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地煞七十二變 > 第五十六章 夢兆九
    夢中。

    月夜水鄉。

    青石巷道,薄薄的霧氣漫出來卷過石橋。橋下,無聲倘佯的水波上,烏篷船兒微微搖晃,一副繁華落幕后的淡泊恬靜。

    可惜……

    “轟!”

    臨街閣樓上驟然爆起煙塵,殘磚碎瓦飛濺里,斷肢血雨紛紛而下。

    兩道身影沖出月空,落在血雨“簌簌”潑灑的石橋之上。

    兩人落地的姿態不可謂不輕盈,卻踩得橋面中央凹陷,緊接著,橋面兩側突兀翹起,猛地往里一合。

    橋底翻轉過來,竟是一張巨大的怪臉,眼睛彎成一條細縫,腮幫子鼓動著,仿佛在咀嚼著什么美味的食物。

    可很快,石橋妖怪愜意的神情突然凝固,眼睛和腮幫子同時鼓到了極致,便有凜冽的劍光自石縫中漏出,旋即,這劍光大漲,妖怪霎時間支離破碎。

    亂石堆里,少女一邊提劍亂砍,一邊崩潰大喊:

    “為什么?為什么?明明沒有觸動契機,為什么大家都變成了妖怪?!”

    還能為什么?

    旁邊的李長安暗自嘀咕。

    還不是馮翀一走,你這夢境主人家被魘謀了朝篡了位,這夢中的江山不屬于你了唄。

    不過這時候,也沒功夫細說,后頭還有追兵咧。

    李長安一把拽住無能狂怒的少女,就往橋邊一個青石巷道鉆去。

    才進巷口。

    巷子深處忽的冒出十來張人臉,人臉后卻不是人的軀體,而是類似蚯蚓的蟲軀,他們相互交纏著蜂擁而來,瞧得人頭皮發麻。

    “不可能!”

    少女又瞪圓了丹鳳眼兒。

    “丘伯伯一家子只在城墻根下活動,怎么會出現在這兒?!”

    “管它可不可能,逃命要緊!”

    道士提住她的后領,三兩下,躍上屋脊。

    時值云翳消散。

    夜空呈青灰色,彷如死人的背脊,血月就是皮上的爛瘡,涌出源源不絕的腥臭月光浸泡小城。

    極目遠眺。

    月光下,或凄厲、或古怪、或刺耳的嚎叫此起彼伏,無數奇形怪狀的妖魔從深巷、從人家、從街頭、從水底,從四面八方蜂擁而來,要將這妖城中唯二的活人分而食之。

    見著這一幕,少女總算是理智了些,她一咬牙。

    “跟我來。”

    “去哪兒?”

    “我的洞府。”

    片刻后。

    “你管這玩意兒叫洞府?”

    兩人跟前,一棟飛檐斗拱的高樓直上云霄,字面意思的直上云霄,這高度哪里是洞,分明是要把蒼穹捅出一個洞來。

    真正的瀟水城不可能有這么玄幻的建筑物,所以,這棟樓大抵是少女對夢境最后一點掌控。

    “要你管!”

    少女白眼一翻,奔入樓中。

    群妖的嘶鳴咬著屁股攆上來。

    李長安無暇多想,緊隨其后。

    …………

    夢外。

    就像被惡狼包圍的羔羊,抵抗似乎只會是無用之功,徒勞刺激獵食者的食欲而已。

    堂上。

    妖魔的頭頭,那個自言為妖疫幕后元兇的“男子”,暫且稱呼他為郎中吧。他用一種平和而挑剔的目光在人群中來回審視,彷如考究的食客在案板上挑肥揀瘦。

    屋外。

    濃霧翻卷著,數不盡的妖魔掩藏其中,發出怪異的嚎叫,窺視著屋中生靈,只等一聲令下,便一齊涌入饕餮一場。

    人們已被恐懼死死攥住,別說逃跑,就是哭也不敢哭出一聲。

    然而,此時的薄子瑜心中卻反倒一片平靜,恍惚且茫然,甚至有一絲絲莫名其妙的滑稽。

    他回首四顧。

    李長安依然盤坐在法壇旁,雙目緊閉,沉睡未醒。

    虞眉依舊寡言少語,可在那張鬼面之下, 之下,卻能聽見沉重的喘息聲。

    張易還是那副冷峻的神情,有條不紊地扯下袖口包扎虎口,再拔出了另一柄長刀。

    而馮翀……

    “呵。”

    他發出了一聲輕笑,與此情此景格格不入。仿佛不是妖怪包圍了他,而是他一個人包圍了所有妖怪。

    非但是屋中眾人,連那郎中饒有興致看過來。

    “道長何故發笑?”

    在人與妖的齊齊注視之下,馮翀還有閑心收拾起壇上的祖師神牌,才淡然道:

    “貧道笑魚兒上鉤,死到臨頭尤不自知。”

    而后。

    一腳踹翻了法壇。

    眾人才詫異地瞧見,那法壇下居然藏著一方兩尺長短的木匣子,拿黃符與稻草結成麻繩緊緊纏住。

    “那是?”

    郎中眉頭一蹙,從現身伊始一直保持著的平和微笑第一次被打破。

    回答他的是……馮翀砍向繩結的法劍。

    嗡!

    一聲劇烈的蜂鳴,好似鐵錐刺入人的耳膜,讓眾人的心跳頓時慢了半拍。

    下一秒。

    木匣破裂,一道赤光沖天而起。

    與之同時。

    李長安睜開了雙眼。

    ……

    不知為何,也許是從那顆被打掉的門牙開始,或者是道士救下了邢捕頭之后,薄子瑜一直對李長安有種莫名的信任。

    當他看見李長安睜眼醒來,是喜不自勝的。想來,馮道生解決不了的狀況,李道士總有法子。

    可是,馮翀卻拽住了他。

    “走。”

    薄子瑜大感詫異。

    沖你剛才的語氣,咱們不是要反擊了么?

    回頭看來,卻瞧見馮翀持劍的手臂上鮮血淋淋,衣袖破碎如爛絮。

    “馮道長你胳膊……”

    話沒問出來,便被馮翀急匆匆打斷。

    “來不及解釋了,快走!”

    招呼著眾人一同往廳堂側門逃去。

    堂下的妖魔沒有上來阻攔,但沒有人會為此感到一絲慶幸,因為濃霧中掩藏的妖魔或許更多。

    果然。

    才到門口。

    迎面的是十來張男女老少不一的面孔,它們咧嘴大笑,露出白色的牙齒與紅色的牙床,涎水沿著嘴角橫淌。

    時而霧氣翻卷,隱現面孔后面,蚯蚓一樣的長軀。

    薄子瑜握緊了佩刀。

    他不明白為什么李道士醒來,放出豪言的馮道士卻反倒急著逃跑?但他卻知道,妖魔當前,容不得猶豫。

    他越出人群,奮起死志,揮刀斬妖。

    可是……

    嗡!

    蜂鳴突兀再起。

    眼前忽有紅霞漫卷而過。

    紅光里仿佛夾著無數細刃,僅僅擦身而過,面皮就隱隱作痛,眼中更是淚水直涌。

    薄子瑜不得已閉上眼,再睜開。

    刀鋒已然砍中了妖怪,但古怪的是,手里卻空落落的沒個實感。

    欸?

    薄子瑜茫然無措,就見得這些人面蟲身的妖魔在無聲無息間,忽然爆成十幾團血霧,被驟起的狂風裹挾,化作腥臭血雨,迎面撲打過來,而后一股腦兒涌進房中。

    發生了什么?

    薄子瑜一臉污血,不明所以,耳邊有人喊“妖怪死了,快跑”,便被人群裹挾著踉蹌向前。

    逃出的一刻,他奮力回望。

    廳堂里籠罩著一層濃重的血霧。

    郎中嘴唇開闔,似在說些什么,在他的周遭,妖怪們形貌猙獰,作勢欲撲。

    在群妖對面。

    李長安起身。

    橫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