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廣平說道：“既然咱家不打算糊火柴盒了，那就給鄰居們分一分吧。”
“老邊媳婦和老謝媳婦，同我提過好幾次，都想從火柴廠接點活。
前樓老劉媳婦也側面打聽過，不過她好面子，不好意思明說，但也是這個意思。
咱家要是真不做這個活了，那我和她們三個說一聲，看看該怎么分。”
把這么好的活分出去，王麗英真有點舍不得。
“那就和她們提一嘴，都分出去算了。
他們以前沒糊過火柴盒，第一個月干，效率肯定低，每一家能分多少，你得考慮好。
萬一分的多了，完不成任務，下個月就不給這么大量了，這一點你要和他們說清楚。”岳廣平叮囑道。
王麗英是個麻利人，干什么事情都雷厲風行的。
既然已經做了決定，她等不及第二天再說這件事，晚飯一吃完，她就出了家門。
總共就這么幾家，王麗英卻在外面待了將近一個小時才返回。
“姆媽，怎么去了這么長時間，不會分不出去吧？”岳文軒故意這么問。
王麗英說道：“這是搶破頭的好事情，怎么會分不出去。
她們一個個的恨不得自己一家就把這些活都接過去，不想分給別人。
但我肯定不能答應，他們幾家都沒有這么多人，而且又沒什么經驗，肯定完不成任務。
咱們家每月都能多收入一百塊錢，他們就是看著紅眼，等他們真干上，就知道這份工作有多辛苦了。
一百塊錢哪是那么好掙的，沒有那么多閑人，沒有那么長的功夫，根本就掙不到手。
我給他們幾家分了分，我估摸著他們三家一塊干，到月底也就勉強能把任務完成。”
“曬臺阿嫂家的孩子也大了，糊火柴盒肯定沒問題，沒給他們家分點嗎？
他們家要是也想糊，最好也分一點，都是鄰居，別因為這么一點小事出了矛盾，免得臉面上不好看。”岳文軒提議道。
“小看姆媽了不是，這么一點小事，我還能處理不好。
你蔣阿嫂家也想糊，我給她們家分了二十五塊錢的活。”
“那你剛才說分了三家，這是哪家不打算糊火柴盒嗎？”岳文軒挺意外的。
“前樓你劉阿姨不打算糊火柴盒。”
“怎么可能？她又沒個工作，以前不是一直想接這個活，怎么現在又不想干了？”
王麗英突然壓低聲音，“老劉準備報名去分廠，全家人的戶口都跟著轉過去，以后再也不回來了。”
一家人都在糊火柴盒，聽了這句話都挺吃驚。
岳廣平說道：“看來老劉這是下定決心了，以前他就和我提過，就是有點故土難離，一直在猶豫。”
說到這里，他嘆息了一聲，“這都是命，擱在二十年前，誰能想到會有這么一天。
到現在我還記得，咱們剛搬來石庫門那會兒，老劉是多體面的一個人。
現在卻被踩到泥地里了，整天提心吊膽的，話都不敢多說一句。
路上見了熟人都要躲著走。”
“是啊，誰能想到會有這么一天。
日子苦一點不怕，怕的是低人一等，整天被人指指點點，跟個受驚的老鼠似的，這日子怎么過。
走了也好，雖說分廠建在偏遠地區，去了那，日子肯定苦一點。但在那里，不會被人歧視，不用每天提心吊膽，從這方面來看，確實也是一個好去處。”
剛才王麗英和老劉媳婦坐在一起聊了很長時間，對她的那些話感同身受，非常同情她們一家的遭遇。
雖說都是鄰居，但岳文軒和劉家的幾個孩子接觸的比較少，關系要淡一些，對于他們家的現狀，自然也就不怎么關心。
岳文軒不關心前樓的家事，但他關心劉家的房子。
劉家要是舉家搬遷，房子不就空下來了嘛，想到這里，他問道：
“姆媽，劉阿姨有沒有說他們全家搬走之后房子怎么處理？”
“這一點我還真沒問。能怎么處理，總不會賣掉吧，他們家下鄉的幾個孩子，說不定還有回城的那一天。
我估摸著他們應該會把房子留下來，就是哪一天孩子回城，也有地方住。”王麗英猜測道。
岳文軒分析道：“他們家的幾個孩子，今年剛走，想要回城，那還早著呢。
按照現在的情況，走了再想回來，說句難如登天，也差不多。
況且他們家的城忿高，就算有回城的政策，肯定也輪不到他們家的幾個孩子。
劉爺叔應該會考慮到這些，說不定他有賣房子的想法。”
岳廣平和前樓老劉的關系還算不錯的，對于他的一些想法，了解的比較清楚，當下說道：
“老劉是有這么個想法，考慮過要把房子賣掉。
他應該是被這兩年的經歷給嚇壞了，走了之后就不想再回來了。
至于走了之后賣不賣房子，他還在猶豫。
按照他自己的想法，以后應該不會回來了，但幾個孩子還有沒有回來的機會，現在還不好說。
萬一幾個孩子有回來的那一天，他肯定不能把房子賣掉。真要賣掉了，那孩子們要是回來，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岳文軒說道：“爸，你和劉爺叔的關系好，平常多留意著點，他要是準備把房子賣掉，那咱們家可以買下來。”
岳廣平從來都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兒子突然提出這個要求來，他有點愣神。
“你現在分配了住房，還是面積挺大的前樓，咱家的房子也夠住了，有必要花那么多錢把錢都買下來嗎？”
岳廣平還是覺得把前樓買下來，花錢太多，沒這個必要。
在他的認知當中，房子緊緊巴巴夠住就行了，普通工人家庭哪有買房子的。
“當然有必要了，這么好的機會千萬不能錯過。”岳文軒的態度很堅決。
“前樓能值多少錢，買下來肯定花不了一千吧？
咱家這么多人，住的太緊巴了，要是能把前樓買下來，就得寬松一點兒不好嗎？
以前咱們家沒這個條件，現在咱們家八個人掙錢，一間房子又不需要多少錢，這點花費完全負擔得起。
三阿姐和五阿姐雖說去了兵團，但總有回來探親的時候。
回來之后，咱們家多了一間房子，她們也能住得寬敞一點，心情也舒暢。”
岳文軒盡量找理由說服老爸。
兒子這樣說，岳廣平確實有點動心。
他以前從來沒起過這個念頭，那是因為家里窮，不敢亂花錢。
兒子找工作、娶媳婦，家里的那點存款也就勉強夠用。
就像兒子說的，如今他們家的經濟狀況完全不一樣了，一家十口人有八個人掙錢，再也不用擔心錢不夠花。
最關鍵的是兒子自己找了工作，沒用家里花錢，而且工作體面，工資又高。
不但再也沒伸手向家里要錢，反而還能給家里很多補貼，家里的經濟條件一下子就寬裕了。
而且二丫頭的工作又剛剛賣了一大筆錢，這筆錢用來買下前樓，絕對綽綽有余。
這么一想，岳廣平確實有點動心，“一千肯定用不了，按照咱們這一片的行情，老劉家的這一間房子能賣個七八百。
要是老劉想賣的話，咱家確實能拿出這份錢來，就是會不會太高調了？”
岳廣平的心中有些顧慮。
“這怎么能算高調？咱們家八個人掙錢，這是人人皆知的事情。
就說糊火柴盒，咱們家每個月都能收入一百塊錢。
花幾百塊錢買房子，以咱們家的收入，完全負擔的起，別人稍微算算賬就能清楚這一點。
況且咱們買的不過就是一間房，又不是一棟樓，不算出格。”
岳文軒繼續說道：“主要是機會難得，要是劉叔爺真打算賣，那咱們必須得買下來，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除了劉叔爺，咱們這棟石庫門，其他幾家都不夠住，可沒人會賣房子。”
岳廣平沉思了片刻，最終還是做出了決定：
“錢存在銀行里也沒什么用，還不如拿出一部分來買房子，家里也能住的寬敞一點。
老劉要是打算賣，那咱就買。”
岳廣平和岳文軒商量買房子的大事，家里的幾個女兒雖然都沒有插言，但都非常關注。
她們內心里都盼望著家里能把前樓買下來，不只是住的寬敞一點，這也是岳家所有人的夙愿。
住在低矮的閣樓里，不僅僅是活動的空間小，非常的逼仄，最讓人難以忍受的是夏天的悶熱。
閣樓是最高層又是簡易的違章建筑，只有一個小小的老虎窗能見點陽光，冬天冷夏天熱。
冬天里的寒冷還算好解決，多穿點衣服，被子里放個湯婆子，湊合著也能過冬。
但夏天的悶熱，真的讓人難以忍受！
夏天的三層閣就像是一個蒸籠，密不透風，坐在三層閣，就算什么都不干，也會汗如雨下。
如果能住進前樓，能在夏天里開窗吹風，一定是無上的享受。
這不只是岳文軒和岳家七姊妹的夙愿，所有在三層閣長大的孩子都有這個夢想。
大姐、二姐和四姐，都已經是成年人，就算心里高興，也不至于歡呼出聲。
但六妹和七妹的年齡還小，難受就要哭，高興就要笑，即將買下前樓這種天大的喜事，對于她們的沖擊太大了，兩個人都歡呼出聲。
岳廣平訓斥道：“你們兩個小點聲，上面有什么動靜，下面都能聽見。
你們劉爺叔賣不賣房子，現在還說不好，你們現在就這么高興，太早了。
什么時候房子買下來，你們再歡呼也不晚。”
“爸，我們就是提前慶祝一下。能買下來當然好，就算買不下來，我們多笑一笑，又不吃虧。”七妹的理由還挺多。
一家人正暢想著買下前樓之后的美好愿景，就聽到三層閣的木樓梯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顯然是有人在上樓。
眾人抬頭向樓梯口看去，還沒看到人，就首先聽到了劉叔爺說話的聲音：“老岳，吃了嗎？”
說話的聲音剛剛落地，劉爺叔就走了上來。
岳廣平趕緊站起來招呼。
岳文軒也坐在旁邊，準備陪著兩位長輩說話。
坐下之后，劉爺叔對岳文軒說道：
“文軒真是越長越精神了，本來長得就帥，現在穿的衣服也是一套比一套板正，更添了三分人才。
咱們石庫門出了你這樣一位歌唱家，我們出門，臉上也有光。”
“我就是一個普通的歌唱演員，可不敢稱歌唱家。”岳文軒謙虛道。
“早晚的事。我們單位的勞模和先進個人都聽過你的演唱，回來之后贊不絕口，都夸你演唱水平高，就算放眼全國也是屈指可數。
有這么高的演唱水平，成為歌唱家不是早晚的事？現如今大伙知道我是你的鄰居，都挺羨慕的。”
劉爺叔說的這些都是實情，他心中確實為老鄰居能有這樣一位優秀的兒子而高興，同時與有榮焉。
幾句話之后，劉爺叔開始說到正題：
“老岳，有件事情得拜托你。”
“什么事情，你盡管說，咱倆都是二十年的鄰居了，有能幫忙的地方，你一句話就成。”
“猶豫了這么多天，我決定舉家去分廠，家里的這間房子也打算賣掉。
我的身份有點敏感，不適合到處聯絡賣房子的事情，你朋友多，人面廣，幫我問一問，看看有沒有想買的。”
說到賣房子，劉爺叔的神情很是沉重。
岳廣平說道：“咱們魔都人多房少，居住條件都很緊張，而且大多都是住的公房，有房產證的私房不多，出售的就更少了。
尤其是在前些年經租房政策出臺之后，多余的私房都被收走，成了經租房，能正常出售的有房產證的私房更是見不到了。
你賣房子的消息只要一傳出去，肯定有很多人爭著買，想賣個好價錢應該不難。
你準備賣多少錢，心里有個譜嗎？”
“可不敢多賣，正常的價格就行，真要多賣了錢，還不知道又會出什么幺蛾子。”
在這方面，劉爺叔有著深刻的教訓，很是在意。
岳廣平說道：“你馬上就要舉家搬遷了，還擔心什么？就算多賣了錢，人都走了，難道魔都的人還能去分廠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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