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今天老師不在家。”
“我知道。”
徐成的神色有些赧然，顯然正因為顧季同不在家，他才敢出現。
喬震走過去，想要拍拍徐成的肩膀，卻發現他的右手下半截袖子不對勁。
“正元，你這是？”
徐成剛剛將右手背在后面，喬震根本沒發現。
他的右手小臂以下，全斷了。
徐成淡然一笑，似乎對右手沒了這事已經釋懷。
“可惜，不能再雙手與你見禮了。”
喬震記憶里那個意氣風發，寫得一手狂草的少年人，如今竟然成了這副模樣。
“到底出了什么事？”
唐悠悠見兩人一時半會說不清楚，便去了王攬的酒樓，點了兩個小菜，一壺酒。
這里的酒精度數并不高，喬震這種后世的渣渣也成了千杯不醉。
“喬震，你們敘敘舊，我帶著孩子們出去逛逛。”
喬震拉著徐成坐定，給他倒上一杯酒，“現在可以說了嗎？”
徐成是原主的好友，如果真有困難，力所能及下，喬震愿意幫襯幫襯。
徐成左手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子良，我們有六七年沒見過了吧？”
“差不多。”
那一年，他們同期參與府試，喬震落榜，徐成中舉。
后來喬震托顧季同為他舉薦，而徐成肯定是去參加會試。
“難道你當年沒有去參加會試？”
剛剛他看見，徐成腳上的布鞋有幾個洞。
長衫還算完整，大約是為了拜見老師，穿得體面一些。
以徐成的才華，就算會試落第，也還是個舉人，總不能混成現在這樣。
“會試我參加了，而且還中了副榜貢士。”
“那是喜事啊，這怎么……”
徐成又給自己倒了杯酒，一口灌下，“子良，我們一同參加的兩次考試，看榜的時候，你看見我的名字一點都不意外嗎？”
“看榜？”
喬震仔細在原主記憶里扒拉，鄉試徐成是第一名，他是最后一名，兩人都中了，他欣喜若狂高興瘋了。
擠出人群，忙著跟好友報喜，徐成卻站在人群外，一臉不在乎的樣子，“我早就知道了，沒驚喜。”
那時，喬震忙著高興，根本沒注意徐成眼里一閃而逝的悲傷。
而府試落第，他沒看見自己的名字，也就沒好意思往徐成那邊走。
“我不太懂，兩次你都中了啊，我應該意外什么？”喬震有些糊涂。
徐成嘴角勾起，自嘲一笑，深邃的雙眼閃過哀傷。
“果然啊，子良，你真的不知道。”
但哀傷消失后，他又恢復了淡然。
“事情過了這么多年，我也放下了，今天就實話告訴你吧。”
“我中是中了，但榜上卻不是我自己的名字。”
徐成是長子，卻是庶出，家里人并不待見他，但他從小就展露過人的天賦。
過目不忘，出口成章。
家里的嫡子只比他小三個月，兩人的樣貌有七分相似。
父親見庶子比嫡子聰明太多，于是就想了個李代桃僵的主意。
要徐成以嫡子的名義讀書，科考，取得功名后，讓嫡子去上任。
“我記得我跟你說過，我叫徐成，成功的成。”
“可是，你在榜單上看見的是我的名字嗎？”
喬震這才想起，當初榜單寫的好像是“徐誠”，誠實的誠。
他當時還以為是筆誤，便沒在意，原來不是筆誤，而是兩個不同的人。
“我是徐成，他是徐誠。”
“那正元是？”
“那是他的字，我父親可不會給我取字。”
徐成只把自己的真名告訴過喬震。
其他人都以為他是徐誠，因此五人保舉入科考時，并沒有人發現異常。
當然，其中徐老爹也出了不少力。
“所以，你一直以你弟弟的身份考試，直到會試？”
“對。”
科考的是徐成，當官的卻是徐誠。
這是喬震來古代后，第一次見識到“嫡庶”二字的威力。
僅僅因為一個出身，就否定這個人的所有。
怪不得很多人都說“嫡庶之別”是“亂家之源”。
兩人沉默良久。
“那你的手又是怎么回事？”
“我那個好爹，擔心他兒子寫的字與我不同，不惜在成績出來后，割傷他的手。”
傷了手，自然就有了自己不一樣的借口。
小小的受傷能換來一個官位，何樂而不為。
“他寶貝兒子都能下手，又何況是我。”
“我還得感謝他，畢竟他只是砍斷了我的手，沒要我的命。”
“呵”
喬震吃了一驚，他完全沒想到，徐家竟然能下這種狠手。
不僅直接搶了徐成的功名，還要斷他一手。
只是，以徐成的為人，竟然沒有激烈反抗，有幾分意外。
“不然我能怎么樣，我娘還在他們手中。”
“如果我肯斷掉一臂，他們就讓我跟我娘去隱居。否則，一起死。”
喬震問“那你現在……？”
“我娘，去年走了。現在我孑然一身，什么都不怕了。”
他在深山里，每日與飛禽走獸為伴，與蒼松梅露為伍，心早已平靜許多。
喬震知道，事已至此，多說也無用。
“你以后什么打算？”
“一邊走一邊看吧。老頭子拿走我的黃冊，現在連個身份也沒有。”
離開了那個山谷，也就意味著再也沒有外來的食物。
“我現在，路邊寫字裹腹，放心。”
徐成是個很有才華的人，喬震見他如此，便起了招攬之意。
“你要不要跟我去來福縣，愚兄不才，現在添為來福縣縣令。”
徐成臉上閃過驚訝，趕緊站起來行禮，“草民失禮了。”
“快起來”喬震一把拉起他，“正元不是你的字，你有沒有自己取字？”
“青松，子……大人以為如何？”
拂云百丈有青松，眾使秋風無奈和。
“好字，那我以后就叫你青松。私底下，你還是叫我的字吧，咱們有同窗之誼，這樣叫沒問題。”
“好，子良。”
“那你跟我回去嗎？我那還缺個師爺。”
“可是我沒有黃冊。”
“這事不難，你就說愿不愿意去？”
開玩笑，哥們都是縣令了，一個戶口的問題還是能解決的。
喬震雖問的很隨意，但徐成知道，這是在維護他可憐的自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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