高地。

    這里依舊視野開闊,能俯視整片山谷。

    此時。

    部隊離開了,云層又聚攏回來,把天壓得很低。

    沒有下雨,風也停了,蛇蟲鼠蟻一概無聲,山谷里靜悄悄的,卻并不黑暗。

    已然吞沒整片山村的霉菌正吐吞著晦暗渾濁的白光,光芒縮漲,仿佛活物的呼吸。

    地下的玩意兒已經轉移到地面,看樣子,還在慢慢向外擴張!

&nb />     李長安皺著眉頭瞧向鐘還素。

    胖道人報以微笑。

    同為神棍,但李長安著實不喜歡這種裝腔作勢、故弄玄虛的做派,懶得追問,耐心等待。

    又過了幾分鐘。

    鐘還素忽然低聲說:

    “來了。”

    李長安隨他目光抬頭,在云層中隱約見到光點閃爍。

    沒回神。

    一種巨大的、鼓破耳膜的尖嘯掠過山林,隨后就是連串的劇烈爆炸聲在山谷中轟鳴。

    李長安下意識捂著耳朵,張開嘴巴,努力轉過臉去。

    耀眼的紅光與燙滾的熱風,夾雜著草屑、樹葉撲面。

    他瞪大眼睛。

    一個足以填塞山谷的巨大火球伴隨著滾滾黑煙冉冉升騰。

    “凝固汽油彈!”

    鐘還素戴著耳罩,用力拍著李長安的肩膀。

    “這場煙花夠勁嗎?!”

    李長安沒回話,笑了笑,依舊眺望山谷。

    火球徐徐散去,露出云層被穿后靛青與金紅交織的天空。

    新生的陽光順著缺口投下來,照徹仍舊在火焰中熊熊燃燒的山村。

    李長安后知后覺。

    天亮了。

    …………

    “返魂砂事件報告:

    ……由于沒有資料對照,對該妖物尚未做出準確的定性,暫且定名為‘返魂砂’,推斷其是某種菌類的異變體,以生物的血肉為食,能夠寄生、襙縱、蠱惑人類……為防止其進一步擴大,經部門會議決定,對其就地焚燒……該事件幸存者(包括調查人員)共計五人,經過隔離觀察,并未發現后遺癥狀,已全數出院……”

    地下溶洞深處,啖吔咦珂神堂廢墟。

    一老一少身作防護服鉆入洞口,曾經尸骸堆積的“神國”已然清理一空,取而代之的是許多同樣身穿防護服忙里忙出的工作人員。

    年輕人念完報告最后一個字兒,放下手里平板,無不抱怨。

    “師傅,我看報告說得夠清楚了,怎么還要咱們跑這么一次?城里的案子都忙不過來,這深山老林的何必浪費時間?”

    “說的什么胡話?!”

    老人呵斥。

    “越是容易忽視的地方,就越應該重視。再說,程序規定每一次事件都要由我們作最后的復查,才能結案存檔。忙?忙就對了!不然國家花錢養你是為了什么?吹空調喝茶看報紙?”

    “現在誰還看報紙……”

    年輕人正小聲嘀咕,前頭忽然有人喊:

    “主任,有新發現!”

    他詫異抬頭,旁邊的老人早已風風火火小跑過去。

    ……

    溶洞不起眼的角落。

    薄薄的石壁被敲開,露出后頭一方狹小的石室。

    “靈氣濃度……安全。”

    “高能輻射……安全。”

    五花八門的檢測后。

    老人同年輕人率先鉆進石室,防護服上流轉著一層淡淡的光華。

    探照燈打進來。

    石室很狹小。

    墻壁刻滿了復雜的符箓,中央盤坐著一具殘缺的骸骨,骸骨周圍擺放著一圈陶器。

    年輕人挑了一個往里一瞅。

    赫然一顆陰干的心臟。

    “我去!又一個邪魔歪……”

    沒說完。

    啪!

    腦殼挨了一下。

    “蠢材!胡說八道!”

    老人氣得直咳嗽。

    “叫你平時多用功,多讀書,整天就知道刷視頻看直播,就跟這次調查那小輩一樣,不學無術!”

    年輕人也不敢反駁,只是揉著腦袋小聲嘀咕。

    “我聽胖子說那人停厲害的。”

    “厲害?!”

    老人吹胡子瞪眼。

    “要真厲害,‘啖吔咦珂’是密咒認不出也就罷了。見著這村子,認不出是借風水擺出的鎖靈局?見著了神堂,還瞧不出這明晃晃的淫祀味兒?!”

    “會耍幾手功夫,制幾門符箓就算厲害?現在什么年代呢?二十一世紀!講科學,個人英雄主義是沒有前途的。”

    一口氣說完,老人的氣也順了一些。

    他沖著骸骨鄭重稽首,才指著年輕人先前瞧過的陶器問:

    “這叫什么?”

    “心臟?心房?呃,heart?”

    老人忍無可忍,又給了他一腦瓜崩。

    “是煥陽昌,蠢材!”

    年輕人捂著腦袋,敢怒不敢言。

    早說嘛,誰知道答案是往“身神”方面跑的?

    道教認為人體中自有神靈,這種神靈并非三清、玉帝、城隍、靈官這樣的天神、地祇、鬼神,而是人體自身的靈性具現。

    “身神”理論繁多,“三部八景二十四神”是其中較為主流的一種,而該理論中,心神就叫煥陽昌。

    年輕人得了提示,挨個看過去。

    這個陶器裝的是干癟的腦花,是聰明神,名叫覺元子。

    那個陶器裝的是割下的鼻子,是鼻神,名叫沖龍玉。

    ……

    看了小半,他就恍然大悟。

    “我明白了!這具骸骨……不,這位前輩是把自個兒封進大山里,再挖空了身體,借助身神之力,封印了某種邪魔。”

    老人才欣慰點頭。

    年輕人又大喊大叫起來。

    “遭了!師傅,這些陶罐少了一個!”

    老人沒好氣。

    “不少才是怪了!你以為村里的妖魔怎么來的?”

    “根據本地縣志記載,晚清那會兒發生過大地震,山里地質結構改變,溶洞聯通了石室,讓這村子的先人摸了進來,找到了這位前輩。”

    “那人也算奇才,不僅精通風水之術,還懂得喇叭教聚斂信愿培養護法神的名堂,可惜心術不正、與虎謀皮,最后落得個害人害……咳咳咳!!!”

    說著,老人就是一通撕心裂肺的咳嗽。

    年輕人急忙上來拍背。

    “師傅?”

    “老毛病,不礙事。”

    “要不,您先歇息一陣?”

    老人猶豫了稍許,點頭說好。

    只是離開之前,押著年輕人一起,對著骸骨再度鄭重稽首。

    骸骨無言無語,坦然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