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功名 > 第一二零章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
  趙旭一驚,趕緊貓腰蹲在窗下,只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再說:“田悠!你太過分了!”

  說話的是田蕊的母親郭氏。趙旭聽到郭氏說:“已經掌燈時分,你為什么還讓蕊兒去送那個牙門都校!是了,是了,你看出這個都校對蕊兒有意,你想促成他們,你,你……”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劉知遠未婚,我為什么不可以讓他們多接觸?”

  這是田悠的聲音。郭氏怒道:“女大當嫁?那就要嫁給這個劉知遠?”

  田悠:“知遠怎么了?有什么不好?少年才俊,還深得留守信任,前程錦繡,蕊兒和他,未必不是良配。”

  “什么良配!知遠?叫的好親熱!田悠,你難道不知蕊兒的心思?”

  “這話你不必說了。趙旭勾結匪人,雖不知死活,但即便活著也難逃刑罰,我田家的女兒怎么可以……”

  這時又是“咚”的一聲,郭氏捶了一下桌面,叱說:“田家!你田家還有什么臉面不成?”

  “我田家怎么就沒有了臉面?”田悠的語氣很平靜,郭氏更怒:“好,好,我問你,當初趙旭前來托你找縣令為曲沃白耀春求情,那白耀春出于義憤殺人,罪可罰,但情有可原,你已經答應,可否去見了縣令?”

  田悠淡然的說:“自然是見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豈能不去?何況白耀春的事情的確事出有因。”

  郭氏:“你去了之后,怎么給縣令說的?”

  “你又何苦考究我?”田悠皺眉:“自古圣賢只將仁義作為最大的追求。我雖不才,但這也是我的目標。”

  “我只問縣令,做什么有利于我們大唐?做什么有利于我們的社稷?做什么有利于我們的家族和個人?如果一個人為了追求自己的利益,只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欲,那么上下互相斗爭,大唐就發生危險。而追求仁義則不然,從來沒有充滿愛心的人會忘掉他的親人,也從來沒有充滿道義精神的人會把他的君主放到腦后,那樣政和清明,百姓安居樂業,這是為政之道。”

  “我就說了這些,難道我說的不對?”

  “你說的對,很對,”郭氏問:“那結果呢?”

  “結果?做事只管問心無愧,盡心就好,結果怎么樣,就不是我能管得了的……”

  “你胡說!”郭氏猛地站了起來,朝著窗口走了幾步,趙旭急忙從窗口離開,翻身到了臺階下,郭氏在屋里大聲說:“你當我不知?你走后,縣令就將白耀春給放了!”

  田悠:“哦,那倒是好事……”

  郭氏:“縣令被你一通滿嘴的仁義說動,將白耀春放了,可是你下來又做了什么?”

  田悠的聲音低了下去,說:“我做了什么?”

  郭氏幾乎就是在咬牙切齒:“你又跑到縣令那里去了,又說了什么,結果呢?縣令派人將已經快到家的白耀春從半路上又給抓了回去,而后立即就殺了他!”

  田悠這下不吭聲。郭氏問:“怎么?不說話了?豈不知隔墻有耳,難道這世上只有你田悠認識幾個人?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誰給你說了什么?什么是除非己莫為,”田悠輕輕的說:“以訛傳訛的事情,也是有的,不能聽信旁人亂講……”

  郭氏:“是!以訛傳訛的事情會有,誣陷栽贓的事情更會有,譬如說石敬瑭對趙旭!我就不信趙家二郎會勾結土匪!這理由極其好笑又低級無恥!好,先不說趙旭,我問你,你二次見縣令,說了什么?”

  剛才聽到田悠說自己勾結匪人且不知死活,趙旭已經全身冰涼,這會緊要關頭,他不禁凝神靜氣,聽田悠說道:“……你不是都聽別人給你通風報信了,還問什么?”

  郭氏氣的全身發抖,顫聲說道:“哪里來的通風報信!你將事情做了,自然有人會議論,公道自在人心!你對縣令說,‘孟軻是孔伋的學生,孟軻曾經提出問題說:教育民眾,第一件要先做的事是什么?孔伋說:先訓練民眾追求利益。孟軻說:高貴人士教育民眾,應教育民眾仁義,你為什么會有這種主張?孔伋說:仁義是最高最大的利益。官員沒有愛心,百姓便無法過平安日子,百姓沒有道義,則大家崇尚詐騙,就成了最大的不利。《易經》說:利者,義之和也,是說利益,是仁義的最后目標。又有:利用安身,以崇德也,追求利益,才可以使生活安定,培養更高的品德,這正是最大的利益。’”

  田悠問:“……我哪里說錯了?”

  郭氏冷笑:“是,你總是沒錯的,你連去求情都不說求情,自始至終都沒有提及‘求情’讓縣令放人的話!你只是對縣令說,只有仁義的人知道仁義是最高利益,不仁不義的人卻不知道。帝王追求國家的利益,他就是一個仁義的君王,追求國家利益如果不是仁義的君王,難道是殘暴的君王?”

  “你第一次去見縣令,意思是讓縣令依據‘仁義’行使仁政,他就將白耀春放了,第二次去,卻將仁義一刀劈成兩半,一半是‘利益’一半是‘仁義’使二者互相排斥、尖銳對立。”

  “但究竟什么是仁義?什么又是利益?修橋筑路是仁義還是利益?讓百姓安居樂業是仁義還是利益?緝拿盜賊懲罰罪犯是仁義還是利益?同樣的話你一會一個立場,讓縣令覺得對仁義的人才應該實施仁政,對作奸犯科乃至殺人的人應該處以極刑,讓他以為將白耀春放了是錯了,所以他就將白耀春又抓回去,砍了頭。這就是你二次見縣令的過程!”

  田悠稍稍沉默一下,說:“我說我的,別人怎么理解,別人怎么去做,我卻管不了。”

  “你還在狡辯!”郭氏伸手指著田悠:“你滿肚子的文章究竟都是怎么學來的?好,我再問你,為什么你第一次見了縣令之后沒多久,二次去見他?”

  趙旭這會心里也在想,田悠完全兩次不一樣的態度,是為了什么?

  ——他心里幾乎都有了一個答案,聽郭氏說道:“你不用說,我來說——原因只為第一次是趙旭來送錢,你為了錢就去向縣令說情,結果沒多久趙昶來登門,說了一些趙旭給你錢是侮辱了你的人格的話,太不尊重你了。你將那些金子讓趙昶帶走了!”

  趙旭聽到這些話,和他心里想的完全重合。這個田悠如此的虛偽無恥,比自己揣測的還要卑劣!

  屋里郭氏的話一氣呵成:“……你以為趙勛前腳讓小兒子來送錢,后腳讓大兒子來要回去,是過河拆橋,是對你的侮辱,因此你才二次去見縣令說了相反的話。但其實不是!這都只是一方面,最重要的還是你非常想要那些金子,非常需要,為什么?因為你需要錢去納妾!”

  田悠輕咳一聲,說:“我怎么了?”

  郭氏卻不說話了,好大一會長嘆一口氣:“你好!你很好。我雖然是女流之輩,沒什么見識,幼時只讀過一些啟蒙的書,但也知道有學問而無品德,如一惡漢,有道德而無學問,為一鄙夫。”

  田悠冷笑:“惡漢?鄙夫?”

  郭氏說:“難道不是?你的卑鄙在于知善而行惡。你透徹的明白許多道理,卻將道理顛來復去朝著有利于你的方向去解釋。你比任何人都理解書里面的圣人之言,卻將圣人之言曲解!你就是那種最壞的讀書人,沒有之一!”

  田悠再也忍不住,猛地站起身子大聲問:“你愿意怎么說,就怎么說!事已至此,你現在要怎么樣?你莫非又要回下村?”

  郭氏搖頭說:“你以為自己勝券在握?是,我家父兄都以為你才高八斗,是個謙謙君子,只因為兵禍連年,出仕無門,才不能青云直上。他們是不會信你的狡詐,只會責備我這個婦人頭發長見識短,無理取鬧……”

  田悠重新坐下,說:“……狡詐?那你又何必,我也沒有在外人面前說過什么,剛剛你所說的,只是夫婦之間的私談,你我夫妻一場,我……”

  郭氏:“我不再與你是夫妻了。”

  田悠一驚,問:“你怎么說!”

  郭氏說:“我不會回下村,因為回去也會被家人詰問,或者被女兒勸叫,我明早就從你田家離開,在城里另找地方住下。”

  田悠:“你,你,你這是要干什么?你……”

  “怎么,傳出去對你名聲有損不是?”郭氏說著猛地大聲喊道:“你除了名聲還剩下什么!對,不錯,還有一件事,我現在還沒有查清楚,如若是我所想的,我告訴你,我直接削發為尼,再也不會和你有任何的牽連!”

  田悠心里惱怒至極,郭氏要是另外找地方住下,從家里搬走,傳出去自己的面子往哪擱?再有,她說她還在查一件事,查的是什么事?是不是那件事?

  削發為尼?

  那就更不能讓郭氏離開家里了!

  趙旭心里疑惑郭氏還要查田悠的什么事。但此時田蕊和原碧從外面回來,正在爭吵的田悠和郭氏都不說話了。

  趙旭在黑暗中將田悠和郭氏的話聽了個清清楚楚,他心里原本升起的那一點希望,也被湮斃了。

  田悠真是個極度虛偽的人!和他最接近的人郭氏最為了解他,那自己還有找他伸張正義、洗脫冤屈的必要嗎?

  田蕊到屋里一看情形,就知道父母又吵架了,她開始勸阻父母消消氣。田悠不會在女兒面前表現什么異常,輕輕笑說:“知遠這人,還是知書達理的,我剛開始還只以為他是個武夫。”

  田蕊答應說:“是,倒像是讀過幾本書的樣子……”

  聽了田蕊的話,趙旭心說對,劉知遠是一個讀過幾本書、殺人如麻、冷血不眨眼的武夫!

  這時郭氏要回房,田蕊卻過去拉著郭氏的手說東說西了起來,田悠也開始在一邊幫腔,似乎剛剛的吵鬧根本就沒有發生過。

  趙旭聽田家幾口人話說個不完,滿腹悲涼,感覺再也沒有停留下去的必要,站了一會,他原路返回,從墻角跳了出去。

  趙旭知道,田蕊應該并不是見異思遷,或者是水性楊花的女子,他同樣的也不認為田蕊就是喜歡了那個白臉的劉知遠,關鍵自己這會這個模樣,活不活死不死的,即便見了田蕊,又能怎樣?

  自己喜歡田蕊嗎?現在仔細想想,如果沒有發生這么多事,自己和田蕊之間,還是很有可能的,可是,卻已經發生了這么多事。

  看來,田悠是一心撮合劉知遠和田蕊了……

  趙旭在窮街陋巷之中彳亍了一會,他在黑影之中,望著房檐上面的寥寥可數的幾顆星辰,一陣陣的絕望與孤獨感從心底泛起來,朝著他的全身蔓延著,不可斷絕。

  “那自己今后該怎么辦?”

  “天下之大,哪里是我的去處?”

  懵然,遠處不知道那個院落里傳出了木柴燃燒的噼啪聲,這一聲聲輕微的響動將趙旭給驚醒了。

  “不,既然來了,我還是要去見一下田蕊的,她父親是那樣的人,不說幫我,不害我就謝天謝地了,我卻要將事情的原委給她說明白。”

  “她又沒有做錯什么。”

  是的,田蕊有沒有做錯什么,自己也沒有做錯什么,為什么到了她家卻避而不見,掉頭就走?

  難道她還會報官來抓自己?

  剛才只是想著讓田悠能幫自己洗脫冤屈,這會趙旭覺得,無論今后自己是死是活,對于和田蕊之間,即便從此彼此不再相見,還是要將話說清楚的。

  趙旭又順著原路返回,但剛拐過一個巷子,猛然看到前面站著一個人。

  這人身高八尺,濃眉高鼻,在光影昏暗之中顯得英挺而陰郁。

  ——劉知遠!

  趙旭大吃一驚,第一個念頭就是拔腳跑掉,可是再一想,站住了。

  劉知遠在等自己!

  剛剛,在田家,他可能已經覺察到了自己緊張時搞出來的動靜,但是故意的不在田家動手罷了。

  “我母親和我哥哥呢?”

  劉知遠聽到趙旭的問話,卻不回答,他饒有興趣的看著這個年紀雖不大,但是個頭卻和自己差不多的少年,心說對一個即將要死的人,何必廢話。

  劉知遠本來以為潛入田家的,是個蟊賊,沒想到跟蹤了一會,竟然發現是趙旭。這真是意外之得。

  “你和石敬瑭不僅殺了我父親,我母親,還有我兄長、家人,還殺了曲沃全村,反而將這些栽贓在我的身上。你們太無恥了!”

  趙旭很激動,聲音有些大,劉知遠心想你聲音大,招來了別人,也是死,還死得更快!因為你就是個被通緝的人犯。

  至于你哥哥?可笑,人家如今是虢王,皇帝親封的,天底下除了你這個漏網之魚,還有誰會將虢王是從民間找回的這個秘密泄露出去?

  那么無論如何,這會殺了這個趙旭,都是一件大功了。

  劉知遠冰冷的目光深深的刺疼了趙旭,他猛地朝著劉知遠撲了過去。

  劉知遠的眼神瞧趙旭就像是在瞧一個已經死了的人一樣,等到趙旭靠近,他就要伸手捕捉,忽然寒光一閃,趙旭的手里猛然多了一把刀,刀光如同銀鏈,“嚯”的就劈向了劉知遠。

  劉知遠閃身避開,趙旭回頭又是一刀,劉知遠又避開了,趙旭怒吼一聲,再次揮刀砍去,劉知遠再次避開,還在躲避的時候一腳踹在趙旭的背上。

  趙旭被劉知遠踢得往前沖了好幾步,撞到了墻上,才站穩。

  劉知遠輕輕的搖了一下頭,眼神里也不知道是輕蔑,還是無視,但樣子絕對是在說趙旭不行。

  趙旭滿腔的怒火像被傾盆的雪霜澆滅一樣,瞬間渾身冰涼徹骨。他知道,自己根本打不過這個劉知遠。

  趙旭從小從父親那里也學到過一些強身健體的方法,甚至他還因為尚武要求父親趙勛嚴加教導自己,而趙勛卻說真正的格斗搏擊之術全都是在戰場上一刀一槍的用性命學回來的,其余根本沒有什么捷徑,花拳繡腿的沒有任何的實戰意義,遇到真正的高手,那些花里胡哨的動作就跟三歲孩子在三十歲成人面前挑釁一樣。

  那些經驗豐富最高明的師傅,即便手把手的教導,也不過教了學生一些皮毛罷了,花架子耍起來看著虎虎生風的。單純的只是競技,純粹演練,為了博人眼球的話,只要將身手練的矯健,力氣大,加上一些套路的操演,就足以達到目的了。

  但是要想成為真正的強者,就去戰場上一刀一槍的廝殺,經過一場又一場的生死較量之后,能活下來的,就是百人敵千人敵乃至于是王者。

  這個道理就跟庖丁解牛一個道理,熟能生巧,滴水石穿,繩鋸而木斷。

  父親的話一度的讓趙旭十分的苦惱。在他的認知里,父親趙勛就是一個無所不能的英雄,就是一座蘊藏豐富寶藏的高山。而自己明明有父親這座堪稱高山的師父在眼前,卻不能通過指導和努力像高山一樣的優秀,這太郁悶了。

  難道自己真的要去殺多少人才能像父親那樣?可是去哪殺人?殺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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