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地煞七十二變 > 第十九章 絕境
    蕭疏的身體還在抽搐。

    血液從脖頸翻開的傷口流淌下來,傾瀉在“啖吔咦珂”的額頭,又分成兩道各自從眼角流落,光影參差里,仿佛神像淌出了血淚。

    咔~嚓。

    細碎又密集的破裂聲,昭示著某種恐怖的變化已然到來。

    先是白光大放,惡臭彌漫,填塞神堂。

    接著是殿內殘余的浮雕紛紛剝落,碎石、煙塵彌漫。

    最后,“啖吔咦珂”終于潰散成沙塵,敞開了封印的洞口,于是密密麻麻的“線蟲”從中涌出,轉瞬就將蕭疏吞沒。

    妖魔已然脫困,眾人面前又只剩下一個選擇:跑!

    他們跨過石階。

    石階上的“絨毯”瘋長,甚至跨過門檻,蔓延進入神殿內部。腳踩上去,就像踏進半凝固的膠水。

    他們逃入村莊。

    “死去”的村子“復活”了過來,先是各家各戶聽著歡聲笑語,接著腐朽的門戶打開,一團團斑斕霉菌粘合成的人形走了出來。它們跳著怪異的舞蹈,唱著聽不懂的歌曲,熱情向眾人圍攏,仿佛在邀請他們參加祭典。

    眾人尖叫著推開它們,一路逃上索橋。

    橋下暗河激流不知為何又激蕩了幾分,恐怖的咆哮在溶洞中回蕩,眾人不敢下望,仿佛看一眼就會失足跌落,卷入激流,撞上凸出的巖石,身體四分五裂。

    戰戰兢兢通過索橋,終于抵達了隧道口,卻沒法子再往前走——先前消失的怪物堵唯一的出口,等著他們自投羅網。

    “完了。”曾廣文失魂落魄。

    “我們跟它拼了。”王忠民帶著哭腔。

    可是最后一支手電筒也終于耗盡了電量,光照很快暗淡泯滅,冰冷潮濕的黑暗圍攏上來,澆滅了僅存的勇氣。

    眾人絕望等死。

    突然。

    隧道中映出火光,緊接著,一個巨大火球飛出隧道,和怪物撞作一團翻滾幾圈,火光里又迸出青光,縱橫交錯,將怪物切成零碎。

    而后火光中跳出個人來,反手一抖,那火球張原來是涂滿油的防水布,被他當空抖開將怪物的零碎全給兜了進去,再丟到沒有積水的高處,任它燃燒。

    這才轉過身來,是個眉眼銳利的青年,不是李長安還能是誰呢?

    …………

    時間往前推。

    因異變而瘋長的霉菌讓山村變得愈加險惡。

    每多待一秒就多一分淪為霉菌溫床的風險。

    但好歹怪物都被解決了,胳膊上沾染的霉菌也沒穿透雨衣鉆進皮膚,李長安一邊往回趕,一邊凝神溝通留在屋子里的游犬符,然后得到一個理所當然的結果——所有人都不見了!

    接下來的歸程艱難且危險。

    霉菌肆意生長,斑斕的菌絲幾乎淹沒了村子,李長安不止一次看見,來不及逃走的老鼠、鳥雀被菌絲裹纏,不消片刻就化成干尸。

    他只得借著“甲馬”挑沒被淹沒的屋脊飛縱,偶爾,還得動用僅剩的靈符燒開落腳之地。

    當他終于回歸。

    房梁燃燒的大火已被雨水澆滅,留給他的,是地上完好的“符圈”以及旁邊幸存的一籮筐燃燒瓶。

    他祭起沖龍玉,追蹤眾人遺留的氣味兒時,卻發現一股子女士洗發水的氣味兒摻雜其間。

    …………

    時間回到現在。

    隧道口。

    李長安劈頭就問:

    “蕭疏呢?”

    眾人劫后余生的欣喜頓時一沮,在加上易寶華失魂落魄的模樣,李長安已猜得八九不離十了。

    “我知道了。”

    他嘆了一口氣。

    “現在不是難過的時候,咱們得趕緊離開這里。”

    王忠民第一時間附和,他是一秒鐘也不想在這鬼地方呆下去了,可當他踏入隧道,卻被李長安給揪了回去。

    “這邊走不了,外面堵著更狠的!”

    王忠民茫然。

    可是里面剛脫困的那位不是最狠的么?

    李長安當然知道。

    他冒險沖下溶洞,是為了救人,又不是為了送死,當然是有所計劃的。

    但現在沒有廢話的時間。

    “跟我來。”

    反倒朝著溶洞深處而去。

    …………

    當眾人回到暗河邊上。
    對岸的村莊已被一層朦朧的白光籠罩,迷離中,可以瞧見許多衣飾華麗的男女正向著空中身披光輝的神靈伏地叩拜。虔誠的誦詠聲裊裊傳來,聽不真切內容,但只覺分外悅耳,且附著陣陣香甜的氣息,直讓人熏熏欲醉,想要……

    “醒來!”

    邵教授悚然一驚。

    再看村莊,哪有什么男女,只是一團團霉菌粘合成的人形;哪兒有什么神靈,白光深處,只是密密麻麻翻涌的“線蟲”。

    而鼻中香甜的氣息也變得惡臭無比。

    他恍惚想起李長安提起過。

    尸氣。

    忍不住干嘔幾下,不敢再看,連忙轉過頭——來時的地方,在淡淡白光的映照下泛著斑斕的色彩。他懷疑自己被熏花了眼,揉了把臉,仔細看過去,原來斑斕之下,是密集的霉菌!

    他大抵明白,李長安口中“更狠的”是什么東西了。

    面色霎時慘淡,喃喃自語:

    “完了,完了。”

    前有狼,后有虎。可不是自蹈死地,陷入絕境了么!

    “不!”

    李長安突然開口。

    “我們還有一條生路!”

    他指著腳邊奔流的暗河。

    眾人目瞪狗呆。

    …………

    幸運的是,“霉菌”或者說這些看起來像霉菌的玩意兒并不會隨著水流蔓延,給了考古隊最后的逃生機會。

    李長安解下背在身上帶下溶洞的物件:一捆繩索以及一個大包裹。

    他先把包裹塞進曾廣文懷里。

    “拿穩了。”

    然后一邊拿繩索讓大伙兒從腰部系結實,一邊解釋道:

    “還記得阿支的傳說么?他是怎么到達山神的居所的?一條干旱時的隧道,也就是咱們腳邊這條暗河。”

    乍一聽,道理是說得通。傳說中,阿支怎么進來,咱們就怎么出去。

    可一沒皮劃艇,二沒救生衣,三沒勘探過線路,還要在如此湍急、黑暗的河道里玩暗河漂流,這跟找死有什么區別?!

    邵教授頭皮發麻:“等等……”

    “等不了。”

    李長安指著岸邊的村莊,光芒在迅速擴張,將一個又一個跪拜的人形吞沒;又指向身后,斑斕快速蔓延,幾乎要鉆到腳邊。

    “可是……”王忠民口干舌燥,“我不會游泳!”

    李長安把幾張黃符挨個拍進他們衣領里。

    “捂緊了。水靈符,避水的。”

    “可是水流這么急。”曾廣文滿頭大汗,“就算能出去,人也早就撞散架啦。”

    李長安又掏出幾張靈符。

    “木靈符,護身的。”

    “可是……”

    “別廢話了!”

    道士搶回包裹,一腳蹬過去。

    他便在高亢的慘叫中“噗通”滾入激流。

    隨后,彼此相連的繩索又將易寶華、王忠民、邵教授一個接著一個拉下暗河,最后剩下李長安。

    他奮力將帶來的包裹高高拋起,而后任由繩索將自己也拉入暗河。

    墜入激流的一剎那。

    耀目而濃郁的白光填塞視野,隱隱可見許多曼妙身姿在光中翩翩起舞,彷如那光中藏著一個美妙國度,已然敞開門戶,歡迎凡人拋卻世間疾苦,入住其中。

    道士在水里支起脖子,大笑謾罵:

    “呸!”

    “妖孽!”

    “裝神弄鬼。”

    “誰不曉得你那幻影下頭就一堆發霉的人骨頭!”

    毫不客氣報以中指。

    與之同時。

    拋起的包裹下墜,外邊布皮松落露出真容,原是一堆綁在一起的燃燒瓶和黃紙符。

    道士的笑聲在洞中回蕩。

    “急急如律令!”

    霎時。

    紙符點燃油瓶,油瓶又引爆尸氣。

    轟!!!

    白光被火光吞沒。

    爆炸聲搖動山腹,碎石“撲簌簌”亂墜。

    李長安眼前一暗。

    被激流卷入暗河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