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璟的話音剛落，那程明已經抬起了頭，迎著他投來的目光。
“說吧，他如何欺壓于你？”王璟目光全是鼓勵之意。
“團首強占了盤鐵，完全不給小的一家使用。”程明滿臉的不忿。
王璟皺起了眉頭：“盤鐵本為官制，以供團內的灶戶輪流使用，他一個團首而已，為何竟然敢強占不給？”
自明初開始，盤鐵便是淮南地區煎鹽的主要制鹽工具。
這種盤鐵不僅造價高，而且還十分笨重。一角盤鐵達三千斤，造價須二十多兩銀子，一般的灶戶根本就沒有財力去置辦。
明初時的“團煎法”甚嚴，盤鐵等煎熬鹽的制鹽工具均為一團所共有，團內的各灶戶是可以輪流使用的。
但到了大明中葉，鹽場貧富分化已甚為明顯。
隨著富灶實力的增強，貧灶和小灶根本就無力抗爭，包括盤鐵在內的各種煎熬鹽工具大多已被富灶搶奪。貧灶小灶要想獲取煎熬鹽的工具，只能付出額外的代價或借或租。
“團首人多勢大，小的斗不過他，還被迫用他給的小鍋。”程明應道。
王璟沉吟了起來。
程明又道：“不過，那團首給的小鍋，可不是免費的。小的熬出來的鹽要納三成給他。此前說只納三成，但現在說加到五成，小的一家要活不下去了。”
高臺東側的東團內，匡左和匡右聽得對望了一眼，原來不止他們被人威迫。
王璟“哦”了聲：“這樣說來，是團首提供小鍋，由你們私煎熬鹽？”
“回稟王大人，是的。”程明回應的很干脆。
雖然明初時以盤鐵為主，但隨時間的推移，煎鹽工具得以改進，出現了造價更低、更輕便的鍋鐅，灶戶稱其作小鍋。
每口小鍋的造價只須數兩銀子，僅相當盤鐵的二成五左右。而且小鍋熬出來的鹽不僅潔白，成鹽率也高。
以一角盤鐵煎熬一晝夜，只不過出鹽六百斤左右，但用四口小鍋則可以熬出八百斤多。同樣的造價之下，小鍋的出鹽要比盤鐵多三成有余。
對于資財雄厚的富灶來說，私鑄小鍋那自然是輕而易舉的事。他們鑄出來的這些小鍋，要么自用，要么租給小灶貧灶。
淮南各鹽場的私煎私熬鹽的行為，可謂人所共知，王璟也不覺得有什么出奇之處。
不過，他口中仍然“嘿”了聲，目光更掃視了臺下的眾灶戶片刻，這才朗聲道：“既然私煎，那自然就要私販，這團首與莫鴻一般均膽大包天。”
高臺之下的某些人自又是心驚一番，這王大人怎么就盯著私煎私販不放？
“程明，你所在的那甲，團首是誰？”卻是牟斌出言問道。
程明馬上應道：“回牟大人，他叫程若雄。”
“既是如此，那召他上臺來對質一番，你可愿意？”牟斌嘴角一扯。
“小的任憑大人吩咐。”程明又叩起頭來。
站在臺下的程若雄聽得心中更驚，不過，他臉上卻強裝鎮定。
與他為鄰的一眾灶戶，反倒是偷偷打量著他。
那匡叔和匡嬸聽得更是心喜不已，那趙海剛被傳召沒多久，現在連程若雄也被傳召？這王大人和牟大人是要動真格？
“程明，那程若雄現在何處？”王璟開口問道。
程明先叩了叩頭，這才指著高臺的東側：“兩位大人，程若雄就站在東團前面。”
牟斌與王璟對望了一眼，未幾，牟斌已朝著站于高臺下的錦衣衛輕喝了聲：“趙甲、趙乙，將那程若雄帶上臺來。”
站于高臺之下的兩名錦衣衛齊聲應諾。
程若雄聽得竟然雙腳一軟，幾乎要摔倒在地。
有些灶戶見狀，臉上竟泛起了一絲幸災樂禍之意，似乎盼著他快快癱倒一般。
僅片刻，兩名錦衣衛已步至那程若雄跟前，程若雄臉帶苦笑，強撐著才沒有癱倒在地。
隨著其中一名錦衣衛輕喝了聲：“程若雄，走吧。”程若雄身軀更顫抖了起來，似心中充滿畏懼。
僅過了一小會，在四周一眾灶戶的目送之下，兩名錦衣衛一前一后“押”著程若雄走上了中央的高臺。
程若雄心中雖然忐忑不安，但剛步至程明旁邊，已馬上倒身跪拜了起來：“小的見過兩位大人。”
他可不像趙海那般站著發呆。
“來者何人？”王璟輕喝了一聲。
程若雄應道：“小的程若雄。”
“你可知，為何要召你上來？”王璟再道。
“讓小的與程明對質。”程若雄低聲應道。
王璟“嘿”了聲：“你既已知，那本官來問你，程明所言是否屬實？”
程若雄聽得卻頓時不語，腦袋更伏到了地上。
王璟見得輕哼一聲：“怎么不答？抬起你的頭來。”
程若雄邊叩頭邊說道：“王大人，不是程明說的那樣。”
“哦，不是？那本應團內輪流用的盤鐵，你作為團首，可有給程明用作煎鹽？”
程若雄應道：“有，只是程明他自己不用，并非小的阻止他。”
王璟聽得頓時望向了程明：“程明，他說沒有阻止你使用，可有此事？”
程明馬上道：“回稟大人，程若雄和趙海合伙強搶了小的灘蕩地，小的已沒有草料煎熬鹽。他另外給的草料，只夠用那小鍋熬鹽，小的根本沒有多余的草料煎熬那盤鐵。”
王璟和牟斌聽得，同時緊盯著程若雄。
在牟斌如利刃的目光注視下，程若雄心驚膽跳，口中更是囁嚅不已。
稍頃，王璟出言問道：“程若雄，你私鑄小鍋，強迫小灶使用，可是事實？”
程若雄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那偷販私鹽，又如何呢？”王璟再問。
程若雄更不敢應，再次伏在了地上。
“你均不知，是吧？”王璟見得輕笑了聲。
跪伏在地的程若雄聽得身軀微微顫抖了起來。
王璟瞥了他一眼，口中“嘿”了聲，轉而望向身旁的牟斌：“牟大人，程若雄就交給你了。”
牟斌微點了點頭，朝著程若雄輕喝了聲：“程若雄，你和莫鴻均閉口不言，是否也想嘗嘗二十杖擊？”
跪伏于地的程若雄，瞬間想起莫鴻被擊打得血肉模糊的模樣，身軀抖動得更厲害。
牟斌見得嘴角一扯：“若你能主動供述出來，那可以輕饒。但若是在遣人查實你私鑄小鍋、偷販私鹽、欺壓小灶后，你將與莫鴻一樣，定會依律從重懲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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