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終宋 > 第977章 向往
    趙禥雖然不聰明,但其實有自己的堅持。

    他更信任賈似道時,會堅持聽賈似道的。

    而賈似道一離開朝堂,他更信任呂文德,因此一直堅持議和。

    在他看來,不就是奉表稱臣嗎,有什么大不了的。歲幣還是那個數,多寫一句“臣趙禥”又不會怎么樣。

    一群人非要在宮門外伏闕上書實在是很討厭。

    直到被王堅嚇到,并且太后趕來,勸了一句“江公、王公皆真知灼見,官家應虛心納諫才是。”

    趙禥一愣,這才知道太后謝道清已要被說服了。

    他于是也不再堅持,調整了一下坐姿,問道:“兩位相公想要朕怎么做?”

    “請官家下詔,拒絕和談,驅元使離開臨安。”

    “好不是,允,朕允了。”

    “臣以為,宜遣使往長安,勉勵秦王攻克興慶府之功勞,嘉獎安撫以定其心,使其忠于大宋。”

    “允,都允。”

    “官家該下詔,分西南西北為六路,由秦王開府治理。”

    趙禥一愣,奇道:“西南西北不就是李逆在治理嗎?”

    江萬里有一瞬間似乎無奈地嘆息了一聲,他開口正要解釋。

    “正因如此,故而”

    “允了允了。”

    趙禥已失了聽他說話的耐心,又調整了一下坐姿,恨不得早些回去喝酒享樂。

    江萬里、王堅皆是一滯,分不出是喜是憂,心頭百味雜陳。

    謝道清則道:“賈相既不在朝,國事繁雜,不可耽誤了,下詔起復葉相公、馬相公等人。”

    大宋政局一直就是這樣,爭斗不停、也起伏不停。

    凡為官者,一輩子若沒有被罷官、起復過幾次,都稱不上官。

    一連串的主張都是江萬里提出的,算是清流對奸黨的一次反擊,不論如何終于是做成了。

    代筆的宦官寫下一封封詔書,蓋上官家的私印,等待著次日開大朝宣讀。

    事定

    ~~

    “竟還驚動了王老將軍,也虧得是王老將軍來壯了聲勢,否則豈有這般輕易。”

    “局勢讓人不安啊。”王堅道:“滿朝皆言'李逆',卻無人敢提呂文德之私心。”

    “是啊,便是這呂文德之私心,連賈似道也退避三舍。”

    江萬里想到聞云孫在天臺山收到的那封信,感慨道:“好在大宋有志之士眾矣,得以勸動了官家王老將軍請。”

    王堅終于肯坐上小轎。

    一行人向御街而行,心頭思慮著朝中之事。

    忽聽得后面一陣嘈雜,有人大呼了起來。

    “干什么?!”

    王堅轉過頭看去,隔得遠,他只看到鄧剡怒喝一聲,用力一推,將一名消瘦的病漢推倒在地。

    之后,那漢子卻是再沒有起來。

    “怎么了?”

    人群中響起竊竊私語。

    “死了?”

    “那書生殺人了。”

    “當官的.”

    很快,一隊隊衙役也不知從何處沖了出來,徑直摁住了鄧剡與其余書生。

    “放開我!是他無禮在先”

    “無論如何,宮城腳下行兇殺人,隨我們走一趟吧!”

    

    阻止了議和的喜悅就此被沖散。

    江萬里心知此事急也無用,只能慢慢再為鄧剡奔走,竟是轉過頭道:“王老將軍不必操心此事,先回府上歇息吧。”

    王堅不放心,但終究是個帶兵打仗的將軍,陷在這臨安的繁華御街,面對刑律之事確實是幫不上忙,點點頭答應了。

    “怕是主和派的報復吧?”

    江萬里沉吟片刻,還是沒瞞著,道:“臨安知府趙與可極力主張議和,此事或是他的報復。”

    王堅久久無言,也不知說什么才好。

    以前守著釣魚城,覺得高山險峰上的苦寒日子難熬、戰場上的刀光劍影難躲。

    如今身處這天下最繁華的臨安,才知看不到的刀光劍影更難躲。

    這夜他回到府中,家中子弟連忙扶他躺下。

    王堅已然非常疲倦了,被蓋上被子的一刻卻還不忘交代起來。

    “明日官家開朝會,拒絕議和來報我。”

    “祖父放心,孫兒明早便去打聽,一得到消息就來與祖父說。”

    王堅點點頭,道:“離開川蜀七年了我一直聽說鄉親們從釣魚城上遷回了合州”

    他疲憊地閉上眼,喃喃道:“真想回去看一看。”

    “祖父想去,待天轉晴了,孫兒雇艘大船。”

    “去不了了去不了了”

    這一覺王堅睡得很沉,再睜眼也不知過了多久,他連忙招過孫子來問。

    “議和之事如 之事如何了?”

    “祖父放心,官家果然下詔將元使趕出臨安了。”

    “那就好,那就好光薦,光薦的案子如何了?”

    “孫兒這便去打聽。”

    王堅無力點頭。

    昨日強撐著一口氣趕去宮城,耗費了他太多體力,到了今日反而愈發疲憊起來。

    因膝蓋太過刺痛,下午大夫又來看過,稱是一段時日內走不了路了

    接下來的幾天里,老人就只能每天坐在院中的藤椅上。江萬里亦來探望過他,王堅開口又是問了一句。

    “光薦的案子如何了?”

    “御街上太多人都看到他推倒了那人,不過此事卻是巧合,與主和派無關。王老將軍可以放心。”

    “那就好啊,宋瑞怎未過來?是與光薦一起被拿下了?”

    “沒有,他剛遷官,公務繁忙,我叮囑他莫來打攪。”

    “”

    又過了幾日,江萬里也不來了。

    王堅便顯得愈發孤獨。

    他坐在那看著遠處的落日,已記不得這是某月某日。

    “以往以為自己會死在戰場上,沒想到老來竟是這幅光景,若叫君玉見了,他必要笑話我了”

    “祖父!”

    “別哭,哭什么?那年你十歲,蒙哥十萬大軍壓境,你都沒哭過,今日哭什么?”

    小孫子還是哭個不停,王堅也不再管他,看著落日,自顧自地用那沙啞的聲音呢喃自語。

    “后來,非瑜說,要打到陰山敕勒川,他與君玉都快打到河套了。我要是能再去與他們并肩殺敵,哪怕只有一場”

    “等祖父的腿養好了,便可以請命掛帥了。”

    “是啊,我還不老,李可齋公剛收復了興慶府,他與我同歲。”王堅終于是笑了笑。

    遠處的落日仿佛是照到了陰山敕勒川,草原上,他與李瑕、張玨正在縱馬狂奔,望到遠處那桿敵旗消失在天際,三人遂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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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此同時,有人正哼著歌,走在王堅府邸的前庭。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賈似道走起路來施施然,眼神里卻帶著些難以遮掩的悲哀。

    這是他以前沒有的神態。

    活到了五十二歲,盡管他倔強地認為自己依舊是個走雞斗狗的少年,但歲月無情而殘忍,摔了賈似道一巴掌又一巴掌,讓他知道老了就是老了。

    “狡兔死,走狗烹。越王為人長頸鳥喙,可與共患難,不可與共樂。子何不去?”

    輕輕哼著歌到這里,賈似道停下腳步,看到站在前面的那個少年。

    “你是王堅的孫子?多大了?”

    “你來做什么?別打攪我祖父。”

    “我來告訴他一些真相。”賈似道攤開了手,道:“我和他一樣,這次都輸了。”

    “請你出去,別打攪我祖父。”

    “一點禮數都不懂。”

    賈似道揮了揮手,自有護衛上前摁住了那少年,他則繼續哼著歌,繼續往前走。

    哭喊聲在身后喊起。

    “賈相別告訴他求你了嗚嗚嗚”

    賈似道毫不理會,走過一重院門,便看到了坐在那的王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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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家調平章公回朝,也好。”

    與賈似道對坐相談了一會之后,王堅道:“非瑜的為人我是知曉的,他要收復中原,那在此之前,必不會背叛大宋。”

    “我知道。”

    “平章公果然能看得清,那就好,那就好。”

    賈似道默然了一會,道:“很多事不是看清就夠了,我早看清了這大宋的積弊,亦看清了革弊之法凡事,我都看得清。”

    王堅沒有回答,他已經很疲憊了。

    “只怕有時看得清,但做不到。”賈似道嘆息了一聲,道:“這件事一開始,我就知道,斗不贏那些人。”

    “斗不贏嗎?”

    “上個月,淮西戰報傳來,阿里海牙集重兵于淮河,直逼蔡州。”

    “咳咳蒙元不會在此時開戰。”

    “我們都看得清,但夏貴是支持呂文德,還是支持你?”王堅又在咳嗽了。

    賈似道起身,道:“有個道理,是別人教給我的,今日我送給你們得到圣眷沒用,你們千辛萬苦求得官家的支持,空中樓閣而已。”

    “咳咳咳咳”

    王堅一下子沒順過氣,似要把肺都咳出來。

    賈似道視若不見,已轉身向外走去。

    “說得再簡單點,官家就是個傀儡、廢物,靠他點頭你們就想阻止議和,異想天開。這件事,我們的區別在于,我看清了,你們沒看清,徒抱幻想。”

    那穿著官袍的身影走遠。

    院中的老人低下頭。

    血從他嘴角而下,一滴滴落在草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