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不宋 > 189.令趙官家頭痛
  近黃昏時,居然停了雨,云層也散了許多,夕陽透過縫隙,照在吳江西城墻上。

  趙孟啟獨自坐在墻垛上,呆呆看著西邊無盡的湖水,臉上浮現著隱隱的憂愁。

  此時的湖岸,距離城墻還不到一里,可到了后世的時候,從這里往西八九里,都已經變成了陸地,滄海桑田即如此。

  身后響起細細的腳步,無須回頭,趙孟啟也知道來的是誰,“忙完了?”

  “谷姐姐已入殮,高知縣請來道士與和尚做法事。”綰綰走到他身邊,嗓子有些沙啞,“谷姐姐生前自嘆命苦,便佛道皆信,以祈今生救贖,也愿來世解脫,我不知如何選,便讓他們一起,只是場面有些雜鬧,我就出來了。”

  “神佛若有靈,世間萬事平……”

  趙孟啟語氣不咸不淡,綰綰卻聽出他的低落,仰頭看去,見他一臉憔悴,擔憂心起,“這幾夜,你都未睡么?”

  在綰綰面前,趙孟啟卸下偽裝,嘴角牽起苦澀,“這如何睡得著?”

  綰綰心中一轉,明白了癥結所在,抬手將面紗一摘,也看著湖面,深吸一口氣,悠悠開口,“元豐元年,七月四日,大風雨,太湖水高二丈余,漂沒塘岸……乾道五年,七月大水,操舟市者累月,人溺死者甚眾,次年,又大水,江東城市有深丈余者,漂民廬,淹田稼,毀圩堤,人多流徙……去歲,大霖雨,天目山崩,滅末安吉、武康,民漂溺者無算,太湖溢,平江府諸縣水深丈許,農人皆相與結對,往臨安、淮南趁食,饑溺無數……”

  趙孟啟心中悚然,扭頭驚詫看著綰綰,“若初,你這是?”

  “我是想告訴你,太湖之水患,歷來便有,尤其國朝南渡后,大約平均七八年會有一次,而每次的后果都十分凄慘。”

  綰綰轉首,認真的看著趙孟啟,“這一次,假如你什么都不做,那災難就會一如往常,但你選擇了做,最差也不會比那更差。”

  “額,你這話,似乎在說,我是死馬當活馬醫……”趙孟啟自嘲一笑,眉間卻沒那么沉重了,“好吧,也確實成功安慰到了我,……其實道理我明白,就是想到自己一聲令下,無數人流離失所,甚至命在旦夕,心中總是有些不舒服。”

  “君王的宿命,不是么?”綰綰把手搭在他手背,柔柔一握,“下了決斷,就莫要多想了,世間哪有萬全之策,有得必有舍。……你還是去好好睡一覺,等明日后,就有得你忙了。”

  趙孟啟展顏,“說起來,事情大多是吳老頭在做,我就是出個嘴,這老頭也是好幾宿沒睡了,卻精神旺得很,我懷疑他偷偷練了什么神功……”

  綰綰抬手拍了他一掌,嗔道,“哪有你這樣編排老臣的,吳相那是心懷萬民,甘愿鞠躬盡瘁。”

  “是是是,娘子說得對。”趙孟啟皮賴道,然后從墻垛跳下,牽起綰綰的走,“睡覺的事晚點再說,咱們去城東看看。”

  綰綰疑惑道,“城東有什么?”

  “到了你就知道了。”

  趙孟啟一邊說著,一邊拉著綰綰,直接從城墻上往東邊繞去。

  伍瓊等人在前后護衛,但保持著一定距離,給兩人一點私密空間。

  此時城頭已經大部分都搭好了寮棚,這是為了以防萬一水勢太大,可以用來存放糧食物資和安置人員。

  沿途正在干活的人,發現燕王經過,本該退到一旁施禮,可見到他牽著比仙女還要美麗的綰綰,全都被這絕色容顏驚呆了,大多站在那,張著嘴愣得像塊木頭。

  綰綰這才想起自己摘了面紗,不由大羞,連忙要把面紗戴上,卻被趙孟啟阻止了,“別戴了,難道你以后母儀天下的時候,也要戴著面紗么?又不是長得丑,還怕人看么?”

  “什么母儀天下,你又說瘋話!”綰綰嬌嗔著,雖然她知道趙孟啟是在哄她,卻依然很開心。

  等燕王走遠,這些民夫兵丁才回醒過來。

  “黑子,你掐我一把。”

  “啥?林八你是不是傻了?”

  “我是不是在做夢……剛才好像看見了天仙下凡,你趕緊掐我一把!”

  “那不是夢,我也看見了。”

  “嘖嘖,真他娘好看,看一眼這輩子都值了……”

  “我要是能娶個婆娘,有那萬分之一好,就算洪福齊天了。”

  “這你就是在做夢了,趕緊醒醒,把嘴上的哈喇子擦擦……”

  “嘿,這燕王殿下還真是個膽大的,眼瞅著大水要來了,不但自己留在這里領著咱們抗災,還帶著那么漂亮的媳婦。”

  “所以嘛,不管這次大水有多厲害都不用怕,燕王肯定能保咱們平安。”

  “干活干活!燕王殿下怎么說來著……咱們要眾志成城,共克洪災!”

  隨趙孟啟來到東城墻后,往外一看,外面運河河道上,密密麻麻擠滿的船只,按著大小,分別聚成一條一條的長龍。

  長龍由十幾艘二十幾艘船只組成,首尾相銜,隱約看到是用纜繩緊緊鏈接。

  “這是?”綰綰訝然。

  “嘿嘿,這是學習曹丞相,索舟成城。”趙孟啟帶著一點小得意,“若是水位大漲,那便將它們連成一片,變成一座水上城池,安置十萬百姓都沒問題。”

  綰綰想了想說道,“吳江縣城雖然高出四周,但去年沒做防備,也灌水六尺余,屋中有水如流泉,不僅住不了人,還泡壞了許多糧食,你這個辦法,倒是能解決許多問題。”

  “這有許多都是漕船,糧食基本不成問題,就算吳江城頭被淹了,靠著這個浮城,咱們也能度過難關。”

  看完自己的杰作,趙孟啟便牽著綰綰在城中繞了一圈,才往縣衙走。

  這幾天,他都是這么有意無意的多在百姓面前露臉,所以城中百姓雖然緊張,卻并不慌亂,對官府的指揮安排都比較聽從。

  ……

  臨安城,大內福寧殿。

  趙昀坐著,單手撐在案上,捏著刺痛的額頭。

  引發他頭疼病的罪魁禍首,正是擺在案面上的吳江急奏。

  這封急奏在早上到了,讓已經偷懶十幾天沒上過朝的趙昀,不得不臨時召開朝會。

  打擾趙官家的逍遙生活也就罷了,等奏章內容已宣布,滿朝大臣就炸了鍋,一個個對燕王口誅筆伐起來。

  這個要追究燕王擅自私離臨安之罪,那個要懲處燕王擅權,胡亂插手地方事務,刑部的嚷嚷著燕王干涉刑案,草率定罪行刑,于法不合,必須重審。

  那禮部徐侍郎更是跳腳,口口聲聲說自己孫子本性純良,絕對不會做失禮違法之事,一定是被人誣陷云云,請官家下旨立刻制止燕王的胡作非為。

  兵部也對燕王私自調動廂軍表達了不滿,因為這本是兵部的管轄范圍。

  至于戶部,那更是因為漕運被截而大為光火,不止漕糧斷供會對臨安造成巨大影響,而且百官三軍的俸祿也等著各路上貢的賦稅來發放。

  總之趙孟啟就成了朝堂上的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唯有首相董槐還記得正事,但對趙孟啟開閘泄洪之舉也是持有反對態度,請求趙官家即刻喊停。

  可這怎么喊停,不說時間來不來得及,就憑趙官家對這個兒子的了解,他決定的事,恐怕就算連發十八枚金牌也拉不回來。

  原本,趙官家是指望這幫人商議出合適的善后之法,但折騰大半天,屁的結果都沒給出一個,氣得他只好休朝,回到后宮一個人生悶氣。

  這時,林押班晃晃悠悠的走了進來,自顧地拖著一張椅子,在趙官家對面坐下,還悠閑的翹起了二郎腿。

  趙官家被拖椅子的響動驚擾,抬頭看了看林老頭,沒好氣道“你就不能讓我靜靜?”

  “喲,生著氣啊?”林老頭惺惺作態道。

  “你這不是明知故問么?宮里的事還有你不知道的?”

  “好吧,其實依我看啊,你這氣生得大可不必,難道天還能塌下來不成?那泄洪之事,既然是崇國公的主意,那自然是有道理的,你就算覺得那小子不靠譜,也該相信吳潛吧。”

  “我不是氣這個!”

  “哦……原來你氣的是,那小子把你女兒拐跑了?”

  “你個老不羞,話都不會說了么,什么叫把我女兒拐跑,讓人妄生歧義!”

  “好吧,反正你就是心疼女兒。”

  “這混帳東西,自己瞎跑也就算了,把葙娘帶去干嘛,路上居然還遭了匪,現在還在泄洪區,這萬一出個閃失,那我豈不是兒女全失,又成孤寡了么?”

  “呵呵,我看你啊,和那幫大頭巾也沒啥兩樣嘛,你這一國之君,不該是多費心水災之事么?”

  趙官家微微一搖頭,“這有啥好費心的,你不都說了吳潛靠譜么,這奏上的處置方案,九成都是他搞出來的,那混賬東西不過是被他當槍使了,待會照著上面擬旨便是,那幫大頭巾要是沒有更妥善的法子,也只能通過,他們啊,都是一幫人精,只不過是都不愿在這后果難料的事上擔責而已,所以一個個都顧左右而言其他。”

  林押班見趙官家早就有了主意,也不必再勸,“那就跟你說說密奏的事吧。”

  “什么密奏?”趙昀眉頭一皺。

  “那小子說,吳江劉家,也就是戶部員外郎劉修義家多有不法,陰蓄私軍,廣并田土,私通倭商,把持軍政,所以打算挑了這顆膿瘡。”

  說著,林押班把密奏遞給了趙官家。

  趙昀頓時緊張起來,快速瀏覽完,臉色就黑了,“這混賬東西,真是膽大包天了,自己幾斤幾兩沒個數!?要是一切屬實,劉家這能調動的兵力可就近萬了,就他身邊那幾百人,還不夠給人塞牙縫!速速傳信給他,令他不得輕舉妄動!”

  “劉家哪有那么多兵?那太湖水寇頂天兩三千烏合之眾,至于安吉州的禁軍,那劉修禮最多能動用雄節十一指揮一部分。”

  “我記得,雄節十一指揮滿額是四千多吧?”

  “四千八百四十員額。”

  “這和近萬有區別?”

  “不管劉修禮用的是什么借口動兵,安吉州最多允許他帶出兩千。”

  趙官家眉頭絲毫未松,“那就是足足五千!即便東衛那些毛頭小子及時趕到,也不可能打得過……”

  “密奏上不是還寫著,那小子還有其他安排可以確保萬無一失么?”

  “說得那么含糊其辭,感覺就不靠譜,不行,不能由著他胡來,立刻派出密使勒令他停止行動,另外,調動援兵去接應他!”

  林押班緩緩點了點頭,“我去讓三衙安排,不過,為了避免打草驚蛇,只能以協助救災的名義,最多也就能派出一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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