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也不客氣，找了個位置就坐了一圈兒，等待著上菜。
店鋪雖然已經公私合營很多年了，但一直沒有擴大規模，只有一個年老的大爺跑堂，后頭一個中年男人和一個年輕小伙子在廚房里為飯點兒忙活，按照年齡結構來看，應該是祖孫三代。
“是啊！剛開始的時候是我爹和我在這里開店糊口，兒子那時候還小。后來公私合營，因為店鋪太小的緣故，沒有啥經營的必要，關了吧！周圍的街坊都吃慣了這一口面，為了更好的服務周邊的群眾，上頭干脆把我們都轉成了職工，工資雖然不高，但也有個事兒干。前幾年上山下鄉的時候，我退休又把孫子招了進來接班，也算是繼承家業了。”
現在算是看到了黎明的曙光，有些話說了也不會再上綱上線。外間的風雨飄搖沒有波及這家店鋪多少，一家人在一起有工作有工資，關鍵是不缺吃喝，還就在自己家里干活兒，這個幸福喲。
“您這種情況，家庭成分應該不算高吧！這個~~~”
跑堂的大爺也不生氣，干脆搬了個凳子坐下來和幾人聊了起來。別看人家是跑堂的，那也是因為退休了在家里閑不住，晚飯吃完了出來溜達的，捎帶著給家里干點兒活兒。
“嗨！那時候做的都是窮苦人的買賣，也算小業主來著，但是好巧不巧，家父之前間接的幫了組織上一點兒小忙，這份香火情自然也就延續了下來。”
老大爺這么一說，幾人就明白了。合著這還是當年一家用來接頭傳遞消息的地下交通站啊！不過作用顯然沒有鼎香樓那么大，但起到的作用依舊不可小覷。有自己人大開方便之門，做事情何止是事半功倍啊！最起碼飄在外頭的時候，有個落腳的地方。
“老大爺，我們四個來四大碗的炸醬面，要是還有啥配菜之類的也上兩個，初到京城，就想嘗嘗這里的美食。”
“哈哈哈，小店其他的沒有，這賣了這么多年的炸醬面可勁兒造。”
老大爺剛走沒一會兒，就端著個長條的盤子過來，四人急忙起身端里頭的面碗。面碗剛放下，里頭的青年就端著兩個碗走了出來。臘八蒜、大蒜、蔥段兒，都是些冬天容易儲存的東西。
“日子雖然好過了，但是天寒地凍的，好多東西還是不湊手。我們這小店營業額也少，分配來的材料少，配菜簡單了些，你們將就著吃吧！”
“這已經很好了。謝謝老人家，謝謝小兄弟。”
祖孫二人離開后，四人用筷子把面條表面的醬和菜碼都給攪合開了。看著碗里頭帶著點兒黑乎乎醬色油光锃亮的面條，還有那沒有黃瓜之類鮮菜的菜碼，剝了兩顆臘八蒜就吃了起來。
“嗯！香。”
“那是，油醬分離，這是炸醬做好了的表現。”
林里每次看到棒子吃炸醬面，都有一種學歪了的感覺。那個醬黑乎乎的蓋一層，還沒有菜碼丟進去，怎么吃啊！嗯~~也可能是人家單純的缺油吧！
“嗯~嗯~~嗯~~~”
“噓~~好好吃面，別嗯嗯嗯！”
幾人吃的熱火朝天，一碗面一分鐘就給解決了。等林里他們結了賬出去的時候，小飯館兒才陸陸續續的來了些周圍的熟客，立馬喧囂熱鬧了起來。
“啊~~舒坦啊！這一頓也沒花幾個錢，要不這樣吧！咱們四個人每人出一份錢成立一個小金庫，有空了就一起約著出來吃點兒當地的美食打打牙祭怎么樣？時間不定，啥時候方便啥時候來就成。”
文平的提議很不錯，不能老是讓程重這小子掏錢。
“我覺得可以，家里頭也沒啥壓力，外頭的小館子也不咋貴，關鍵是這些老店態度也不錯，剛才和人家聊了半天，也沒見個生氣什么的。”
雖然沒有體會過就餐時候那種被服務員、廚師等一眾人呵斥痛罵的情況，但和氣生財的道理林里還是懂的。有時候太過‘人人平等’而忘記了自己的職業分工也不咋好。
“我無所謂啊！反正以后還要出來吃飯的，又不是三兩天的事兒。”
于是，四人當街就開始往出掏錢。因為不富裕的緣故，每人出了兩斤糧票外加一塊錢，花的差不多了再湊就是了。程重那邊管理的時候壓力也小點。
就這樣，接下來的日子里，幾人有了興致，就一起約著出去吃飯。檔次雖然不高，甚至還有點兒低，但也著實把學校周圍的小館子吃了個遍。
又是一個周日，林里腳養的也差不多了，去醫務室把外頭的石膏給敲了。
當石膏拆下來的剎那，林里感覺自己的腿又回來了。就是苗條了好多，白生生的，不像個男人的腿。
腳緩緩踩到地上，有一種陌生的感覺，整個腳是木的，有點踩在棉花上頭的感覺。
“你這個腳才養了兩個月，正常的走路還湊合，不能用力，不能負重，要是再裂開，那就不是養養就能好的了。”
“嘿嘿，知道了。你說我這捂了兩個月咋也沒有個臭味啊！”
林里有些浮腫的腳趾頭動來動去，感覺特別的爽，有種掙脫束縛樊籠后重獲自由的感覺。
就是上頭死皮有點兒多，林里伸手摸了兩把，竟然搓起來一層。
“行了行了，這里是醫務室，不是澡堂子，想搓啊！回自己家里頭搓去。”
“嘿嘿，謝謝醫生啊！今天晚上一定得泡泡澡，我兩個月沒洗了。”
天氣也已經回暖，厚衣服什么的換成了單衣。再次來到舅舅家的時候，餐桌上的飯菜已經沒有了往日的豐盛，但依舊超出這個時代平均線很多。這還是在林里嚴辭拒絕，用以后不來了為威脅才換來的結果。誰家也經不住這么造啊！
“前兩天聽你們主任說想說服你去留學，然后你小子沒答應？”
林里迷迷糊糊的靠在沙發上想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不是一個多月前的事兒了嗎？怎么現在才傳到舅舅的耳朵里頭。這消息擴散的速度是不是太慢了？主任也不行啊！找家長的速度有點拉胯。
“啊~~好像是有這么個事兒。我不想跑出去，所以就給婉拒了。”
“你小子，這么點兒的年紀，怎么一點兒年輕人該有的朝氣也沒有，要不是看你的外表，聽你說的話，還以為是個行將就木的老頭子呢。”
“唉！年輕的時候在外頭吃的苦太多，所以現在長大了，不想再出去跑了。”
舅舅聽到這話，坐起來就是一個爆錘。要是沒和那邊聯系上的時候林里說這話他還信，但聯系上之后，不說通信有多頻繁，就說一次一個小時的長途電話打完了，再多的事情都弄明白了。
林里這家伙去了那邊幾年，哪里是過的什么苦日子。地方是偏僻了點兒，還是農村，但大樹底下好乘涼，有個好老丈人，林里這家伙也給力。什么理發師、拖拉機手、打醬油電工之類的干了個遍，后來干脆到了公社正兒八經的上了兩年的班兒，要是還不回來，等辦公室主任一升職，這家伙立馬就借位當主任了好不好，雖然沒啥級別，但也是有資格參與公社管理的角色了。
總結下來就是，在那邊也可以過的很輕松。搞不好二十年后，還是一個縣處級的領導呢！和林里訴苦的內容完全不相符，早知道就應該把那難纏的一家子給留下來，就不能讓林里的日子過的太平淡了。
“哎呀！舅舅，看來我來你們家次數太多讓你煩了，這才幾天啊！就開始對我使用暴力了。既然外甥讓您看著煩，我走還不行嗎？”
林里說罷就拖著一條后跟著地的腿，作勢就要往外走。結果舅舅還沒說話，舅媽就沖過來給了林里兩下。實在是太熟悉了，才領略到了舅媽的風采，這也是個血與火里頭拼殺出來的女漢子啊！
“舅媽，我錯啦！饒命啊！”
“讓你小子胡說，為了你過來，我專門兒學習了多長時間的菜，你竟然敢這么污蔑我們，今兒個你是別想走了。”
“哦~~表哥挨揍嘍！表哥挨揍嘍！”
珍珍帶著兩個妹妹一個弟弟在旁邊兒帶頭拍手叫好。實在是林里不當人，老是喜歡揉人家小姑娘的頭發，揪人家的小辮子，雖然不疼，但是每次都弄的亂糟糟的讓人家出丑，可不就記恨了嘛！那個小屁孩兒更慘，老是讓彈雀雀，現在都不敢尿炕了，和同齡人賽著往墻上撒尿，老是輸，有一次甚至撒到了自己臉上，童年的樂趣都沒有了。
“饒命啊！你們一家子就知道欺負我一個外人啊！這是欺負我沒外援。”
“行了行了，別喊了，這么大的人了，又不是孩子。要不是家屬院兒里頭大家都知根知底的，聽見你喊，還以為我們真的欺負你了。真要是那樣，當時就不找你回來了，清靜。”
“嘿嘿，我這不是撒嬌呢嘛！您兩位千萬別當真啊！”
“咦~~你小子可給我換個詞兒吧！撒嬌這種詞匯都用到自己身上了，要不是知道你媳婦兒生了三個，現在肚子里頭還有，還以為你小子是個兔兒爺呢！”
是的，淑芬成功的用自己的方法緩解了林里離開帶來的精神上的焦慮。舅舅一家對此很滿意。雖然孩子不跟林里姓，可林里跟孩子姓啊！
“爸爸，啥是兔兒爺啊！是小兔子的爺爺嗎？可小兔子的爺爺還是小兔子呀！怎么能說是兔兒爺呢！”
“咳咳~~小孩子別瞎打聽，好奇心這么重干啥。哎喲~~珍珍，趕緊回屋里寫作業去，明天就要開學了。”
舅舅被舅媽差點兒把耳朵給擰掉了，誰讓他亂說話教壞小孩子。
要說曙光來臨的時候，最苦逼的估計就是這些剛剛上學的學生了，雖然沒有后世卷的那么苦逼，但文化學習，顯然已經提上了日程。過星期的作業有了，開學了老師要查看，這年頭兒老師體罰學生還是家長鼓勵的行為，屢教不改還會叫家長，學生們都可害怕了。
“爸爸，說好了下午做作業的。”
“現在都一點多了，不就是下午嗎？”
“爸爸~~現在天長了，下午應該是從三點開始算起的。而且我們老師還說再過一兩個月夏天來臨的時候，學校就要開始執行新季節的作息計劃了，新年新氣象，咱們應該按照新的來算。”
“哎呀！行吧行吧！自己掌握好時間啊！千萬別玩兒脫了。”
珍珍一高興，帶著愛愛蓮蓮和紅武就下了樓。別說，這個年代小孩兒可玩兒的是真的多。運動量那也是真的大。
“弟弟妹妹們都出去了，說說吧！你是因為啥不想去啊！”
林里能說啥，不就是那么點兒理由嗎？但舅舅舅媽顯然不這么想。年輕人嘛！應該志在四方，正值國家百廢待興的時候，怎么能獨善其身只想著躺平呢！這是不對的，應該吊起來打，打到他回心轉意甘愿付出。
“我明天上班之后就給你們主任打電話，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聽你一個沒啥見識的毛孩子的意見呢！他得過問我們家長才行啊！不行，我先給老林打個電話溝通一下，聽聽他的意見，畢竟他現在也是你的家長。”
舅舅說完，立馬起來搖響了放在小幾上頭的電話，沒過一會兒就和林副書記聯系上了。
兩人吼著嗓子一頓隔空交流。別說，結果出奇的一致，必須要讓林里出國留學，為的不是留學帶給個人的利益，而是對整個國家的好處。
其實，他們除了開頭的兩句是聊林里這個事兒，剩下的全是拉家常，提到林里的次數少之又少，就連嗚哇嗚哇說話的幾個孩子都比林里出場的機會多。
林里是連接兩個家庭的紐帶，但也是最苦逼的那個。媳婦兒不能罵，孩子不能打，上頭全是長輩，連個同輩能欺負的都沒有。憋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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