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不宋 > 175.陳姜往事
  云日相輝映,空水共澄鮮。

  下午的同里湖,閑適,慵懶,輕風幺幺,碎出粼粼波光,偶爾有舟船浮過,慢悠悠的,不知何時來,也不知何時離,間或有船夫興起,嘹上幾句漁歌,驚出鴛鴦數只,鳴著不滿,低低掠過船舷,又鉆回那搖曳的蘆葦蕩中。

  棧橋上,一對少年男女并坐著,影子映在水面,溶成一體,一群魚兒在影中浮出水面,打著飽嗝。

  綰綰依著趙孟啟,把頭枕在他肩上,糯糯的說著,“你若娶我,朝中怕是又會風波不斷……”

  “是么?”趙孟啟雙手撐在身后橋面,微微仰著,沉浸在愛河中,通體舒暢,不覺有些懶洋洋的,“為什么這么說?”

  綰綰默然了好一會,才輕聲說道,“我阿娘祖上,犯過十惡之罪。”

  “嗯?陳思恭?”

  “不是他自己,是他祖父……”

  隨著綰綰娓娓道來,趙孟啟這才知道,陳家居然家世不凡,還是皇室后裔。

  族譜中的第一代,乃是東漢名臣陳寔,出身微寒,卻以才高德重聞名于世,開創潁川陳氏,成華夏名門望族,‘梁上君子、陳寔遺盜’這兩個詞便是因他而來。

  后代子孫中名人不斷,最顯眼的應該是建立了陳朝的陳霸先,史上對他充滿了贊譽,“從來人君得國者,無如陳武帝之正者。”便是偉人也對他很是欣賞。

  順便說一句,他和趙大一樣,其實也是被部下黃袍加身的,但名聲卻要高出一大截,只可惜壽命不夠長。

  后來南陳被楊廣滅國后,子孫流散,有一支在江西石城落了戶,躬耕傳家,到了宋代便出了一個名相,陳恕。

  宋太宗親自在殿柱上題寫“真鹽鐵陳恕”,真宗為之廢朝舉哀,《宋史》贊其‘能吏之首’。

  陳恕的兒子陳執中,在仁宗朝也做到了宰相,最后以司徒致仕,同樣是一代名臣。

  而十惡之罪,就發生在陳執中的獨子陳世儒身上。

  陳世儒的生母張氏是陳執中的小妾,陳執中死后,仁宗安排張氏在道觀出家,陳世儒長大后,便將母親接回家中,但是陳世儒那出身名門的正妻李氏卻與這婆婆不和。

  當時陳世儒本是五品的國子博士,很可能是神宗打算重用他,便先外放任太湖縣知縣歷練一番。

  就在這個時候,據說在家的李氏當著一眾婢女的面,說了一句,“博士一日持喪,當厚餉汝輩。”

  意思就是如果陳世儒的母親死了,那他就能回東京居喪,那婢女們就能得到重賞。

  于是,婢女們為了重賞,便去謀殺張氏,起先是下毒,但可能是買到了假冒偽劣產品,張氏并沒有死,等到了夜里,婢女們將鐵釘捶入張氏頭顱中,這才殺死。

  陳府以張氏病死舉哀,但很快就有婢女向開封府舉告,案發后,立刻牽動朝野萬人之心,連皇帝都親自過問。

  最先主審此案的是當時的開封府老大蘇頌,也就是蘇東坡的冤種弟弟,他審過之后認為,陳世儒的妻子李氏、女傭高氏謀殺張氏的事實存在,但陳世儒“不知情”,在那個年代,雖然妻子犯罪丈夫有責,但“法不至死”。

  但是吧,當時正逢新舊兩黨打得不可開交,陳家和李氏娘家都屬于舊黨一派,所以這案子就在有心人的操作下,上升成了政治案件。

  隨后案件換了幾次主審,擴大得很快,一大批舊黨人員,包括蘇頌在內,全部被牽連下獄審問。

  神宗在這個時候才意識到,玩大了,有意叫停,但最終辦案的人堅持,案件的最終判決就是,“詔前國子博士陳世儒并妻李、婢高、張等十九人,并處斬,婢高凌遲,妻李特杖死,婢單等七人貸死,杖脊,分送湖南、廣南、京西路編管。”

  其實這個案子,疑點重重,涉及到黨爭,沒有貓膩才怪了,不管其他,陳世儒本人極大可能是真的不知情,但卻成了新舊黨爭的犧牲品,陳家也因此一蹶不振。

  謀殺生母,屬于十惡之罪中的‘惡逆’,在儒家社會,以孝治天下,犯下了這個罪,便是人人唾棄,就連后世子孫都要一直活在這個陰影中。

  陳家雖然還有余蔭,就連皇帝和許多大臣都意識到陳世儒蒙冤,但已經沒法在文官群體混了。

  于是陳世儒的兒子被貶為庶人白身,只好通過娶宗室女,獲得了武官階,由文資轉為武資,以延續陳家的政治生命。

  再后來,陳世儒的孫子陳思恭就成了一名武將,在與金國的戰爭中,經歷了大小數十戰。

  陳思恭軍事才能并不算優秀,最高光的時刻應該就是明受之變中的表現,以及在那第二年,金兵過吳江縣時,他以舟師敗之于太湖,差點生擒金國大將宗弼。

  或許是因為‘弒母案’的緣故,陳思恭為人低調,立了救駕大功后不愿張揚,推卻高宗給出的重賞,于是過意不去的趙九妹,便用世職廂軍都指揮使酬功,既不顯眼又算實利。

  廂軍大多數是不用打仗的,是雜役部隊,相當于朝廷終身雇傭的長工,干著治河修路,屯田筑城,押運錢糧,看守牢城等等勞務,也就是以前朝代需要征發百姓來干的事。

  所以宋朝與其他朝代相比,更少動用民間勞動力,這樣的好處就是百姓能夠更加專心做自己的生計,為‘社會’產生更多剩余價值,也就使得宋代的商品經濟比較發達。

  早期廂軍還有不少軍事功能,比如守備地方,配合禁軍作戰什么的,到了南渡以后,基本就沒有了。

  當然,廂軍如果有比較優秀的兵源,就會升為禁軍,而禁軍中不合格或者老病的士兵,就會降為廂軍,這個做法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社會治安。

  不少人當兵久了,就失去了謀生的技能,如果流入社會,以古代的行政管理能力,很難保證他們不會變成匪盜。

  廂軍的待遇,明面上是禁軍的一半,實際上常常三分之一都拿不到,朝廷財政緊張的時候,更是連拖帶欠,甚至會落得食不果腹。

  但對于許多人來說,至少還能混口飯吃,也算是對軍人的一種保障吧。

  而廂軍的兵源除了禁軍退下來的,主要還有招募災民中的年輕力壯者,招安的匪寇,以及罪犯等等。

  宋代的刑罰中,往往把青壯罪犯發配充軍,也就是時人所稱的‘賊配軍’,大宋戰神狄青就是這么入伍的。

  一些相對比較嚴重的罪行,那時的做法就是在犯人臉上刺青,稱之為‘黥面’,大約是留案底的意思,所以配軍臉上都有這樣的刺字。

  后世有些人誤以為大宋當兵的就會刺字,其實是種誤解,大宋從來就沒有確立過軍人黥面制度,正常當兵是不會有臉上刺字的,另外宋人其實挺喜歡紋身的,就連岳飛也在背上刺了‘精忠報國’,而市井中也有許多花胳膊,以這個方式來顯示自己武勇,大約倭國便是從這學去的風俗。

  在某些時期,為了防止士兵逃亡,有些將領也會在麾下士兵臉上或者手臂上,刺上番號以方便抓捕,這個和配軍刺的還是不同的。

  這種應該要算做將領的個人做法,并且在南渡以后,這個習慣也漸漸消失了。

  陳思恭當時還是有正常官職,帶著正規部隊,當他有了這個奉化軍都指揮使后,就將打不了仗的老部下退到廂軍里面養老,甚至也把麾下軍人的家眷也放到廂軍中。

  四五代人下來,這個奉化軍就成了陳家的老營,所有的軍士都與陳家休戚與共。

  因為把奉化軍視為陳家的底蘊,加上陳家家訓,所以和其他廂軍的軍頭不一樣,陳家非但不吃空額不喝兵血,反而為了照顧世代跟著他家的這些人,將兵額用得滿滿的,整整兩萬在籍士兵。

  另外就是,陳家的人也不善經營,或者說,沒有打算壓榨這些廂軍的勞動力,反而為了維持他們的生計,要從別的地方挪用錢糧。

  也就因為這樣,奉化軍對陳家忠心耿耿,年輕一輩的軍事訓練也沒有落下,為幾代陳家家主提供了優質的兵源。

  陳家的最后一任家主,也就是綰綰的外祖父陳同,在端平元年,也就是二十一年前,率十個指揮五千人馬,跟隨趙葵收復開封,然后繼續往洛陽進軍,可惜不但后勤保障沒跟上,還中了蒙古人早就設好的埋伏,結果全軍覆沒,陳同戰死。

  陳家本就子嗣單薄,于是便絕了后,奉化軍都指揮使就由女婿,也就是綰綰的父親姜懷權任,同時還在駐屯大軍中擔任統制。

  五年前余玠北伐漢中,姜懷率軍作戰,起初還是很順利,但后來攻打漢中久久不下,蒙古人修復被燒毀的棧道,派出了援軍,宋軍只得撤退,但姜懷領軍斷后,莫名奇妙被蒙古人包抄,兩千兵馬大部戰沒。

  當時姜懷的兒子姜益,隸屬皇城司,主動請命參戰,負責偵察敵情,結果也殉國了,時年不過十七歲。

  值得一提的是,劉維禎的父親劉修禮當時正是姜懷的副將,領著另一部兵馬,順利撤退了。

  戰后,朝廷為了提振士氣,將此役視為勝利,封賞參戰人員,劉修禮因此升官,遷任安吉州統制司統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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