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厚照大明 > 第十一章 心事已了
  “先生,你……”朱厚照輕嘆了聲。

  “殿下,老臣居有定所、衣能遮體、食能果腹,足矣。”徐溥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對朱厚照恢復了應有的稱謂。

  “先生高義……”少頃,朱厚照抬頭望向站于數步外的何文鼎和劉瑾,又道,“小鼎、小瑾,去守著門口,莫讓閑雜人等進來。”

  何文鼎和劉瑾也不問情由,應了聲諾,躬身作了個揖,便退著走到門口,順手還將門拉上,兩人似乎經常這般做,熟手之極。

  頃刻間,廳內只得朱厚照和徐溥兩人,桌面的燭光時不時晃動一下。

  徐溥見得微微一愣,問道:“殿下,這是何故?”

  “學生想和先生說些私己話。”朱厚照輕聲道。

  頓了頓,他又道:“昨日近黃昏才得父皇許可,今日方能前來,先生莫要見怪。”

  “殿下,老臣眼疾乃舊患,還勞殿下這般掛心,真折煞老臣了……”

  “太公曾言‘弟子事師,敬同于父,習其道也,學其言語。’學生如今學有小成,有勞先生多年的傳道受業解惑。”

  “此乃殿下敏而好學,老臣實不敢居功。”徐溥緩搖了搖頭,少頃,卻是話題一轉,“殿下,老臣有一事不明,不知當不當講?”

  “先生但說無妨。”

  “老臣聽說,昨日殿下在文華殿將楊介夫趕走了?”

  朱厚照“哦”了聲:“連先生也知道了?消息傳得這般快。”

  “殿下,老臣之所以知道,只因楊介夫昨日上門拜謁時說起此事。”徐溥連忙解釋道。

  朱厚照嘴角扯了扯,原來楊廷和昨日曾到此拜謁,隨即朝徐溥擺了擺手,輕笑道:“先生,無須介懷。學生只是有些不明,為何楊廷和會如此厚顏?”

  提起那輸不起、還倒打一耙之人,朱厚照雖然語氣平和,但已直呼其名。

  “殿下,何出此言?”徐溥一臉訝色。

  “昨日是他楊廷和輸了,自行退去。為何在他口中,就變成孤驅趕他?”朱厚照輕“哼”一聲,稍頃,又道,“先生,楊廷和昨日如何說的?”

  “他只言被殿下驅趕而走,原因并未提起。這又是為何?”徐溥遲疑了片刻,還是問了出來。

  “此人不實誠。說起來,就有些無趣了。昨日他前來文華殿,說因先生眼疾復發,他奉了父皇口諭臨時擔任講讀官。”

  朱厚照瞄了一眼徐溥,見他側耳認真聆聽著,又道:“如果學生預先知曉,定不會答應他前來的。先生,你可知他準備講讀何內容?”

  徐溥微搖了搖頭。

  “他居然打算講讀《大學衍義》。先生可記得,學生兩年前就能將衍義誦解如流,再講讀又有何意義?”

  說到這里,朱厚照無奈地攤了攤手。

  “那楊介夫又如何?”徐溥點了點頭。

  “他楊廷和自然不相信,學生就和他打了個賭,任他隨意提其中一要,若我能誦解,他便自行退去。”

  徐溥聽得輕輕一嘆:“原來如此。楊介夫年少成名,如今更是年已不惑,為何做事仍如此孟浪?”

  “先生,這等掃興之事不提也罷,”朱厚照語氣依然平和。

  略一停頓,他望了望徐溥的雙眼,又道:“先生眼疾可有緩解?”

  “老臣的眼疾恐怕好不了。如今左眼勉強能視,右眼模糊之極。”

  徐溥緩緩應道,似乎提及的根本就不是他自己。

  “先生理應放寬心懷,太醫院可有派人來診治?”朱厚照安慰道。

  “老臣告假當日,太醫院已派遣了眼科頗有心得的莫醫官前來。”

  “那莫醫官如何診斷?”朱厚照問道。

  “乃舊疾,莫醫官開的仍為明目藥方。”

  望著徐溥白茫茫的眼睛,如蒙上了白紗一般,朱厚照臉色一暗。

  他猜測徐溥所患的眼疾極可能就是后世所稱的“白內瘴”,但以大明的醫學水平,是不可能醫治的。

  “殿下無須感傷。但凡是人,就逃脫不了生老病死。老臣此生亦沒甚么遺憾。”徐溥反而安慰起朱厚照來。

  徐溥早已年過七十,俗語有云,“人生七十古來稀”,在當下,能活到這年齡是少之又少。

  何況徐溥早已位極人臣,就這一點來說,他確實沒多少遺憾可言。

  但讓朱厚照心存一絲疑惑的是,按上一世清韃所編撰的史書,徐先生在前兩年應該已駕鶴西游才對,但如今的他,雖患有眼疾,身體還勉強過得去。

  不過,朱厚照也沒太放在心上,因自己的到來,不少的人和事都發生了變化,多想也無益。

  “皇上仁厚寬懷,如今政通人和,老臣得以侍奉皇上左右,已屬萬幸。殿下的敏而好學,老臣更感欣慰。”徐溥又道。

  聽著徐溥對當下的評點,朱厚照微微一笑,端起桌面的杯子,小抿了一口茶水。

  弘治皇帝仁厚寬懷是真的,但所謂的“政通人和”,朱厚照就難以認同,或許只有長居禁宮的弘治皇帝才會相信。

  “幸得先生們悉心教導,學生才勉強算學得其所,”朱厚照謙遜地說道,“今日學生前來,有一事須告知先生的。”

  在徐溥期盼的目光中,朱厚照又道:“先生,學生已得父皇準許,明日隨朝觀政。”

  “皇上圣明,殿下觀政議政,實乃大明之幸。”徐溥滿臉喜色,馬上站了起來,面朝宮城方向,雙手作抱拳狀拱了數拱。

  “數年前,老臣就以殿下學有所成,向皇上奏請讓殿下提前攝事,無奈皇上以殿下年幼為由,一直按下不允。”

  朱厚照將手中的茶杯往桌面緩緩一放,道:“先生之操勞,學生銘記于心。學生此番前來,除探望先生外,還要向先生請教朝堂之事。”

  這確是他的真實想法,那怕他是穿越者,但這大明和記憶中的有些不一樣,而且他所了解的都只是字面。

  “紙上得來終覺淺”,又那有徐閣老的親身經歷真實?

  雖然徐溥會有主觀的判斷,但又如何?

  當年朱厚照僅三歲就要出閣讀書,弘治皇帝帶他來到文華殿時,雖然反對者有之,但支持者更多,徐溥便是堅定的支持者之一。

  六七年來,朱厚照相當敬重這徐先生,徐溥對他的尊師重道之舉亦看在眼,感于心,兩師徒可謂感情匪淺。

  “殿下,涉及朝堂之事,或許有些大不敬之言,老臣所言……”聽得朱厚照之言,徐溥似乎沒有拒絕的意思。

  朱厚照嘴角帶笑,道:“先生何須這般拘謹,這里只得你我二人,學生斷不會外傳。”

  “老臣定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徐溥遲疑了片刻,終下定了決心。

  不知不覺間,數刻鐘已過……

  朱厚照遂又提起六部七卿,讓徐溥也評點一番。

  六部,指的是“吏部、兵部、戶部、刑部、禮部和工部”。

  而七卿,則是這六部的尚書,以及都察院左都御史的合稱。

  其實不僅是六部七卿,即使兩直隸、十三布政司,只要七品以上的文武官員,朱厚照早已將其資料牢記于心。

  但那份名錄只是冷冰冰的文字,而且描述多為主觀,想象空間實在有些大。

  又數刻鐘過去……

  “聽了先生一席話,學生茅塞頓開……”朱厚照拱手道。

  “殿下,老臣實為妄言……”

  “先生過謙了。先生要休養好身體,早日回到文華殿講讀。”

  徐溥搖了搖頭:“殿下,老臣已是風燭殘年,沒法再為殿下講讀了。除了目疾,手也抖得厲害。如今只剩口能言,腿勉強能行。”

  朱厚照望著他那滿是皺紋的臉龐,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些什么。

  “聽聞殿下將隨朝觀政,老臣心事已了。也是時候向皇上請辭,回歸故里……”徐溥語氣甚輕松,仿佛卸去了心頭大石般。

  一語未了,門外響起一陣“督督”之聲,有人在敲門。

  被突然打斷的徐溥,立馬繃起了臉,朝緊閉的大門方向沉聲道:“何事?”

  “老爺,已是午時五刻,是否擺設午宴?”傳來的是鄭管事聲音。

  徐溥緊繃的臉龐為之一舒,轉而望向朱厚照,輕聲道:“殿下,午時將過,在老臣這里用午膳吧?”

  朱厚照一陣猶豫。

  見他遲遲未回應,徐溥又道:“得知殿下前來,老臣已吩咐下人額外準備了兩道菜肴,想請殿下品嘗品嘗。”

  見徐溥身軀微微顫抖,滿臉期盼之色,他只好應道:“先生如此盛意拳拳,學生卻之不恭。”

  朱厚照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通常吃了上一頓,就要準備下一頓,這時間點確實有些餓了。

  徐溥那張滿是皺紋的臉,頓時綻放出如孩子般的笑容。

  稍頃,他轉頭朝大門方向嚷了聲:“既然時候不早,那快快準備。”

  吩咐下去之后,沒過多少工夫就已開席。

  客廳這里,仍是徐溥陪著朱厚照,何文鼎和劉瑾已被安排與鄭管事等人一起。

  “殿下,嘗嘗這兩道菜肴,和宮內相比如何?”徐溥輕顫著的右手,分別指了指桌面的兩道菜。

  一道名為“黃燜雞”,另一道是“釀豆腐”。

  乍看起來很普通,但特殊之處在于,這兩道均為太祖高皇帝所鐘愛的菜肴。

  “黃燜雞”,是以被老朱賜名為“三黃雞”的雞大腿肉為主食材,輔以香菇、蔥姜等配料燒燜而成。

  此款菜肉質鮮嫩,乃大明宮廷的常備菜肴之一,民間也多仿效。

  而“釀豆腐”,更因深得老朱喜愛,而被其稱為“洪武豆腐”。

  “先生有心了,學生這就嘗嘗……”朱厚照輕笑道,手中的筷子已伸向那道黃燜雞。

  過了不到二刻鐘,門外突然一陣擾攘,未幾又響起了敲門聲。

  “又是何事?”徐溥問道。

  “老爺,那楊侍讀又來拜謁,要呈上拜帖。”門外響起一道聲音,還是那鄭管事。

  “不是讓你們拒客么?你們收他的拜帖做甚么?”徐溥一陣惱怒。

  “老爺,阿林沒收他的拜帖,只是那楊大人似乎很焦急,說有要緊之事,非要拜謁老爺不可。”鄭管事又道。

  要緊之事?徐溥搖了搖頭,如今甚么事能要緊得過眼前的東宮?

網頁版章節內容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閱讀最新內容

請退出轉碼頁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 閱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