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刺骨，夜幕降臨。
晏臻被長公主的人鎖在閣樓內，不得出行。
他獨自對弈，眼底含著笑意看不出其他神情，手中捏著有關她受傷的消息，也不能作為一個假夫君給予關懷。
她今日里該受多大的委屈，他閉上雙眸，能夠想象出一群貴女中層出不窮的那些問候手段，就如當初光用流言蜚語和朝臣進諫辱罵逼迫他長姐去死的那晚一樣冷冽。
可他又相信她能夠護著自己，她是聰慧的，不是長姐那般被寵得有些過于單純，單純到相信枕邊人能夠護著她。
程苡姌那時問他喜不喜歡宋枝鶴，他說不喜，也不讓她多說。
可他自己知道心臟那里有宋枝鶴的位置，怎么不喜歡，在他活著的這些年，所有人都是有目的在控制著他，所以最初開始對她也是防備的。
她伸出手的那一抹溫暖讓人渴望，讓人想要去抓住。
是宋枝鶴讓他明白他的責任并沒有那么重，也不該他負重前行，她沒有覺得他才是不該活著的那個人。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也知道自己所承擔的責任，他們一群人為了他不惜一切代價，所以自幼的教育便是君王手段。
晏臻什么都懂。
所以也給自己留了后路，母后死后專門給他留了守著他的一支隊他從沒跟別人說過，她說如果能夠活下去，就找個地方安穩平淡無奇活下去。
她說不愿意看到他痛苦不堪。
而姑母長公主卻因為舅舅緣故，救了他，用表弟替換了他，他是不需要的，甚至反抗過，可最后還是失敗了。
那時他不過七歲，此生遭受親爹謀殺親子的事實，他驚恐甚至厭惡和恨，也對表弟與自己交換身份的不忍，他甚至有想過與母后一同死的。
然后再也不見皇家人，投生也不再回到這兒，他極度想要忘卻這個記憶，可姑母不同意。
她甚至瘋魔了一樣，每日灌輸著復仇的念頭，長積月壘下他好像明白了仇恨。
他覺得挺對，憑什么殺了人還能活得心安理得，晏臻不明白，對于那個上位者越發厭惡，他逼迫自己去學習，光速長大。
好在他太聰慧了，學東西也很快，只是身體里被灌輸的毒藥難以解，姑母不斷去給他找解決方法，然后他見到了舅舅。
舅舅的模樣很不好，晏臻幼時見過的都是他光鮮亮麗的模樣，總穿著銀色甲胄手拿紅纓槍意氣風發，可十二歲時，他見到了一個滿身傷痕，臉也毀了的老了很多的人。
他九死一生。
他也見過那群雄赳赳護國護著他的沈家軍，被打得七零八落，老弱病殘的缺胳膊少腿的人，他們縮在暗無天日的地下道里，見不得一絲光。
見到他時，眼底卻含著期奕的光，他便一日又一日明白自己的責任，可他也如同他們一樣，見不得光，哪怕被姑母護著卻不能出行在外，因為他的臉還沒有長大，所有人都在等，等他長大，等他心性磨練。
“他是你的仇人，如果不是他，你不會流落如此地步，你的母妃不會死，你的外祖父一家也不會全族被滅。”
“上位者就該有上位者的模樣，是他沒了仁慈之心，是他先毀了忠臣的信仰，本就不該存在的。”
“那一天遲早會到來，你要記得你的責任，記得你身后背著的那些將士和死諫的朝臣，是他不公，所以該被討伐。”
“因為你，我失去了兒子，晏臻，你要記得，姑母為你舍棄了什么。”
“晏臻，你要記得，你舅舅為了沈家，為了你如今變成這般模樣。”
“殿下，你要復仇，拿回屬于我們的東西，替那些冤魂洗刷冤屈。”
“他是該死的，你要親手殺了他，讓他知道他做錯了什么，親手折磨他，讓他明白這些年你所承受的苦難。”
“憑什么他還能活得那般肆意，不能夠的。”
耳邊一陣陣陰狠而惡毒的咒罵聲，還有勸慰聲，還有將士們對他的信仰，晏臻閉上了雙眸，指尖泛白。
“用自己眼睛看到的，自己所思所想后再去做屬于你覺得對的事情。”
宋枝鶴的聲音突然落入他的腦海里，晏臻睜開眼睛，紅色的血絲陣陣散開，像是一張網，無處不在。
可他的生活，從來都是結果，哪里來得過程。
他不知當年的戰亂與沈家覆滅的緣故，不知道那些死諫朝臣的起因，只因為姑母一句他是因為想要坐穩皇位，而故意濫殺無辜。
那位不配坐在位置上。
所有人都推著他往前走，所有人都想要看到結果，沒有人教導他如何成為一個人，一個有意識的人。
很多時候他就像一個傀儡，被誰都能提點控制著，他稍微露出一點屬于自己的意識就要被打壓下去，告誡他當年母后之死，沈家滿門抄斬的結局，以及他是如何活著的意義。
他不能有一點的自由時間，每日看各種書，學帝王之術，琴棋書畫也樣樣精通，后來還得學裝病。
可笑的是體內原本就被下了毒，還沒好透，姑母又一點一點在他的飲食中下毒，說隱藏等待蟄伏期，身體每日被折磨得疼痛不堪，日夜顛倒都不分明，清醒后就只能在閣樓里見不到半個人影。
為了讓他不在世人面前露面，也為了讓那原本的太子被時間消磨殆盡，記憶全無，他忍受了許多。
晏臻很多時候不明白，為什么他要報仇卻要先自殘，用別人的身份還需要遮掩，哪怕他生出一點放棄的念頭，就感覺他好像對不起所有人。
好在姑母教導挺好，只有自己抓在手里的才會有安全感，于是在他稍微緩過來之后，就偷偷隱藏了屬于自己的勢力。
姑母說，不要相信任何人，所有人都會欺騙你，他們不會。
可晏臻記得姑母的前一句話，不要相信任何人，他覺得包括她。
因為他也很疼。
身體和精神上的疼痛讓他明白了很多東西，他們所教導自己的學識和手段，他也都會。
在那暗無天日的閣樓里，唯一能夠喘息的時候，是母后死去的那只暗衛給他傳遞外面的消息，他掌握所有，可，并不開心。
因為真相永遠更為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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