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一半，她不動了，在廊下坐了。
玉盞靜靜站在一旁，輕輕給她扇著風。
花圃里的草木，長得很是旺盛。
沈清芙看著看著，便彎下腰，用手指拂了拂草尖兒。
草葉邊緣有鋸齒，擦過指腹，傳來麻麻的刺癢。
她目光掠過屋脊，望向遠方天際，思緒又跑遠了。
他們之前的賬，還沒算呢。就這么談起來了？
那些愛搭不理，那些冷漠呵斥，還有……
還有什么，沈清芙想不起來了。
她倚著廊柱，心中想道，他有一點好，那就是在外人面前，不會給她沒臉。
倒也有一回，就是新婚回門時，他簡直狗上天了。
但后來，他主動提出陪她回去，讓她把面子掙回來了，這事算扯平了。
至于那些冷臉，她低下頭，用帕子掃動著衣角。
那時候，他又不喜歡她，待她冷著臉，不是很正常？
一邊，是他的身體，這是一段注定不長久的感情。一邊，是他抱著她跳車，他豁出珍貴的生命也要保護她。
半邊冰冷，半邊熾熱，在心海中沖刷相撞。
“二爺。”忽然，耳邊響起玉盞的聲音。
沈清芙的思緒被喚回來，抬頭一瞧，果然見到謝不辭朝這邊走來。
“大嫂。”謝不辭在她身前不遠處站定。
“二弟。”沈清芙對他點點頭。
謝不辭站在她前方，高大的身軀，顯得格外挺拔。
年輕又健朗的體格，使他渾身散發著力量與生機。
沈清芙想到了病弱的謝無憂。
心里有些難過。
“有事？”她淡淡問道。
謝不辭抿著嘴唇，似乎也在猶豫。很快，他不再猶豫，開口道：“想謝謝你。”
“嗯？”沈清芙挑眉。
謝不辭道：“謝謝你照顧兄長。”
謝無憂受傷的這段時間，她很用心地照顧他。
又是編猴兒的故事，講給他聽。又是叫人做了嘩啦啦骨牌，給他解悶。更別提之前，她還做出過拼圖、飛鏢等。
自嫁給哥哥后，她是用了心的。
“從前，是我誤會你了。”他認真道。
沈清芙渾身一個激靈。
“不提從前。”她飛快道。
謝不辭沒說話。
深深看了她一眼，躬身做了個揖，抬腳走了。
“二爺怎么忽然說這些話。”玉盞走上前來，說道：“多見外啊。”
大奶奶照顧大爺，那是夫妻情分，哪用得著他謝啊？
“不過，他說這些話，奴婢可記住了。”玉盞又說道，“以后啊，他若是再對大奶奶不敬，奴婢可就有的說了。”
再冒冒失失的，他可就不要臉了！
“咱不說他。”沈清芙一本正經地道，“到時稟報給侯爺和太太，且用不著咱們說。”
玉盞頓時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
想到上回侯爺罰他擲飛鏢的事了。
“確實用不著咱們說他。”她道，“還是大奶奶英明。”
沈清芙微微笑起來。
這倒不是什么英明不英明的。
而是，謝不辭終于服了，他不再是危險了！
她，茍到頭了。
耶！
不遠處，一雙眼睛將她笑靨如花的模樣收進眼底，微微別過頭，只覺得有些刺眼。
“大爺？”見他忽然不走了，長壽問道。
“我走不動了。”謝無憂垂下眼，說道。
長壽一聽，頓時心里一緊，忙道：“那您快坐，歇會兒。”
謝無憂醒后，不見沈清芙在院子里，問了下人，得知她去了主院，便往這邊來了。
他剛脫離危險，還沒兩日，就走這么遠的路，長壽原還沒覺得怎樣，這會兒覺出不妥了。
“小的去請大奶奶過來？”他道。
謝無憂仍然垂著眼，說道：“不必。”
怎么這么倔呢？長壽心中嘆道。大奶奶難道會笑話他嗎？
但他一向是好面子的，長壽也就道：“那您歇會兒。”
謝無憂沒做聲。
他垂著頭，手指捏住腰間系的荷包。
上面的玉珠，是她串的。
墜著的流蘇，是她縫上的。
縮緊的心，漸漸松下來。
“那時我少不經事！”少女仰著頭，眼睛灼灼發亮，擲地有聲。
她說，曾經喜歡謝不辭，是錯把感恩當成喜歡。
她不曾喜歡過他。
他應該感謝弟弟，謝無憂心想。
否則，哪有他的現在？
他永遠不會認得她，娶了她。
不會跟她夫妻相守，跟她心意相通。
“走。”他站起來。
長壽忙扶住他。
才走兩步，沈清芙也起身，往這邊走來。
“咦，那不是大爺和長壽？”玉盞看到前面走來的人影，說道。
沈清芙也看到了，加快腳步。
“怎么出來了？”來到近前，她道。
謝無憂道：“走走。”
話落下，長壽捂住嘴，低下頭，吃吃的笑起來。
笑得沈清芙有些臉熱，暗道，這人該不會是出來找她的吧？
就一會兒也離不開嗎？
“咳。”她清了清嗓子，故作鎮定地道：“坐會兒？還是回去？”
謝無憂道：“你呢？”
“我問你呢。”沈清芙道。
謝無憂抿抿唇，說道：“坐會兒。”
總待在院子里，她會無趣吧？
長壽拿出帕子，將旁邊的欄桿和凳子擦了又擦。
“等我身體好些，”謝無憂坐下，說道：“就出去走走。”
帶她出去走走。
沈清芙沒有多想，只道：“那你可要快些好起來，爭氣點。”
從前沒人敢這樣跟他說話。
因為不是他不想好起來，也不是他不爭氣。而是他的身體，就是如此。
但這話，叫沈清芙說出來，卻變了個味道。
謝無憂看過去，但見少女眼眸清亮，兩腮粉白，蔥綠色的衫子穿在身上，映得她生機勃勃。
心里涌起濃濃的渴望，像是一株顫巍巍、細弱的小草，拼命想從貧瘠干裂的大地中掙扎出來。
長出翠綠的葉子，結實的枝莖。
長出繁茂粗壯的根須，深深扎進大地。
如此才能承接天地雨露，才能仰頭望星星，望云上，望云宮中的她。
接近正午的陽光，明亮熾熱，穿過濃密的樹葉，在走廊上落下點點光斑。
長壽和玉盞識趣的退到一邊，不打擾主子們說話。
“你，覺得我怎么樣？”男子低而輕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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