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繡南枝 > 第一百四十六章 蕭瑜身世
  “公子應當知道幾月前的蜀州洪災吧?那批工匠聽從雇主差遣,在蜀青滄三洲輾轉多城修建空心神像,途徑蜀州洪災時,路遇突如其來的泥石流,三百零四人全被淹死,那些尸體……”

  掌柜面露悲戚,抬袖擦了擦通紅的眼圈,“被挖出來時慘不忍睹,壘成小山堆,其中有我不少故友,我二弟更是這批工匠的管事,如今也下落不明,活不見人、死不見尸。”

  蘇南枝沉默了一下:“逝者已逝,大叔節哀順變。那位雇主,掌柜知道長什么樣嗎?”

  掌柜嘆口氣,苦笑道:“我就是個小掌柜,這等大生意,自然是萬家親自出面談的,聽說那雇主極為神秘,我曾偶然在天機閣內瞥過他一眼,頭戴兜帽、身穿黑衣,還戴著銀狐面具呢——”

  “銀狐面具?!”蘇南枝打斷他后,腦中記憶一閃而過,想起上次在獄中黃衣人給的畫像,當即提筆在白紙上重畫出銀狐面具男,“可是此人?”

  掌柜為難道:“我們不透露貴客隱私的——”

  春盛悄悄塞給他兩張銀票。

  “好吧好吧。”掌柜火速將錢藏進袖中,“正是此人!更多內情,公子不若找我家萬世子談談。”

  蘇南枝抿唇輕笑,嗯了聲,轉頭走出店鋪,如柳暗花明般心中豁朗了很多。

  指使黃衣人在空心神像內制假銀票的是銀狐面具男,而前世她見過銀狐面具男正是洛城,所以洛城也是聘請萬家修筑銅像的雇主。

  有了真模具、各地空心神像為物證,萬家為人證,稍加整理完善證據鏈補齊白銀案卷宗,便能坐實蕭瑜在蜀青滄三洲制作假銀票的罪名。

  大慶有條鐵律:制作假幣者,死無赦。

  蘇南枝走在街邊,紅唇一點點勾起。

  如瀑般的晚霞余暉消散,又逢天街小雨潤如酥,行人紛紛跑回家避雨,攤販店鋪也撐起了雨蓬。

  灰蒙蒙的暮色籠罩整個蒼穹。

  蘇南枝撫摸著皓腕上的七彩玉鐲,走上圓拱橋回家,行至一半時,恰好碰見橋那頭走來的蕭瑜。

  蕭瑜似乎才從皇宮出來,內里穿著官袍衣領,外穿雪色仙鶴披風,一向溫潤雅俊的面容帶著清風霽月般的笑,一雙桃花眼如春光般溫柔,隨意散漫地看著雨中的蘇南枝。

  而洛城則面色陰戾地停在橋頭。

  蘇南枝抬手,春盛也止步在原地。

  仇人狹路相逢。

  她撐著海棠油紙傘,在深秋夜雨里一步步走去,二人擦肩而過時,雙雙停下步子。

  蕭瑜無不惋惜地噯了聲,俊容仍舊溫潤如玉,輕笑道:“枝枝啊……”

  “真的一定要,和本王作對嗎?”他嗓音清朗如夏溪,眸眼滿含柔情。

  蘇南枝回之一笑:“不懂王爺說什么。”

  “交出真模具、白銀案卷宗,待本王榮登大寶,蘇家便有從龍之功,屆時輝煌無限。”蕭瑜染雨的冰白指腹,挑起蘇南枝的下顎,溫柔眸眼漸漸覆滿寒霜,“許你皇后鳳位,與本王執掌萬萬里江山。”

  蘇南枝不屑地輕輕呵了一聲,甩開他的手。

  同樣的謊話,前世聽過一遍。她幫他游說父兄,成為他最強助力,換來火海烹尸,此生嘛……

  蘇南枝睨著秋雨落葉,笑靨如花道:“鳳位,我不屑。而你,本郡主更不屑。”

  蕭瑜唇邊溫潤笑容,陡然一僵后變成寒笑,冰眸暗藏凌厲:“蘇、南、枝。”

  “怎么?”

  蕭瑜指尖用力攥住她下顎,冰冷、無情、斥滿嗜血殺意:“你在挑釁本王的底線。”

  “宮女子出身,不、不知用了多少卑劣手段招攬權臣,無所不用其極、冷血無情。”蘇南枝說話艱難,一字一句譏諷,“你、你敢卸下那層溫潤假皮見人嗎?”

  “本王現在就可以殺了你,再將尸首碾成肉泥,灑進護城河喂魚!殺一個南枝郡主于本王而言,易如反掌。”蕭瑜將她推到橋邊按住,俯身下去,長發垂滿她雙肩,冰眸皆是滾滾殺意。

  “你就是個瘋子!”蘇南枝漸有怒意,手攥住袖中的信號彈,剛要拔開木塞時——

  蕭瑜緊閉雙眼,掐住她天鵝頸的大掌微微發抖,腦海里閃過昔日相處的畫面,薄唇劃開一抹暴戾的寒笑,終究沒能下去手:“好得很,非常好。從此以后,對蘇家,本王將不留情面。”

  “陷害我父親勾結亂黨入獄,置我蘇家于滅族之災時,蕭瑜你可曾留過情面?”

  “我幼時可憐你宮女子出生,與你作伴,也算的上青梅竹馬,后來你拼命學文習武,漸漸在皇子中脫穎而出,學會弄權奪政,卻變得利欲熏心、不折手段,踩著累累尸骨成為如今風光無限的九王,你一路高升,可曾對那些死去的冤魂有過半分愧疚?”

  蘇南枝雙目逐漸猩紅的可怕,充斥無數恨意,冷笑著將他樁樁件件的罪過點出來:“家國昌盛,你卻要蠱惑人心建立亂黨蓄養兵力,攪亂太平!我爹是肱股之臣的清官,你卻置他于死地!修建空心神像的三百工匠死于泥石流,想必也是被你滅口,那可是三百零兩四條人命!事關三百零四個家庭啊!”

  “人命,在你眼里,就這般命如螻蟻嗎?”

  罵到最后,蘇南枝已是嗓音嘶啞,面如冷霜地鄭重道:“蕭瑜,我會讓你死,身敗名裂地死,將你的罪名公布于眾,讓你親眼看著,你不折手段得到的權利名譽,皆一敗涂地!”

  話罷。

  蘇南枝轉身離去。

  徒留風雨里的蕭瑜尚未回神。

  他面色黑的快要滴出墨來,擰緊了劍眉,良久一言不發,像是想到了從前。

  與蘇南枝初見,是在他八歲那年。

  他生母只是天子一夜留情的宮女,生下他后便被毒酒賜死,天子子嗣眾多,很快就把這個兒子忘了。在很長一段歲月里,他卑賤如泥,雖是皇子,卻是宮女太監人人可踩上一腳的棄子。

  旁的皇子公主有成群的太監宮女簇擁,一呼百應,而他險些高熱致死也無人問津,嬤嬤克扣他的吃穿用度,八歲的他將自己蜷縮成小小一團,靠在堆滿柴禾的灶洞旁取暖,火燒掉他的眉毛時,宮女們哄堂大笑拿他取樂。

  這時,隨父親參加宮宴迷路誤闖冷宮的小南枝梳雙髻戴絨花,手里緊攥糖葫蘆,撲滅他身上的火,將糖葫蘆塞進他嘴里,搓熱他滿是凍瘡的手,眨巴著葡萄似的大眼睛問:“小哥哥,泥叫什么名字呀……疊爹說穿這么少會被凍生病的呀……”

  他自卑到不敢正視瓷娃娃一般美的小南枝,目光躲閃且狼狽:“我、我叫蕭瑜……”

  “那我以后,叫你瑜哥哥好啦。”

  善良的小南枝擔心他忍饑挨餓,總是借口來宮里尋蕭子珊玩,給他送衣送食。

  后來小蕭瑜悟出個真理:不得圣寵,就得死。

  那要怎么辦才能得圣寵呢?

  聽聞天子忠愛文武雙全的皇子。

  于是,他開始拼命讀書練武,學不死往死里學,練不死往死里練,藏拙七年,在十四歲皇子比武時一鳴驚人,迎來蕭睦青睞,日子才逐漸好起來。

  皇宮到處明爭暗斗,不少皇子被人除掉,無靠山的他處處如履薄冰、伏低做小,起先他不想殺人,但人要殺他,他只好反殺,為自保、為了往上爬,雙手逐漸染滿鮮血……

  以溫潤為皮,殺人無數。

  過慣手掌權勢的日子,誰又甘愿再被踐踏?而他只有登基為帝,才可不被任何人輕賤!

  蕭瑜盯著蘇南枝逐漸遠去的背影,兀自在寒風里冷笑,伸出那只殺人無數的蒼白手掌,去接冰涼的雨絲:“要怎么辦呢?這個世界對我從來就不公平,兒時我從不殺誰,可人人都要踩我一腳。”

  “后來,我只想吃飽穿暖,他們還想殺我。”

  “本王,沒有錯。從來都沒有錯!”

  蕭瑜踩著青石板路,一步步與蘇南枝背道而馳,如煉獄修羅那般冷血又麻木不仁,嗓音冷的沒有一絲溫度,無情且殘忍道:“成為帝王,總要犧牲一些平庸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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