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不宋 > 198.等待黎明
  西風起,吹散烏云,月光冷冷灑落。

  吳江城下,煙火斑駁,風一過,更顯光怪陸離。

  腥膻彌漫中,是層巒疊嶂的尸堆,其中還有不少傷重未死之人,耗費著最后的生命,竭力蠕動掙扎,哀鳴悲呼聲,飄蕩不止,似乎在為他們自己吟唱挽歌。

  三四千水寇,把命留在了戰場,那些無人的船只,也滯留漂浮在堤岸邊,讓提兵趕到的劉修禮只能將登陸點向北挪移。

  正規軍的登岸,井然有序,短促清晰的號令不斷響起,所有兵卒卻都謹守著沉默,除了兵甲碰撞聲,以及迅捷有力的腳步聲外,基本沒有其他雜音,展現出非同一般的訓練有素。

  劉修禮的座船還沒靠岸,他站在樓船頂上,看著自己麾下軍隊的表現,露出滿意又得意的笑容。

  他扭過頭,看向身邊灰袍文士,“建章兄,我這些兒郎,可否比得上北地健卒?”

  崔建章捻著須,微笑著藏起眼底的不屑,“差相仿佛,差相仿佛,修禮兄如此文韜武略,卻不得大用,實乃南朝諸公無眼啊,待到北國之后,定可封侯拜將一展所能。”

  “這五年間,我將全部心血都傾注于練兵之中,可惜還未等時機成熟,就倉猝而動,實在有些不值啊!”劉修禮長嘆。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崔建章淡然一笑,勸慰道,“太湖猶如臨安之門戶,修禮兄把控此處,若是等到大汗兵臨之時,確實可建奇功,不過前提是南朝的沿江防線被擊潰,到那時其實可以說大局已定,修禮兄起到的作用并不算關鍵,但是如今天賜良機,只要能將南國儲君俘殺,便是滔天大功。”

  劉修禮眼帶疑惑,“這燕王真有這么重要?”

  崔建章點頭,“真有,且不說他是南朝最名正言順的皇位繼承人,單單就從他在臨安的言行作為來說,確實很有一番英主之資,文武雙全還不算大事,但其心性果決,城府深遠,數次將滿朝文武撥弄于股掌之間,前次和寧門之變,多方勢力通力合作設下殺局,他明明已經身處絕地,可最后不但逆勢翻盤,并且反手間便將對手葬送,甚至于打破了南朝輕易不殺士大夫的傳統,可見其從不墨守成規。而且他屢屢有鼎革振作之語,也毫不掩藏恢復中原之志,倘若由他執政,南朝必有翻天覆地之變化。我蒙古國席卷八方,勢必要一統天下,而燕王很可能就是阻礙這一進程的最大變數,自當除之而后快!”

  原本,崔建章作為密諜負責人,在臨安潛伏好幾年了,一個多月前倉皇逃出臨安,手下盡失,只能藏入劉修禮軍中,才躲過了皇城司的追捕。

  當他知道燕王正在吳江縣時,就一直慫恿劉修禮對其下手,只不過劉修禮有自己的考慮,他要的是富貴權勢,而不是舍身為別人做貢獻,哪里會答應,也就是確信自家已經引起了燕王的注意,逼不得已下才孤注一擲。

  劉修禮原先的計劃,是讓水寇把臟活干了,自己隨后再明面上剿滅水寇為燕王報仇,這樣不但可以消除隱患,說不定還能混個功勞。

  若是水寇不中用,那再自己出兵,合力攻下吳江,到時候把城屠了,操作得好的話,也可以把罪名推到水寇頭上。

  誰他娘的知道,自己還沒到,城下就已經結束了戰斗,五千水寇不是死就是逃,相當于全軍覆沒,這真是離譜到家。

  事到如今,劉家也沒有了退路,大宋是不可能再呆了,只能跑路保命。

  不過劉修禮和他老爹想的不一樣,他才不想去什么鳥倭國,但如果想北投,自然得帶著夠分量的見面禮。

  加上有了崔建章的慫恿,他便決定不惜一切代價,把燕王抓到或殺了。

  “建章兄,你說那燕王會不會已經逃走了?”

  崔建章搖搖頭,信誓旦旦道,“我敢保證他沒逃。”

  “為何如此篤定?他有充足的時間為何不逃?”

  “從他之前的作為便知道,此人極為自信自傲,而且喜好弄險,他既然能打敗五千水寇,那肯定也不會把你們這幾千兵馬放在眼里,畢竟大宋地方禁軍的衰弱無能是眾所周知的。”

  劉修禮陰鷙一笑,“呵呵,這樣最好,等他見識過我麾下的戰力時,后悔就來不及了。”

  他早就將麾下兵馬視作本錢,別人都是靠手下軍隊發財,可他卻反過來暗中用劉家的錢投入進去,甚至數倍于朝廷撥下來的軍費。

  經過五年的經營,他自己直屬的雄節第十一指揮不但滿員滿額,而且武備齊整,訓練也是異常嚴格,具有相當強的戰斗力。

  這時,一艘車船靠上劉修禮的樓船,劉修仁匆匆過船,來到樓船上層質問道,“如此大事,為何不與我商議便擅自行動!?”

  “事不宜遲,而且我也同父親商議過……”

  劉修義細細解釋一番后,又說道,“如今再說其他也是無用,維楨維棠他們已經先行一步,明日中午便可出海,另外我已經通知父親,此時應該正在準備全家撤離之事,你且回家去,隨父親一同出海。”

  劉修仁聽完也是無奈,卻還是不理解劉修義的行為,“那現在殺了燕王又還有何用!?你攻打吳江也不過是浪費時間而已,不如干脆順吳松江而下,盡早脫離險境。”

  “咱家丟下這么一大片基業倉惶逃離,失去的東西實在太多,咱們總得帶走點別的吧……”劉修義只好又把自己的打算和盤托出。

  劉修仁思考了一會,點了點頭,“你說得也有道理,想讓這些兵士跟著咱們去異國他鄉恐怕很難,與其白白拋棄,還不如用上一用,也不枉費咱家花去那么多錢糧。對了,你這次帶了多少兵出來?”

  “四千,嘿嘿,所謂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劉修義得意道。

  劉修仁大奇,“四千?李知州如何肯答應?他可是要擔關系的。”

  安吉州上下官員,都被劉家的銀錢喂飽了,但涉及軍事,肯定不敢太過出格。

  劉修義道,“因為李知州和蕭通判幾人的子女,乘船在湖邊游玩之時,不幸被水寇擄走了,你說他們能不急么?我若是少帶一點,他們恐怕還不肯呢。這也多虧建章兄謀劃,才有這條妙計。”

  劉修仁原先并不知道崔建章的真實身份,這下倒是對他刮目相看,揖禮道,“先生智謀過人,失敬失敬,往后我劉家便要多多仰賴于先生了,還請先生不棄。”

  崔建章還禮,惺惺作態道,“劉知府客氣了,將來咱們便是同殿為臣,自當相互照應,若是順利俘殺燕王,以此大功去了北邊,劉家權位肯定遠遠高于在下,到時候崔某還得依靠賢兄弟的提攜呢。”

  “哈哈,借先生吉言,到時候劉家絕對不敢忘記先生引薦之恩!”劉修仁此時似乎憂愁盡去,開始憧憬著美好未來。

  劉修義看了一眼岸上,見大部分士卒已經登上去了,“咱們也先上岸吧,我倒是想看看這燕王有多大本事,能不能把小小吳江變作銅墻鐵壁。”

  上岸后,他們順著湖堤往南走,然后便看到了西城墻下的這人間地獄的一幕。

  劉修義原以為,水寇太過廢物,攻不下吳江也不算太稀奇,多半是吃了虧之后,就潰散逃走了。

  但眼前這片戰場上,尸體都恐怕不下三千,實在讓人驚駭!

  這意味著,守軍的戰斗力超出了他預計的十幾倍,于是,幾人的臉色都變得難看起來了。

  崔建章眼中滿是難以置信,“看這情形,城中絕對不止三百兵力,而且他們還敢出城反擊。”

  “恐怕這城不容易打,咱們得好好謀劃一番才是。”劉修仁也滿臉凝重。

  劉修義這老軍伍自然也能從戰場情形中,看出幾分端倪,對守軍的力量也有了新的評估。

  隨即,他向吳江城的四個方向都派出了部隊,先將城池圍住,并且命令加快攻城器具的卸船和組裝。

  他是有備而來,正規軍攻城自然也不會一味用人命來堆,復雜又笨重的沖車和云梯他運不來,但是床弩石砲還是有的。

  不久后,兩個士卒押著一個狼狽不堪的人來到劉修義面前。

  “方堂?你倒是還活著,宣赫呢!?”

  “宣統領怕是兇多吉少……”

  方堂比宣赫先跑一步,并且機靈的借著黑暗躲藏,成功逃過了常庚的追殺,原本他是想一走了之的,但想到自己家人還在劉家手中,便躲在船上,等到劉修禮大軍登岸之后才敢現身。

  隨后,他將之前的戰事原原本本的講訴了一遍,劉修禮等人聽得是越發頭疼。

  “比震天雷還犀利的火器?奉化軍?燕王親自帶兵反擊?”

  一個個消息,讓劉修禮眉頭越鎖越緊,隨即又下令,讓兵士拆卸水寇船只,用來制造大盾和排車。

  又考慮到夜間攻城對自己一方更加不利,此時離天亮也僅有一個多時辰了,于是打算干脆等到天亮之后,再發起攻擊。

  而城頭的趙孟啟看著叛軍的動向,漸漸也察覺到了劉修禮的意圖,便安排一部分人值守,其余人原地休息,他自己也不進城樓中,把兜鍪一摘,靠著墻垛一屁股坐下,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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