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

    鹿渠山腳,林道里依然能見到遠處飛瀑碎末,如霧籠罩。

    而只是走了些時候,便是見到了不少山兔,野鹿被馬蹄聲驚散,此處占地很大。

    天子開了首射之后,隨行的年輕騎士們便是開始了賭斗,攀比誰能打到更多的獵物。

    夏白對這些不感興趣,他就當散步了,夾了夾馬腹,也不控制方向,任由麾下之馬隨意東西。

    大將軍和太尉各自帶著公羊家與屠家的人,在一處岔道分開了,向著迷宮般的鹿渠山深處而去。

    屠烏雖然有著狠厲的準備,大將軍顯然也不差。

    大家都陰險的很,誰會不留幾手?

    夏白隨著麾下黃鬃馬的前行,身子一顛一顛著。

    別人搶出風頭,各懷詭胎。

    但他卻毫不在意這些。

    銀衣的女騎士策馬而來,隨他隨行。

    公羊小淺沒說話,話語會打破寧靜。

    這時候,只要靜靜的陪伴就可以了。

    馬蹄踩踏在繁花綠草林子里。

    汁水散發的草味兒,很是濃郁。

    遙遠之處忽的傳來隱約的刀兵相擊之聲,隨即是死亡才會產生的慘叫哀嚎。

    林中鳥兒驚散了。

    但是越是往著深處行走,瀑布的濤聲越是會壓下一切。

    無論廝殺,還是慘嚎,都被初夏豐水期,那從空而懸的銀瀑撞擊在帶苔巨石上的轟隆聲所掩蓋。

    “打起來了。”

    夏白沒有任何意外。

    但也沒有任何參戰的打算。

    “嗯,打起來了。”

    公羊小淺知道是公羊家和屠家在交手。

    “你是不是在想怎么騙我哄我,我才肯過去幫忙?”

    夏白露出了笑。

    “沒有。”

    皇后就算是這么想的,也斷然否決,“你是我的朋友,我不想把你當做殺人的工具。”

    兩匹馬兒,在瀑布聲掩埋的殺機里,悠然如真正踏青般的踩踏著。

    兩人身形宛如璧人,在這貓兒也發春的時節里,悄悄約會。

    “其實,你可以去參戰。”

    夏白忽然道,“如果你處于危險之中,我未必會坐視不理?”

    公羊小淺搖搖頭:“我早讓天狗去了。”

    天狗就是她為天王楚長恨變為傀儡后起的名字。

    說完,她嫵媚一笑,帶著些挑逗,“而且我可不是經常需要別人來救的那種花瓶。”

    “我知道。”

    夏白點點頭,“但你不知道其實我是要殺屠烏的。”

    公羊小淺挑了挑眉,腦袋一轉,便是想起了之前三頭羊所說的“要把夏白獻給喜好男色的屠家副家主”。

    如果夏白不提,她都忘了這件事。

    但夏白卻記得。

    睚眥必報,哪怕是曾經試圖觸碰他的逆鱗,自己的這位朋友也不會原諒。

    “對不起,我為公羊家向你道歉。”

    皇后急忙補救。

    因為她擔心夏白把觸碰逆鱗的遷怒,發泄到除了屠家之外的公羊家之上。

    “你是你,公羊家是公羊家。”

    夏白很是隨意的說著。

    兩匹馬越走越高,竟是在平靜的交談之間,已經順著蜿蜒的山道走上了遠處的孤峰。

    山路不算崎嶇,路面上是兩側探出的綠色。

    蝴蝶也飛舞,山間小蟲鳴叫之聲,此起彼伏。

    “我們去哪兒?”

    公羊小淺忍不住問。

    夏白轉過頭,看著這位一路同行的朋友,銀色獵衣包裹著性感的軀體,蹬著的棕色馬靴恰到小腿中段,高腰的黑束帶使得雙腿顯出難以想象的長,而胸前則是勉強被擠出了些波度。

    皇后瞪了瞪眼,毫不介意面前朋友的打量。

    她甚至在想如果你是個真正的男人就好了。

    所以,她挑釁的昂了昂頭,甩了甩秀氣的長發,露出嫵媚的臉龐。

    這種嫵媚不同尋常。

    是冰山融化之后,那一剎那的明艷。

    因為有著強烈的對比。

    所以,公羊小淺,媚到了骨子里。

    騷到了每一根頭發。

    從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山,到春暖花開,這位皇后只是甩了甩長發就完成了。

    “你在干嘛?”

    夏白不解,“我只是想問你借一下弓箭。”

    春暖花開的百花頓時枯萎了。

    公羊小淺低頭,像是賭氣一般,一把抓起長弓還有箭筒,“拿去!箭筒里那三根單尾箭別用。”

    夏白不明所以,這少女似乎是產生了奇怪的情緒波動。

    “你是不是不開心?”

    作為朋友,夏白關懷的問了句,“發燒了?”

    公羊小淺漲紅了臉,本想著吼出“滾”這個字,卻是生生被憋了回去。

    她不敢。

    “臉都紅了。”

    夏白自然而然的伸出了手,摸向皇后的額頭,額頭倒是冷的。

    手臂再往下,觸及皇后的臉頰。

    公羊小淺只覺得那只手上帶著強擊電流,她身子一個激靈,臉頰更紅了,滾燙,如燒到最烈時的晚霞。

    “你沒發燒,那是中毒了?”

    夏白奇道。

    “對,中毒了!”

    公羊小淺不敢再待,夾了夾馬腹,趕緊往前策馬而去,口中莫名其妙地喊著令她自己也尷尬無比的:“沖鴨。”

    “什么毒?”

    夏白更奇怪了。

    皇后喊著:“沖鴨!沖鴨!”

    “莫名其妙...”夏白平生就沒見過少女的這種反應。

    就算以前的云錦也從沒這樣過。

    這種古怪的行為模式,讓夏白很是費解。

    捏了捏手中的硬弓,手指輕捻繃緊的弦,閉目側耳,聽著遠處的打斗聲,似乎在估算方向。

    當順著山道到了半山腰時,已經很高了。

    兩匹馬湊在一起,啃著山上的野草。

    這是一塊天然的空地,地面的縫隙里生出些雜草綠藤,甚至是褶皺樹根,黑色小蟲子在里面緩緩爬著。

    銀色獵衣的皇后抹了抹汗,山風一吹,生出些涼爽。

    手掌扇著風,目光里,夏白卻是站在懸崖邊,看著遠處。

    “喂,你在看風景嗎?”

    公羊小淺很是放松。

    夏白卻是不回答,靜默著,如是狩獵之前的安寧,良久,他似乎是尋到了什么,而隨意回答了一句:“不是。”

    兩字吐出,便是俯身往崖底跳去。

    公羊小淺一驚,面帶擔憂,急忙跑了過去。

    長空里,那白衣刀魔唇邊帶著一抹猙獰,左手握弓,右手搭箭,俯沖而下的時候,他眼睛微微瞇起。

    皇后這才看到此處空地之下,竟似正是公羊家和屠家決斗的地點,雖然隔了水霧,隔了綠蔭瞧不清晰,但刀兵撞擊聲便是隱隱從下方傳來。

    這一次公羊家派了不少人,屠家顯然也派了不少。

    身墜落如風,黑發逆沖狂舞,夏白瞇著眼,拉弓,而在某一刻忽的拉到圓滿,松手之時,卻是無聲無息,箭穿出云,激射如電,在瀑布聲的遮蓋下,糅雜著凌厲刀氣。

    崖下,那如今的屠家副家主,當今太尉正與大將軍廝殺在一起,兩人拉開了距離,各自凝重。

    他的長生印法與大將軍的天將玄功,可謂是不相伯仲,誰也奈何不了誰。

    而近乎傾巢而出的屠家,遇到了近乎傾巢而出的公羊家。

    這兩個魔門功法類似,竟連想法都接近的很,都是想著在無聲無息之間,突然下狠手,將對方徹底滅絕。

    公羊守對屠烏。

    兩人都謹慎的很。

    便是這僵持之中。

    一道寒芒忽的從天外而來,極其突兀的穿過了屠烏的頭顱,從后腦勺而來,又從口部射出,余力不減,重重插在了堅硬的巖石上。

    箭羽發出輕輕的翁聲。

    嘭!

    屠烏未曾有任何反應,直接倒地而亡,鮮血流散如紅色蛛網。

    一時間,大將軍公羊守感受到的竟不是興奮,而是一股透體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