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繡南枝 > 第一百二十九章 何懼與你共赴深淵
  他接過春盛遞來的姜湯,一勺勺喂給蘇南枝喝。

  蘇南枝淺淺喝了一口,便推開了湯碗,不悲不喜的水眸平靜地看著蕭沉韞:“其實,王爺之前就知道,黑金面具是皇后的人吧?”

  湯勺不慎磕在碗沿,發出清脆的咯噔聲,在寂靜空曠的屋內十分刺耳。

  蕭沉韞放下姜湯,沉默不語。

  “王爺不和我說幕后主使,是怕得罪皇后。”蘇南枝溫聲淡笑。

  “本王不怕得罪她——”

  “你就是怕得罪她,所以,你不敢告訴我幕后主使,因為你要獨善其身。”蘇南枝打斷他,蒼白的唇劃開譏諷的弧度,“王爺是個聰明人,既要明哲保身,為何還要來見我?”

  “本王……”蕭沉韞眉頭緊鎖,“本王聽說此事,想來看看你是否平安。”

  “我很平安。”蘇南枝語氣平靜,“臣女心知王爺日理萬機,既如此,就不該浪費時間在臣女身上。春盛,送……送客。”

  蕭沉韞袖中指尖微蜷,緊蹙眉頭半晌后,才道:“本王一夜奔波趕路至此,連早膳都沒吃,你不留我吃口午飯嗎?”

  蘇南枝垂下眼睫,扯了扯唇角:“就……不留了吧,莊園飯菜味同嚼蠟,怕是不合您的口味。”

  “嗯。”蕭沉韞攥緊袖袍,提腳就走。

  蘇南枝抬眼目送。

  蕭沉韞剛要跨過門檻時,忽然轉身,咬緊后槽牙道:“蘇南枝,你是怕牽連本王,才趕本王走的吧?”

  蘇南枝端起碗,一勺勺喝著姜湯,連生姜喝下去也沒發覺。

  蕭沉韞拿走她的姜湯碗,重新坐到床沿:“本王最不怕的,就是被牽連。”

  蘇南枝不語。

  “方圓十里沒有吃的,本王奔波整夜,累了,今日就在莊園歇下了。”蕭沉韞好整似暇地理了理衣襟,這才離開。

  春盛恭送出門后,拿出干爽衣裳給蘇南枝換上。

  給蘇南枝梳洗打扮時,忍不住嘆氣:“姑娘這是何必呢?王爺奔波整夜,披風戴雨而來,那么關心你……”

  “昨夜在馬車內的話,你也聽見了。”蘇南枝疲憊地闔眸。

  春盛給她挽發髻的手急促一抖,當即雙膝跪地磕頭:“姑娘放心,春盛死也不會朝外泄露此事!若姑娘不信,我現在便將秘密帶進棺材里——”

  “若我不信你,當時又怎會讓你聽見?”蘇南枝心酸地將人扶起來。

  春盛亦是紅了眼。

  “春盛,我只想問你一句,怕嗎?”

  “不怕。”

  “仇敵位高權重、只手遮天,前路艱難險阻,跟著我很有可能萬劫不復——”

  “當初姑娘救我于深淵絕境,如今,再陪姑娘走一遭刀山火海,又有何懼?”

  春盛哭著哭著就笑了,“當初姑娘答應過春盛,讓我永遠跟著您。這輩子您是不能趕我走了,下輩子再趕我走吧。”

  “誰說要趕你走了?”蘇南枝將春盛攬入懷中,緊緊抱住,“我才舍不得,趕你走。”

  她抬頭看屋頂時,水眸滑下一行淚。

  春盛吸了吸泛酸的鼻尖,她心想,她可不能拖姑娘后腿啊,她也要變強大。她也想終有一天,能強大到護住自家姑娘。

  “姑娘,再休息會兒吧,外頭有溫師爺和燦夏、何老爺爺照看著。”

  蘇南枝起身推開屋門時,日光晃得險些睜不開眼:“姨母喪事,我須得親自操持。”

  待她走到靈堂時,溫言斐已將一切處置妥帖了,來往賓客也散了不少。

  幾人連續忙了三天,這才楚冷曦風風光光下葬。

  下葬的那天,和風細雨。

  夏末陽光溫和燦爛,蘇南枝跪在墓前,親自提筆寫墓志銘,一筆一劃遒勁有力,緩慢認真。

  金黃明媚的陽光落在臉上,她面無表情地收筆時,旋即重重磕了三個頭。

  額頭磕在墓碑前,兩行清淚滾落,待抬頭站起身時,蘇南枝面冷如冰,只字不發地轉身坐進馬車。

  她正襟危坐著,不悲不喜宛如木雕。

  蕭沉韞發現她與從前不一樣了。

  從前的蘇南枝,難過至極的時候,會哭,焦慮不安的時候,眼眶會紅。

  可如今的她不悲不喜,將所有真實情緒藏于心底,更像掌權者的喜怒不顯于形,比他見過的所有女子,都要理智清醒。

  不是說這樣不好,而是,如果可以,蕭沉韞想讓她做回四年前無憂無慮的蘇家嫡女。

  一聲輕嘆,從他唇邊溢出。

  蘇南枝兀自斟了杯涼茶,指腹摩挲著杯沿,想起姨母臨死前在她掌中寫的錦字。

  錦,是什么意思呢?

  姨母是想表達什么……

  “錦,錦繡坊。”蘇南枝淺酌了口涼茶,思忖道:“燦夏,去錦繡坊。”

  “好嘞。”燦夏掉轉馬車。

  因姨母之死,錦繡坊停工七天,紡織女們自發身穿孝衣、頭戴白花,朝蘇南枝頷首行禮。

  錦繡坊掌柜趙蕓,將一匣子鑰匙恭敬地呈給蘇南枝:“家主生前與民婦交代,縣主是楚家家業和錦繡坊的繼承人。”

  蘇南枝打量她:“有勞蕓姨了,姨母曾與我提過你。”

  趙蕓頷首輕笑,十分規矩恭順地將她請進內室:“我知縣主為何而來,請您稍等。”

  在蕭沉韞、溫言斐、春盛等人也要走進去時,趙蕓笑著微微彎腰:“抱歉了,請諸位在門口等候。”

  內室是姨母在錦繡坊休憩的地方,裝潢雅致,茶水桌、刺繡架子應有盡有,與門正對面的墻上掛了山水畫。

  趙蕓輕敲畫中間三下,背后的墻面緩緩移動,現出一人通行的小道,她禮貌地伸手做‘請’的姿勢:“縣主,請——”

  蘇南枝走進墻后的密室,內里陳列了無數精致繡品,都被蠶絲布遮住防塵。

  “錦繡坊不值錢,這些才是家主留給縣主的寶藏。”趙蕓笑容大方得體,動作優雅利落地撤走那些防塵布。

  只見一幅幅栩栩如生、完美到無可挑剔的雙面三異繡,漂亮至極。

  每一幅都堪比皇宮頂級繡品!

  “這些都是有價無市的珍寶,家主三年才繡成一幅,共十幅,一幅價值萬兩。”趙蕓將陳列在正中央的那副刺繡展開,長三尺、寬兩尺,“家主說,這幅刺繡至關重要,請縣主好好欣賞。”

  “好好欣賞?”

  趙蕓但笑不語,將一幅信呈過去:“家主深意,我也不懂。”

  蘇南枝接過姨母留下的信,看著那副刺繡。

  這是一幅夜宴圖,上頭繡著幾十個舉杯對月飲的讀書人,其中有一人執筆作畫,面容比蘇正年輕二三十歲,啊不對——

  此人正是年輕時的爹爹!

  而他身后方,站著一端酒的丫鬟,嘴角噙笑,目光溫順大膽地偷看蘇正,袖中似藏有藥瓶。

  這美貌嬌俏的丫鬟,不是別人,也正是年輕時的左如月、當今繼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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