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國公緩緩吐息：“昭和的死讓努爾扎西大病一場，他裝失憶，以計謀殺光了他生父的所有孩子，才得來了繼承人的位置！”
“他努力獲得他生父和北遼王的信任，就是為了能近身背刺他們，終有一日，能夠帶著他母親的遺骸回歸故土。”
慕容黎覺得慚愧，她從來不知道正面與北遼人對陣的人，都是何等的凄苦艱難。
晉國公摸摸她的頭：“人是血肉之軀，可以無私，也可以自私！關鍵時候，你做出了最無私的選擇，沒有人比你更偉大。”
“可是孩子，有時候人的偉大就是被迫的。如何讓這份‘被迫’，讓它成為我們保護自己、保護想保護之人的鎧甲，只能靠我們自己去消化！”
“你能明白嗎？”
慕容黎做出選擇的時候，并不知道有那么多人保護著頡兒。
所以她想，她的選擇確實是偉大的，哪怕是被迫的！
她看向父親，錚錚道：“我明白！與國家太平、百姓安穩相比，所有的犧牲都是值得的！”
晉國公微笑，目光濕潤。
是驕傲。
也心痛。
“去吧！去謝謝他！”
***
慕容黎抱著頡兒進了花廳。
努爾扎西出來見她。
原本敵對的兩人看著對方，都有點尷尬，氣氛怪怪的。
打破這份尷尬的是頡兒。
他對努爾扎西是一點都不陌生，伸出小胖手就想讓人家抱：“嗯嗯……”
見努爾扎西沒有立馬過來，小胖身子著急了。
慕容黎拍拍他的胖爪子：“阿叔痛痛了，不能抱！”
努爾扎西身上有一半草原人的血統，身材健碩，體格也格外好，身上兩處箭傷，但瞧起來卻像沒事人一樣。
他坐在椅子上，讓女使把孩子給他。
頡兒被他掐著腋下，站在他腿上，手里抓著他胡子編成的小辮子，半點都不怕他。
慕容黎可以肯定。
頡兒這一個多月，受他照顧頗多：“多謝你，救了我的孩子。”
努爾扎西笑了笑：“救他，并不是因為他是誰的孩子！而是這場戰爭，本不該讓一個小小孩兒深陷險境！若是不能救下他，誰的心能安然？”
慕容黎看著孩兒，心里寧靜。
努爾扎西任由小家伙在他身上蹦蹦跳跳，也不惱：“在北遼，宮里有你四哥的未婚妻，朝堂上有我。雖然計劃冒險，但我們早就料想過各種可能性，有足夠把握護住孩子！”
“你是孩子的母親，讓你的孩子冒險，你有資格恨我們、恨蕭靖權狠心，但是大周將士、邊城的百姓流得血已經太多太多，潛伏在各國的人，死了也太多太多。”
“他們被活活扒了皮、被點了天燈、被丟進狼群……死無全尸！”
慕容黎心中苦澀。
一直以為被劫走的孩子們才是這場戰爭里最大的犧牲品，可聽到他說的這些話，太過震撼，直擊人心底最深的軟肋，讓她本根就無法無動于衷。
深深倒吸了口冷氣。
無法想象那樣可怕而血腥的場面。
活著的同伴為了不暴露，只能眼睜睜看著，不能流露出半點破綻，甚至還要以勝利者的姿態，笑著，跟著敵人一起慶祝抓了身邊的“奸細”！
“你們是怎么熬過來的！”
努爾扎西回憶曾經所經歷，臉色沉沉：“你永遠不會知道，我們多想以這場戰爭結束所有紛爭和殺戮！我有多想回到我母親生活過的故土，替她見一見她在世的親人……”
“只有將那些狼子野心一氣打趴下，才能換得邊關軍民的安穩。”
他看向慕容黎，笑了笑，不見半點往日陰沉好戰的模樣：“哪怕只是數十年呢？”
慕容黎喉嚨哽痛的厲害。
潛伏敵軍的人，死的死、傷的傷，都是為了大周！
面對這些人，她這個享了一輩子福的人，真的沒有資格說恨、說不原諒，起碼她的孩子回來了，而許多許多人的丈夫、兒子卻永遠留在了戰場上！
若說為了國家，哪怕是要了她慕容黎的命，她也不會有片刻猶豫。
她甚至可以理解蕭靖權下決定時的狠心和痛心，他做為皇帝心腹，大周最有權勢的皇爺，他的生命無時無刻被國家大事牽絆，他永遠都不可能只屬于她慕容黎一個人！
她不恨了……
真的不恨了！
春意低聲安慰主子：“已經都過去了，我們贏了。未來數十年的安穩，將士們拿下來了！”
她想法簡單。
知道有人保護小主子，知道一切都是有把握的，小主子也確實好好的回來了，心里對蕭靖權就沒那么多憤憤了。
小心扶住自家主子，輕輕安撫她的震驚，讓她有足夠的力氣消化這些突然而來的消息！
沉默半晌。
慕容黎只是很輕很輕問他：“你恨嗎？恨大周，是先帝讓你的母親承受了本不該她承受得苦難！”
“恨！若非他早死了，說不定回去京城，我還會刺殺他！”努爾扎西毫不猶豫的承認了，目光中帶著明顯的怒意，如同一頭被激怒的狼。
但是慢慢的，他眼底還是被一片薄薄的溫柔取代。
“但我母親深愛我，也深愛她的故土、她的家人，所以，我不能恨她深愛的一切。”
慕容黎眼眸濕潤，點了點頭：“你母親有你這個兒子，不枉了！”
她抱起睡著的頡兒，轉身離開。
到了門口，又回過頭來。
“昭和給你取漢人名了嗎？”
“有。”說起母親，他帶著笑，“承安，蕭承安！”
慕容黎看著他，很溫柔的“恩”了一下，說：“蕭承安，你回家了。”
就那么輕輕的一聲，像極了小時候母親與他說話的樣子，讓粗獷的郎君紅了眼。
滾燙的淚珠不受控制，隨著睫毛的微顫，滾落了下來。
蕭承安哽咽：“恩，我帶著我的母親，回家了。”
陰云飄過，落下明燦的陽光。
讓人眼前有明亮的希望！
***
慕容黎回到家里給她準備的院子。
剛放下熟睡的頡兒，春意過來，小聲道：“主子，有消息來說姑爺追著敵軍深入亂石灘，已經三日沒有消息了。”
亂石灘，并不是一個灘涂。
而是一片廣袤的天然形成的亂石林。
慕容黎看過地形書，知道這個地方最適合作為埋伏地！
南楚和大梁的軍隊把他往那兒引，分明是已經布下了天羅地網，要等著將他和他的鐵騎一網打盡了！
慕容黎心下緊張，也會害怕。
春意看主子臉色不好，心頭一跳：“姑爺他……總不能為了讓您心軟，故意把自己置于險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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