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酒劍四方 > 第七百八十二章 死疆場或死江湖
  策馬數十里有余,趙梓陽與李扶安才是勉強勒住韁繩,眼見并無人追將上來,忙不迭喘息一陣,當即也顧不得太多,將仍舊未有半點動靜的云仲從馬背挪將下來,暫且找尋一處被如冠古木遮掩住的長石處歇腳,難得緩上幾口氣來,暫且壓住胸中惶然。

  雨中趕路本就是相當損人神氣的營生,更何況這幾十里路,兩人一瞬猶豫也不曾有,遇溪即趟,遇峽即越,竟是無半分滯澀,為的便是生怕毒尊不愿再多插手,免得那幾位猿奴緩將過來,再度追來,所以這區區幾十里路途,險象環生,但連半點驚恐的功夫也未留給兩人,足足近一丈斷崖,躍馬遂過,心頭才生出懼意來,旋即就生生扭轉,繼續朝前路看去,沒挪出半點空閑來。

  幸虧是那頭毛色雜亂的劣馬腳力極高,且極通人性,寸步不離跟隨二人,半點不慢,這才未曾令兩人分神,如今終究是停將下來,豆粒大小汗雨爭先冒將出來,一時之間兩人相視一眼,誰人也沒開口,但原本長石之上,瞬息多出兩道汗印來。

  至于那位吃雷的道童,兩人卻也不曾落下,趙梓陽馬背上放著自家師弟,李扶安馬鞍上則是道童,不過這一路而來,倒是令道童面皮煞白,才是由馬背上走下,便自行找尋處地界,蹲坐半晌,才略微將面色緩和過不少。

  “方才情形急迫,敢問小道長乃是哪家道觀的高徒,為何要出手相助?”

  直到三人緩將過來,趙梓陽強掰開云仲牙關,借清水灌入枚出山時始終未舍得用的吊命丹藥,才有空朝道童開口問道,只是此刻神情仍舊疲態盡顯,故而顯得相當有氣無力,微微拱拱手,且算見禮。

  今日這一場死斗,趙梓陽并未出多少力,反倒是憑內氣運槍芒,已數不清到底遞了多少回,硬是將那座瞧來搖搖欲墜,實則卻頑固至極的大陣鑿出些許破損來,竟是耗盡周身上下近來多日囤積的厚實內氣,連李扶安到頭來眼見阻之不能,亦是將渾身手段皆盡施展一番,騰空而上試圖阻擋萬丈滾雷,可惜收效甚微,反而是一臂險些崩斷,只得綿軟耷拉下來,單手持韁繩。起初乃是欲同七位猿奴賭斗,而等到云仲此一手竟能憑二境抵住四境腳步的大陣施展開來過后,趙梓陽卻只想將這等自損性命的大陣停住。

  道童本就是相當不樂意二人走馬時節堪稱兇頑的法子,害得直到如今都覺得五臟六腑似是晃蕩個不停,頭昏腦熱,聽聞趙梓陽問起,自行走到長石上頭端坐,沒好氣道,“慈悲慈悲,貧道師門不顯塵間,大抵兩位從來不曾聽聞過,乃是飛來峰上無名小觀,成不得氣候,還是兩位南公山的高徒最有出息,僅是方才駕馬就險象環生,好似是忘卻馬鞍上頭還有倆人,當真是瀟灑快意,卻要令旁人無辜遭災。”

  不消動什么念頭,趙梓陽就曉得這位年紀尚小的道童,乃是對先前兩人奪路而逃很是不滿,又是隱約想起曾經在南公山上聽聞過這飛來峰三字,略微琢磨就想起乃是自家師父故人,眼下想要逗弄逗弄這年紀尚小,卻是刻意端著老成的小道童,卻生不出多少心思,低眉片刻,隨后抬頭笑道。

  “今日應對的那七位猿奴,乃是大元來人,而眼下大元近乎多半境,盡是落在一處喚作胥孟府的宗門手中,且不論其中修行人強弱,就沖胥孟府中那位當家的手腕,與做事時的路數,對付我等并無甚靠山的三人,實在有太多手段。而差遣遠強過我二人的猿奴前來阻攔,令我等不可告知師門,乃是最為穩妥的法子,如若是今日未曾有小道長與那位五境的前輩突兀來援,恐怕僅憑那座陣,先熬到折損性命的,理應是我這位小師弟才對。”

  “那位前輩曾同我講,胥孟府這等舉動略微有些過了火候,雖然聽來有些含糊,不過胥孟府應當已然被人拿住,大抵往后會收束些,就如同所說的那句想走的話快走一般,即使不差遣來如此數目如此境界的修行人,如若是將眼下手頭地盤當中的軍甲調到此間,或是盤踞與各處邊境之中,也算不得逾越規矩,真到那時,縱使我等大言不慚,自詡乃是三頭猛虎,也照舊難抵群狼,更何況既然毒尊已如此言語,多半是已然猜到有這般后手,若是不先行兜圈逃命,等到合圍的時節,再指望旁人搭救,可就算是將命數寄給上蒼管轄,總是不放心的。”

  一旁搭住云仲手腕查探脈象的李扶安抬頭,眼中有錯愕流轉,不過很快收攏回去,并未言語。

  反觀道童聽了個大概,但還是在絞盡腦汁細細琢磨話中的意思,也是湊到云仲跟前,蹙眉瞅了瞅渾身也無多少好地界的云仲。只需這么區區兩眼,道童就已瞧出許多旁人見不著的古怪景象,這位許久未曾見過的少年氣若游絲,吐納幾不可見,更莫說半點內氣,渾身上下奇經八脈,大多為滾雷傷損,雖說不曾盡數毀去,滾雷灌入周身,照舊是損害奇重,饒是道童瞇起雙目,照舊覺得云仲渾身上下皆有雷霆光亮,遲遲不曾消退,相當晃眼。

  但最令道童狐疑之處,還是在于云仲丹田處始終猶如煙霞騰生的景致,有劍氣浮動如龍似蛇,尚有地火,尚有金水繞行,浩浩蕩蕩,也不比滾雷遜色多少,只可惜難以瞧個分明通透。

  “這位兄臺,只需護住云哥兒渾身經脈即可,其余的手段好像并無需動用,這天雷雖是勢大力沉,威能也是數一數二的仙家手段,但如若是能挨將過去,能清靈臺諸般雜念,對于體魄也照舊有些裨益,祛邪祟褪魑魅,倘若能顧住經絡不毀,來日必能復原,沒準尚可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正是童子說話時節,天外有碧空游緩緩落在一旁。

  本來緊閉雙目無半分醒轉的云仲突然坐起身來,木訥將碧空游抓到手上,卻發現當中沉甸甸皆是銀錢,還有枚放過不少年頭的胭脂,分毫未留,隨后又是瞬息之間躺倒,任由趙梓陽如何去叫,再無半點動靜。

  道童都說,體內游竄天雷未曾褪盡,且經絡也需時日靜養,按說憑這般氣若游絲的景象,怎么都不該能坐起身來,只怕五境中人受這般傷,一時半刻亦難動彈,惹得李扶安同樣連聲言說怪哉怪哉,唯獨已然困到險些撐不住眼皮的趙梓陽,低眉打量幾眼碧空游旁的銀錢與胭脂,當下就知曉了是如何一回事,所以將云仲腦門擱到腿旁,敲了后者腦門兩下,不輕也不重。

  “情深不壽,慧極必傷,師弟你這腦袋估計還不如我,可這用情,未免太深了些,我都有些看不下去。”

  今夜時分,從大元以西無端冒出一支只瞧軍容便是頂彪勇的鐵騎,并未奔西而去,而是由西直直朝南行去,似是朝東海而去,經三兩度調轉馬頭,卻是朝西南夏松方向而去,為首武人甲胄染塵,并不像是經多日休整,反倒像是由打征程當中臨時調轉馬頭,面皮上頭亦是慍色橫生,惹得周遭幾位扛旗近侍都不敢多言,只得連夜奔襲,向夏松方向而去,并未有人得知此行要往何處去,不過既然是胥孟府那位親口吩咐,縱是不少人胸中疑竇叢生,照舊無人敢開口問詢。

  直至天將發白的時節,為首膀大腰圓武人才是急停韁繩,朝后軍吩咐歇息一陣,待到天色放明再行趕路,周遭幾人中才有人試探問起。

  披甲武人擺擺手,很是不耐煩,“誰人能猜著那位神仙心中所想,分明是眼見大元全境便僅剩下不足兩三成的地盤,正是殺人爽快時辰,唯獨將我等這支沖陣在前的精銳調往別處,說什么沿邊境一路而行,找尋先前盯守的零散探馬匯合,對付區區兩三人,值得這般陣仗,著實是想不通透。”

  舉世上下都是曉得雖說是盟約尚在,但暗地里頭探馬暗子試探,并不比盟約尚未立下的年月少,但終究是無人有那般膽魄,將一支足能摧城拔寨的軍甲插入邊境之中,一來最是惹人耳目,二來倘若是遇險,無異與平白送命,山高路遠,縱是全軍覆沒,亦難以同誰人討個理字,白白折損性命,更何況如今足有數千鐵騎,為的卻只是對付區區兩三人,任憑這位大元今年來名聲響亮的將才見過不少修行人,照舊覺得這數千鐵騎對上兩三位尋常修行人,算在殺雞用牛刀的舉動,故而相當不滿此等安排。

  “但自從胥孟府起勢,似乎這位府主神仙,就從來不曾出過什么差錯,僅用這幾載拿下大元全境,這般本事,天底下可找不出幾位來。”

  披甲武夫瞅過一眼接話的近侍,冷笑兩聲,“要真不是這位老神仙算計有錯,恐怕這數千鐵騎,得折去不少,老子倒寧愿信這位老神仙難得出錯,軍卒身死沙場理應如此,若是死在修行人手里,當真有點憋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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