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承歡 > 第 80 章 第 80 章
  她看著自己手上的傷痕,已經漸漸轉淡,用不了多久就會褪去。前些日子張嬤嬤特意帶人來給她量身,說是馮太后獎賞,要給她添兩件衣裳。

  這般種種足以說明太后要向皇上開口,她本以做好準備會被太后叫去,當面送給趙峋,誰知竟沒等來動靜。

  可她眼下能做的只有等,阿妧定了定神,等到用晚飯時,悄悄找了素心問話。

  “太后是曾屏退了我們,只留了皇上說話。”素心略一沉吟,又安慰阿妧道:“我瞧著太后心情也說不上壞。”

  阿妧淺淺笑著,點了點頭。

  看來馮太后果真向皇上提了,皇上的答復并不盡如人意。

  太后寢殿。

  “太后娘娘,皇上沒有回絕,便是有意于阿妧。”張嬤嬤服侍太后散了頭發,替她慢慢梳著頭發。

  馮太后冷笑一聲:“皇上是沒明說,可人也沒帶走。”說著,她突然蹙了眉:“莫非他要借貴妃鬧事,來推掉哀家送的人?”

  張嬤嬤在旁寬慰道:“許是皇上覺得大公主的事情還沒查清,就帶走阿妧姑娘著實有些不妥。”

  今日在永壽宮,趙峋的態度曖昧,沒有拒絕太后的提議,人也并未帶走。

  “那哀家就把人送到他身邊去,不必讓皇上為難決斷。”馮太后目光微冷,淡淡的道:“明日便找人指點阿妧,讓她準備著。”

  張嬤嬤忙應是。

  果然第二日,便來了兩個嬤嬤,一個滿面嚴肅的容長臉,另一個則是和氣的圓臉。

  “阿妧姑娘,這兩位嬤嬤教的規矩,姑娘可要好好學著。”張嬤嬤親自把人帶來,對阿妧道:“姑娘將來到了貴人跟前服侍的時候,這些都能用得上。”

  阿妧忙乖巧的應是。

  一人教她御前的規矩,一人教她閨房之事,只是點到為止,并不深究。

  規矩倒也罷了,與在太后跟前相差不大。另一件事,阿妧面紅耳赤的聽著,在嬤嬤提問時,她還要回答。

  這么過去了三日,教導告一段落。

  阿妧要試送來的衣裳,得了半日的空閑。

  因預備將她送給皇上,太后并不用她去前面服侍。阿妧托人問過欽天監,知道今夜有雨,便去了小廚房鼓搗了整個下午。

  等到太后晚膳時,阿妧才帶著她燉的湯過來。

  “奴婢聽素心姐姐說,太后娘娘昨日方才停了藥,能用些葷腥了,便去燉了這道竹筍火腿湯。”阿妧笑盈盈的端著托盤,恭敬的道:“奴婢得太后恩典,也想在您面前略盡綿薄之力。”

  馮太后看著阿妧,目露滿意之色。

  她才去過小廚房燉湯,怕身上的煙火氣沖撞主子,已經去沐浴更衣過。此時正是粉面嬌艷,暖香襲人的時候。

  “不錯,你竟有這般好手藝。”馮太后嘗了一口,贊許道。

  阿妧才進宮時,做的盡是些雜活,在御膳房也是幫過忙的,后來才輾轉到了永壽宮,故此會些灶上功夫,馮太后并不意外。

  “太后謬贊了,奴婢不敢當。”阿妧神色溫婉柔順。

  她右手持箸,纖細修長的手指搭在筷子上,格外好看。太后留意到,她手上的傷幾乎已痊愈。

  “這湯可還有?”馮太后忽然問道。

  阿妧聞言,面露欣喜之色。“太后您喜歡?小廚房還煨著,奴婢這就再去盛來。”

  “不是哀家要喝,是想讓你給皇上送過去。”馮太后望著阿妧,意味深長的道:“皇上也喜歡這道湯。”

  擇日不如撞日,該讓阿妧去試一試了。

  屏退了周圍服侍的人,馮太后只留了阿妧。“哀家著人教導你幾日,聽說你規矩學得極好。你去好生服侍皇上,言行仔細些別沖撞了。”

  阿妧俏臉飛紅,驀地生出些手足無措的局促來。

  “哀家會讓小順子在福寧殿外等你,便是夜深了,你也不必害怕。”

  馮太后的意思,是皇上不一定會臨幸她,只是讓她多留些時候。

  阿妧深吸一口氣,緩聲應是。

  福寧殿。

  西南有緊急軍務送來,趙峋正在批折子。

  聽到崔海青通傳說是太后命阿妧來送湯,他抬頭看了一眼時辰鐘,已經過了戌時。

  “讓她進來。”趙峋復又低頭,提筆繼續批折子。

  阿妧提著食盒進來后好一會兒,才覺得身上暖了些。欽天監的勘測沒錯,她來時已經起了風,怕是要下雨。

  直到批完了手中那本折子,趙峋才看向阿妧。

  “皇上萬福。”阿妧這才不疾不徐的蹲身行禮,神色柔順。“太后娘娘命奴婢給您送了湯來。”

  竹筍火腿湯的香氣已經從食盒中傳來,阿妧不等趙峋開口,又道:“請皇上準許奴婢用小火爐煨一煨湯,這一路趕來怕是有些涼了。”

  趙峋淡淡的應了一聲,準她去了。

  得到趙峋的準許,有小內侍帶著阿妧去了偏殿,尋了個小火爐給她用。

  阿妧將陶罐端出來,很耐心的用小火一點點加熱,并不急躁。聽著外面風聲越來越大,她反而有幾分安心的感覺。

  太后和皇上能彼此試探拉鋸,她卻沒辦法再等下去。

  下雨天,留人天。

  天留人,不留?

  阿妧定了定神,只專心擺弄著這湯。

  今日事多,趙峋一時倒也真的把阿妧給忘了,當雨滴打在窗欞上,發出的聲響無法忽視時,趙峋才想起了她。

  “阿妧在何處?”

  崔海青回道:“阿妧姑娘還在看著湯,見您在忙,沒敢打擾您。”

  原來如此。

  趙峋在心中笑笑,原來太后迫不及待,特選了這樣好的時機,讓人送了湯來。

  放下筆,趙峋起身走到了阿妧所在的偏殿。

  殿外已是下起了大雨,雖是春雨貴如油,這雨下得委實不小。

  “皇上,湯已經可以用了。”阿妧見趙峋來,停下了手中的忙碌。她正要取碗時,一雙骨節分明的大手按住了她的手。

  阿妧驀地紅了臉,不敢轉身去看。

  趙峋攔住她的動作,幾乎將她半抱在懷中。

  “不必麻煩了,朕自己來。”低沉溫和的聲音近距離的傳到她耳中,她松了手,湯匙落在湯碗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宛如心碎的聲音。

  阿妧感覺自己的心緩緩沉了下去,頃刻間那個溫暖的懷抱放開了她。

  “是。”阿妧恭順的站在一旁,柔聲道:“奴婢告退。”

  窗外的雨細密的落在地上,如彈珠亂彈,阿妧來時并沒有備傘。崔海青特意命小內侍尋了把傘給阿妧,阿妧沒有拒絕,溫聲道謝。

  她撐開傘,一步步從臺階上走了下去。

  趙峋望著她離開的背影。

  風越刮越大,那道纖細的身影緊緊的攥住手中隨時都能被吹走的傘,那是她唯一的庇護。

  “讓她回來。”趙峋心中驀地一軟,發了話。

  崔海青忙親自去傳話,叫住了即將走出福寧殿大門的阿妧。

  此時阿妧身上已經濕透了,臉上滿是水痕,分不清時淚水還是雨水。

  “阿妧姑娘,皇上讓你回去。”

  在聽到這幾個字的一瞬間,阿妧怔了怔。

  “阿妧姑娘,快走罷,免得著涼。”崔海青在旁邊提醒道。

  阿妧這才回過神來,她忙答應下來,跟著他往回走。

  她想哭,借著雨,她也真的哭了出來。

  這一次,她賭贏了。

  阿妧渾身濕透,自是不能直接去趙峋面前,匆忙間借了福寧殿宮人的房間。

  趙峋吩咐,讓她沐浴更衣后去見他。

  她不敢耽擱,匆匆收拾好后有宮人取了件新的宮裝給她,引著她去了側殿。

  趙峋正坐在榻上,手上已經換了一本游記,慢慢翻著。

  等阿妧被帶來時,眉目低垂站在一旁。

  “你們都退下。”趙峋手上的書翻過一頁,淡淡的道。

  崔海青識趣的領著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下阿妧在。

  趙峋的目光終于落在阿妧身上,這件衣裳不合身略顯得窄緊了些,卻愈發襯得她腰肢纖細,身姿裊娜。

  “到朕身邊來。”

  阿妧柔聲應是,仿佛剛剛被趕出去的不是她,柔順的在趙峋的塌邊跪下。

  趙峋抬起她的下頜,強迫她跟自己對視。

  “眼圈紅了,哭過?”趙峋的嗓音如醇酒般醉人,還透著上位者的傲慢和漫不經心。

  阿妧慢慢的搖了搖頭,低聲道:“眼里進了雨水,揉了揉。”

  趙峋細細的打量著她,仿佛要將她整個人看穿似的。

  她也只能仰著頭,任由他目光一寸寸在自己身上逡巡而過。

  忽然,趙峋放下了手,輕笑一聲。“你就這么想到朕身邊來?”

  聽出這句話中的輕蔑,阿妧淚盈于睫。皇上已是說得委婉,應該換個詞,爬-床更為妥當。

  “能服侍皇上是奴婢之幸。”阿妧眼中的水光盈盈,格外惹人憐惜。

  說著,她顫顫巍巍的去牽趙峋繡著繁復暗紋的玄色衣袖,這已是她敢做出的最大膽舉動。

  見趙峋并未躲開,她滿是哀求的開口道:“奴婢,求皇上垂憐收留——”

  方才未動作的趙峋將她的手指掰開,就在阿妧絕望的看著他時,他反手握住了她冰涼的手。

  頃刻間她覺得暖意將自己包圍。

  “朕答應你。”趙峋深深的望著她。

  似是動情,又似是審視。

  “回宮!”僵持了片刻,鄭貴妃轉身就走,發釵上流蘇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只是這次因著動作過大,這聲響不夠悅耳,倒顯出幾分心煩意亂來。

  鄭貴妃上了轎攆后,臉色愈發陰沉。“春桃,立刻去給本宮查,今日皇上都去了何處,見了什么人。”

  跟在她身邊的大宮女忙應了一聲。

  從潛邸到宮中,鄭貴妃一直恩寵不衰,還從沒受過這樣的冷遇。

  春桃小跑著去了,等鄭貴妃回宮時,吳充媛和苗芳儀已經在景和宮候著了。

  “你們來做什么?”鄭貴妃冷笑一聲道:“特來看本宮的笑話?”

  兩人愣了片刻。

  “妾身們聽說曹妹妹被皇后的人帶走,心中著實有些不安。”末了,苗芳儀硬著頭皮先開口道:“皇后素來嫉妒您得寵,怕是會借題發揮。”

  鄭貴妃余怒未消,但也并未再對二人發火。

  想來御書房的消息還不會這么快傳出來,這兩人平日里也算識趣。

  “定是寧昭容無寵多時,想借著大公主把事情鬧大。”吳充媛代替春月,親自扶著鄭貴妃。“聽說公主未傷分毫,只是傷了永壽宮的那個大宮女。”

  “大公主說到底只是個來路不明的孩子,若是個皇子,朝臣們都未必肯認。”苗芳儀也從旁邊勸道:“皇上最知道您的為人,永壽宮那個宮女略有些姿色又如何,您是不屑于做這些事的。”

  曹選侍是鄭貴妃的人,無論她做了什么是否出于私心,都容易引著人往貴妃處想。

  鄭貴妃面色這才和緩了些。

  “娘娘,奴婢問清楚了。”春桃回來,鄭貴妃也沒避著兩人,讓她直說。“皇上從永壽宮回來后,親自抱著大公主回重華宮。之后是顧大人去了御書房……”

  皇上先前并未表達過大公主的疼愛,這次不肯見自己——

  “就讓皇后審。”鄭貴妃忽然不急了,在軟榻上坐下,似笑非笑的神色更讓人不安。

  吳充媛和苗芳儀面面相覷,不解其意。

  “皇上顯然是要替大公主立威,先是把這事交給皇后查,又不見本宮。”鄭貴妃自潛邸就服侍趙峋,對他的心思還是能猜到一二分的。“公主出身不重要,要緊的是皇上認可她。有人利用公主,就是觸怒皇上。”

  先前見皇上對大公主和寧昭容淡淡的,剛巧鄭貴妃才小產不久公主就進王府了,鄭貴妃見到她就想起自己流掉的孩子,自然對大公主喜歡不起來。

  皇上念及她失了孩子,對她更縱容些,左右貴妃也不會真的去動大公主。

  “若皇后敢藏奸,本宮自然是不依的。”鄭貴妃冷冷的道。

  皇上也未必信任皇后,證據都捏在顧錦程手上,皇后想做手腳也難。

  永壽宮。

  后宮這場風波雖是在暗潮涌動,在太后身邊服侍,阿妧的消息還是靈通的。

  雖說大公主希望她過去,可一來她也算牽涉其中,此時再去重華宮著實招眼。她便想了個折中的法子,聽說馮太后也派人去探望,阿妧想著做個小禮物送給大公主。

  她去小花園里折了些柳條,這次沒有再編花環,她編了個精巧的小花籃,里面放了些新鮮采的花。

  阿妧提著花籃興沖沖的往回走,正準備帶給去重陽宮的宮人送去時,迎面走來了趙峋一行人。

  “皇上萬福。”阿妧手中的花籃無處可藏,慌忙之中只得提著它蹲身行禮。

  今日趙峋穿了件寶藍色的圓領常服,看似簡單清爽,實則繡著極繁復的暗紋。這顏色倒比玄色讓他更添了幾分清俊,人也顯得溫和了些。

  “平身。”趙峋看著她提著花籃的右手,上面還纏著一層薄薄的紗布。“手上的傷如何了?”

  阿妧正準備站到一旁目送趙峋離開,沒想到他竟問了自己的傷。

  “回皇上的話,奴婢的傷已經全好了。”阿妧愣了一下,才忙恭聲回話。

  趙峋多問一句已是關心的極限,可他看到阿妧手上的花籃,想起了那日她給大公主編的花環,大公主似乎很喜歡。

  “這花籃是要拿去做什么?”趙峋斟酌著開口,到底沒好意思直接要。

  阿妧反應過來,忙道:“這是奴婢想送給大公主的,太后娘娘要派人去看望大公主,奴婢編好了順道也送過去。”

  既是她這么說,趙峋便沒再客氣。

  “正巧朕也要去重華宮,朕替你帶過去。”

  阿妧沒有任何遲疑將花籃遞了上去,趙峋親自接了過來。

  離得近了,趙峋留意到阿妧雖是特意換了沒受傷的手將花籃遞給了自己,垂在身側的右手雖是保著紗布,里面隱隱透出幾道血痂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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