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暗的天光下。
余茅山火車站的瓦房門前。
一個三十來歲的青年,站在門口。
雙眼死死盯著林玨。
林玨看見,眼前的青年,眼白遍布血絲,臉頰上瀝青色的胡茬鉆出皮膚,整個人看上去,帶著一股難言的憔悴!
他山身上穿著和楚江流一樣的黑色棉布衣。
只是在棉布衣外,還套著一件長款黑風衣。
嘶啞的聲音,從那個青年口中傳來。
“你剛剛說什么?”
“邪狐人會在金陵做什么?”
林玨回頭看了一眼楚江流。
楚江流怯怯的站在一旁。
林玨回過頭后,又順著青年的肩膀,往里面眺望。
瓦房里。
還有一個五十來歲,同樣憔悴的中年,佝僂的蹲在地上,手里拿著一個煙斗。他的嘴里,此刻吐出一縷白煙。
林玨咧嘴笑了笑,只是那笑容,也帶著一絲凄凄慘慘!
“邪狐人打進天璇門后……會在金陵燒殺搶掠。”
“兵也好,民也罷。”
“男的或許還能夠死個痛快,女孩,不論年紀……金陵,就是她們的地獄。”
林玨的聲音一頓,他看著眼前的青年,深吸一口氣。
“你就是余茅山火車站的站長吧!”
“我剛剛提的交易,你答不答應。”
青年的眉頭緊皺。
一旁的楚江流,則有些緊張的攥緊了手。
青年半垂著眼簾,也攥緊了拳頭,林玨看見,他的拳頭,骨節都被攥得發白。
“我憑什么相信你說的?”
林玨瞇縫起眼睛,盯著眼前的火車站站長。
猶豫了一下后,從懷里掏出一個染血的白布。
他咬著白布的一角,用左手,把那面白布展開。
是那面“死字旗”!
“我不愿你在我近前盡孝;只愿你在大夏存亡分上盡忠。”
“國家興亡,匹夫有分。本欲服役,奈過年齡……”
林玨咬著旗的一角,有些含糊不清的開口。
“這面旗,是一個天府州的兵借給我的,他叫王永堂!我得在今天晚上之前,在天璇門下,把這面旗再還給他!”
“如果我能活著返回金陵城,我會在今晚十二點之后,天亮之前,在天璇門的城墻上面,點燃一團篝火!你們應該可以看到!”
“那也代表著,我成功回到了金陵,到時候請你們在看見篝火后,務必在余茅山火車站,再等四十八小時!”
“如果沒有看見篝火,你們隨時可以逃走!”
林玨盯著眼前的青年站長,表情些微猙獰。
而與此同時。
青年站長的臉上,也露出一抹掙扎。
他咬住自己的嘴唇,牙齒把下唇幾乎要把下唇咬出血來。
隨后他猛然抬起手,從自己的風衣的內兜里,掏出一支鋼筆和一個小本子。
“我家在金陵,仙鶴街,緊鄰著白鷺洲,白墻黑瓦房,木門上,貼著門神畫像,畫的是秦叔寶和尉遲恭,那一條街就我家那么帖!”
“我妻子叫劉夢蕓,我兩個孩子,姐姐十二歲,弟弟八歲,姐姐叫趙寧珊,弟弟叫趙寧安。”
“我叫趙雍凡,你把這張紙拿給我家夢蕓,她會帶著孩子跟你走的,她認識我的字跡!”
“求您救救他們,不要讓他們留在金陵,求您幫我把他們帶到這里!”
青年站長一邊說著,一邊瘋狂的在小本子上寫著。
他的聲音說到最后已經帶著哭腔。
最后,他把小本子上的那張紙撕下來,遞到林玨面前。
林玨則先是把手里的“死”字旗收好,收回懷里,接著,才接過青年站長遞過來的那張紙。
上面詳細的寫了他家的住址,幾口人,甚至還在上面花了個簡易的路線圖。
林玨吐出一口濁氣,把那張紙也收到自己懷里。
趙雍凡則在林玨的對面,對著林玨,深深鞠了一躬。
而與此同時,楚江流也有些忐忑的靠了過來。
“站長,能給我張紙嗎?我家在莫愁湖那邊,云錦路,路口那里就是我家。我家有四口人,爹,娘,姐姐,弟弟,妹妹,我是長子……”
瓦房里,那個佝僂著的中年,此刻也有些蹣跚的走了過來。
“先生……小楚家斜對門,就是我兒子家……我兒子叫張永利,孫子叫張源,我孫子,才是個四歲的娃娃!您大人不記小人過。我給您磕頭!”
原本手里拿著煙斗的中年人,此刻跪在地上,不停的給林玨磕頭。
“砰砰砰”的聲音,砸在地上,林玨看見他幾乎把自己的頭給磕出血來。
林玨咽了一口吐沫。
“記下了,都記下來了,別磕了!”
“我會把你兒子還有孫子,都帶過來。”
“你站起來啊!”
“磕頭要是有用,邪狐人也打不到金陵城!”
“這么多年,大夏的跪著磕頭的次數還不夠多嗎?”
那個張姓的中年,這才不再拿頭撞地,抬頭時,那張憔悴的臉上,滿是血與淚。
接著,林玨轉頭看著楚江流,他眨巴了兩下眼睛。
“你媽媽包著的小餛飩,聽說很好吃。”
楚江流愣了一下,但是林玨那里沒有等他回話。
而是直接轉過頭,看著一路跟著的那些女孩兒。
“時間緊迫,我得抓緊時間回金陵去。”
“你們就躲在這里,如果一切順利,你們一定可以逃出金陵。”
“如果不順利……沒有看到天璇門城墻上的篝火……你們也要活下去,十年,再等十年,一定會有一個新世界!”
“這個世界,還有很多你們沒有看到的光景,京平的爆肚,皇城根下的涮羊肉;金陵的干絲燒賣,還有銷金的秦淮風月,淚漣漣的白鷺洲,明珠市的蚵仔煎,唐古衛的麻花、狗不理;穗州的艇仔粥和腸粉,遼順的咸魚餅子和豆包,燕北的地三鮮、酸菜白肉燉粉條,火宮殿的鴨血湯、臭豆腐……”
“所以你們得活下去!活下去才能去看見那讓人看得直瞪眼的花花世界!”
林玨咧嘴笑了笑,他少見的笑得很柔和。
那六個十來歲的小姑娘,圍在林玨身邊,一個個都哭成了淚人。
林玨抬手,拍了拍趙夢瑤的頭。
“我走了哦!”
“不要對這個世界失望,你一定可以回到幽州。”
接著林玨挺直了脊背,轉過頭,沿著鐵軌,向著金陵的方向走去。
而就在這時,一個女孩子,忽然一變哭著,一變跑到了林玨身邊,把一個黑色的鐵疙瘩,塞到林玨手里。
林玨抬起頭,看見的是王麗云,那個中原州的妮兒。
她塞給自己的是自己之前給她的那把手槍。
“先生!您往回走的話,一定比俺更需要這個!”
“您……您……您一定要平平安安,之后……之后,不要忘了俺啊!”
那個中原州的女孩子說著說著,再次嗚咽痛哭!
林玨裂了裂嘴,也拍了拍她的頭。
“走了!這次真的走了……不必送我,因為……”
林玨沒有繼續說!
因為壯士許國,不必想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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