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個人被拎出來,小雞仔似的跪成一排,霏兒咬著嘴唇,囁嚅道:“娘娘方才所說的,可還作數?”
此時天光大亮,姜慈這才發現,其實霏兒的年紀并沒有比左倩大多少,她大約二十七八歲的樣子,但臉上卻已經有了歲月的痕跡,看著比左倩老了五六歲。
沉默許久,姜慈還是開口問道:“為何?”
“什么為何?”霏兒眼神略有躲閃。
姜慈:“為什么要殺阿云?”
霏兒說:“她……算她倒霉。”
……
虔王翻閱古籍,也找不著樂子,他閑得無聊,把自己府里的下人全揍了一遍,直到皮開肉綻,血肉翻飛,他才稍覺滿意。
很多時候,很多事情,并不復雜,對于上位者而言,一個奴婢的命與螻蟻無異。
他并不在意,甚至他并不會親手去做,因為總有數不清的人想盡辦法絞盡腦汁的投其所好。
蔣公公和楊嬤嬤被帶了上來,兩人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嘴里都是對對方的指責,姜慈聽煩了,一擺手,立即便有人上前來,二話不說先打了一頓。
兩人被打的又有點懵,訥訥的不敢多說話,只用憤恨的眼神瞪著對方,姜慈心里明鏡似的,大約是被帶出來之前,兩人通了氣,吵了架,自然也清楚對方其實壓根沒出賣自己,但是木已成舟,都已經這樣了,還有什么可說的呢?
他們總不能向大人物發泄自己的不滿吧?
姜慈問了蔣公公同樣的問題,“為什么?”
和霏兒一樣,他一開始甚至是帶著點迷茫的——他并不覺得這件事情是有錯的,甚至于他對阿云這個人,談不上惡意,因為他根本就沒記住對方長什么樣子。
蔣公公說話時,聲音輕輕的,淡淡的,聽不出多余的情緒來,“因為我們需要一個人死。”
他抬起頭來,“難道就真的一輩子不出去了嗎?”
姜慈眉心微蹙,“可阿云何其無辜,你想做的事,何必要用她的命做投名狀?”
蔣公公眼睫微抖,說:“可她說不準,也是心甘情愿的呢?”
姜慈嗤笑一聲,“得了吧,別為自己找借口。”
蔣公公:“……”
他掙扎良久,最終還是忍不住開了口,“奴才斗膽。想問問娘娘,是誰……告知了您?”
“何曾有人告知?”姜慈反問,聲音清冷,“你覺得,你們皇陵里頭,當真出了叛徒?除了左倩?”
姜慈點了點椅子扶手,“果然,你們絲毫不在意她,因為在你們眼里,她與一只脆弱的羔羊無異。”
幾個時辰前——
“我會幫你的。”姜慈說完這番話,左倩惴惴不安的回了屋子。
姜慈嚴肅正經,神色淡然的看著她的背影,然后臉一垮,“完蛋。”
商行川行至她身側,“怎么?”
姜慈說:“我發現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就……很難說,左倩和阿云長得的確一模一樣,但不得不說,我能一眼看出她和其他宮女不一樣。”
“其他人,為什么發覺不了?”
商行川沉默片刻,隨即道:“除非他們也早已發覺,只是心照不宣。”
這事說起來挺瘆人的,殺人兇手每天看著自己剛剛殺死的人又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可是卻一點異樣也沒有露出來,出現這種情況,要么是對自己殺了個人這事毫不在意,要么就是——把她當成新的羔羊。
姜慈看著左倩走進屋子,這時,恰好一個太監走了出來,兩人有一個極短的照面,太監抬頭,極快的在左倩身上從上到下掃過,然后又垂頭。
姜慈看著看著,突然擰起了眉。
她低聲道:“殿下,你見過……一些地方的拍賣嗎?”
“賭?”商行川道。
姜慈搖了搖頭,“不是……像是青樓花魁議價,花魁從簾子后面走出來,然后在場賓客齊刷刷看著她,腦海里想著,該如何獲得這個女人。”
“現在的左倩和其他人得感覺,就好像青樓里被拍賣的花魁和競價的客人。”
姜慈低聲道:“我原本想到的辦法是左右暗示,讓他們互相指認,再利用左倩和阿云的關系,激發恐懼。”
人在恐懼狀態下,常常會做出一些難以理解的行為。
這里去掉左倩,足足有五十九個人,姜慈沒空去一一審問。
可上面的辦法,建立在一個前提下——
他們都是正常人。
正常人才會因為殺了人而恐懼,才會因為害怕事情敗露而做出不可理喻之事,但他們……
姜慈覺得,他們很不正常。
左倩太渺小,她自以為是的復仇,落在他們眼里,和小羊撒蹄沒有兩樣。
……
蔣公公一知半解,不過到了這份上,他也無所謂了。
他這個人,天生倒霉,小時候挨了一刀,進了宮之后托關系能到陛下跟前伺候,結果陛下跟前的能人太多,大太監們一個個的日子過得不知道多好,他只能跟在后頭撿別人不要的。
后來先帝去世,他在死前曾下令過不需活人殉葬,滿宮嬪妃是松了一口氣沒錯,但他們這些奴才們就遭殃了,先帝只顧了嬪妃沒顧奴才,新帝下令是親近者守皇陵,一開始定的就是伺候過先帝的人,但有幾個真的伺候了先帝一輩子的老太監已經第一時間殉主了。
最后挑挑揀揀,甚至從冷宮里拉了幾個瘋了的嬪妃湊數。
所有人都不想去皇陵,所有人都在想盡辦法給大太監塞錢,他也想塞錢,但是他實在是沒錢。
真沒錢的人,最后只會被命運蹂躪。
但是一開始的時候他也沒想到最后會變成這樣,老太監為了勸他,跟他說皇陵這地方就跟養老差不多,里面不和外界接觸,也安安靜靜的,先帝死的那一年他二十多歲,雖然不想就這么養老,但是也沒得選。
蔣公公目露呆滯,“這鬼地方,我是一刻也不想呆了……”
第一年的時候,他們還算是和諧,畢竟這里比起宮里來說確實是十分輕松了,幾乎沒有重活累活,大家都很平等,沒有那么強的等級觀念。
第三年的時候,開始有人崩潰了,每天干一模一樣的活,雖然清閑,但是真的無聊啊!
同年,年紀大的就開始欺負年紀小的了,再后來,就開始有人死了。
他還記得那一天,一個宮女發狂的掐著另一個宮女的脖子,嘴里喃喃著說道:“不行……不行……你走吧,你走吧。”
而那被她掐死的人,臉上卻一點驚恐也沒有,甚至于,她是有點享受的,她眼睛翻白,像是在等著什么。
最終,她被掐死了。
蔣公公回憶起這件事的時候,已經很隨意了,但他仍然記得,那天行兇的宮女放下手,然后如釋重負的表情。
第一次死人的時候,大家都很驚慌,畢竟才只過了三年而已,秩序依舊存在,但還沒等他們把這事上報,大太監就自殺了。
——那時候的大太監并不是蔣公公,而是另一個公公,平常他人很和善,可以說這個地方能維持那么久的秩序,一是因為他,二是因為悠然。
他自殺之后,皇陵頓時全亂了。
秩序崩壞,這幫平常習慣著聽命令的奴才,感覺自己好像翻身做了新的主人。
而荒謬的是,其實最開始的時候,這個形式是幫助——幫助想死的人。
看守皇陵的宮女太監們,一輩子不能離開這里,他們如果自戕,那么家人也會受牽連,逃也逃不出去,但這日子實在是一天也過不下去了,怎么辦?那不如……就大家胡想幫助,你想死,我也想死,大家不如一起死。
意外身亡的話,家人是不會被牽連的。
至于這個意外,到底是多么意外,是真的意外還是被殺,其實不重要——因為如果判定為被殺,那么就總得派人來查案,這玩意誰愿意費心來查呢?
都被發配到皇陵了,誰還會在意他們的命?
最開始的那幾年,他們過得很開心,因為人只要心里面有盼頭,那么一切都有意思,而這個情況也只延續到新的人第一次進來時。
那時候皇陵前前后后死了差不多六七個宮女太監,人差的有點多,便從宮里調了新的人來。
于是,變數就這么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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