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終宋 > 第1284章 未殺錯
    中書省。

    這是一座新建的衙門,就座落在宮城南邊。

    如今戰亂一起,大元朝中的大部分漢臣都被召集在這里,參謀戰局、安排后勤,直到忽必烈出城決戰,他們才稍稍歇了下來。

    入夜,郝經很早便在公房中鋪了被褥,躺在那仿佛睡著了一般。

    「篤篤篤。」卻有敲門聲響起。

    「郝公,該是還未睡吧?」

    郝經一聽聲音連忙翻身而起,拉開門一看,外面站的果然是姚樞。

    姚樞前兩年因不滿忽必烈任用理財之臣剝掠百姓,因此被忽必烈暗貶而失去了實權,已經有許久未曾露面。這次卻同樣被召到中書省來。

    「姚公。」

    「諸人之中,唯有你最是安心啊。」姚樞進了公房,端坐,抬手示意郝經不必點燈。

    郝經苦笑道:「近年來,我漸漸明白了一個道理,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天下事也不以我等之意志而改變。」

    「是啊,我等求中原不亡,而金國滅。我等助蒙元行漢法,而漢法自興。忙來忙去我等俱是錯的。可笑,可笑啊。」

    姚樞拍了拍膝蓋,顯得有些蕭索,又道:「還有樁更可笑之事,當年我曾寫信勸唐帝歸降,稱我大元皇帝'以天下為度,恢弘正大,不限中表,不頗不撓,心乎生民,不心乎夷夏',字字句句言猶在耳。至今思來······不得不感慨唐帝之堅毅。」

    郝經頷首道:「回首十年之前,誰又能想到能變化至此地步?」

    「大道之難,難于青天。唐帝之作為,如開天辟地。」

    郝經沉默了片刻,往前俯身,低聲道:「唐帝說的是」沒那么難,只要敢去做。凡同胞齊心,則中華必興'。」

    姚樞聞言,呆滯了一下。

    好一會兒他才苦笑道:「好銳氣,可惜金亡之時他尚未出世,如今老夫卻已老了啊。」

    話既然都說到這個地步了,郝經便道:「姚公,為時不晚。」

    姚樞不由朗笑,連連擺手。

    「你莫要以為老夫是怕死、眼看局勢不好了連忙望風而降。」

    「姚公當然不是這般······」

    「你聽我說。」姚樞道:「我錯了便錯了,不會茍且偷生。已錯了一輩子,到頭來再易節改志,徒傳為天下笑柄。我今夜過來,不為歸降。」

    「那是?」

    「勝負已定,該少死些人了。」姚樞嘆惜道:「大元至此地步,再戰下去不過徒傷人命,毀了這城往后猶需再費人力物力來建,傷了士卒往后猶需再征召,不如早些了結,讓唐帝留存兵力早征宋國,使四海早日一統,百姓早日太平。」

    郝經問道:「姚公了解戰局?」

    姚樞伸手在案上劃了兩下,道:「張玨早一日克城便可早一日前后夾擊,擊敗元軍。」

    「姚公有法,可讓唐軍盡快克城?」

    「城中守將賀仁杰與老夫有故,老夫或可勸他。」姚樞道,「然而需要唐帝給他一個承諾,郝公可有?

    郝經笑了笑,道:「那姚公找錯人了······」

    突然,「嘭」的一聲,外面響起了踹門之聲,緊接著便是一聲慘叫。

    郝經連忙起身,匆匆趕到門邊,對著門縫往外一瞧,正見幾個元軍沖進中書省大院,逢人就砍。

    頃刻之間,這個衙門已成了血海。姚樞則已愣住了。

    他怎么都沒想到,君臣一場,到頭來迎來的是這樣屠刀相向的結局······

    --元軍陣中。

    有探馬迅速趕到了忽必烈身邊,稟道:「大汗,移相哥大王發現

    張弘道正率騎兵趕過來,在南圈附近阻住了唐軍騎兵。」

    「告訴他,不需要他擊敗張弘道,只要能讓唐軍無法趕到主戰場就是大功。」

    這樣平闊的地形,李瑕的兵力布置本來就瞞不過忽必烈,雙方并不能拼奇兵,只能把勝敗交到各自的將帥手中。

    忽必烈對乃顏、那木罕、移相哥這些人信心并不是很大,所以只要求他們牽制住唐軍。

    他則要親自在主戰場上擊敗李瑕。但五萬人是不可能殺光的,只能通過鏖戰使他們崩潰。唐軍遠道而來,輜重線長、糧草少,尤其是士卒不耐寒,是有被擊潰的可能。

    這需要時間,也許是兩天,也許是三天。

    乃顏、那木罕、移相哥只需要在三天內不敗,勝利就能屬于大元。

    --

    「陛下,張弘道元帥傳信來了,在南圍附近遭遇了移相哥的兵馬,難以及時趕到戰場。」

    與此同時,李瑕也收到了信報,點點頭道:「朕知道了。」

&nbs >     對他而言這是預料之中的事,這樣的地形,他的兵力調動根本不可能瞞得過忽必烈。

    但他對他麾下各部都有信心,認為總會有那么幾部唐軍將會擊敗元軍,使這一戰形成優勢。

    就好比賀蘭山一戰,皮豐愣是阻住了張弘范、許魁及時趕到三關口,成了唐軍反敗為勝的關鍵。而在燕京之戰,這樣的局部勝利肯定會更多。

    因為他麾下才是一個個從戰場上成長起來的將領。

    畢竟,要像木華黎、博爾忽、速不臺等人一樣擅仗,得在最艱苦的戰場上成長,而不是成為這些人的孫子、曾孫子。

    現在,李瑕只需要維持住這個主陣,等待那場局部勝利就夠了。

    --

    夜越來越深。

    「茅將軍,陛下問你右翼還能不能守住?」

    「能!」茅乙兒喊道:「元軍休想從我這里破陣!

    陳虞之回頭看了一眼,夜色中什么都看不清,于是向那信馬反問道:「中軍戰況如何?可需要右翼支援?」

    「不必,右翼守住便好。」

    「請稟報陛下,乃顏很可能是第一部潰敗的元軍!」「好!

    待那信馬返回,茅乙兒一邊緊張地盯著戰場,一邊道:「陳先生,你膽子真大,敢給陛下傳話。

    「及時匯報戰場形勢,有何不敢?」

    「曲水旺!快補上去!」茅乙兒已大喝著下令抬起令旗親自搖晃起來。

    雖沒有時間再與陳虞之閑話,他腦子里卻也在想乃顏很可能第一個潰敗的事。

    問題是眼下分明是元軍攻勢正猛,哪會有使乃顏潰敗的契機?

    ~~大都城。

    「姚公,這邊·····快走!

    姚樞不停喘著氣,終究還是跑不動了。

    他扶著柱子,推了推郝經,道:「別管我了,你走吧。」

    「姚公,就在前面了。」

    「你走,老夫未必會死,君臣一世,陛下未必會殺我。

    「不。」郝經道,「若是他戰敗要退了,定先殺盡我等。若他對我等已不再信任,亦必殺我等。

    「陛下還未瘋,該知未必是漢臣便會叛他,你走,陛下不會動我······」

    「姚公錯了。」郝經語速加快,道:「漢臣們確實有很多歸附大唐了。」

    「什么?」

    「我說,姚樞今夜找錯人了,若想要陛下的一句保證,該找更隱秘、更有用的人。」

    「你是說,金蓮川幕府中還有人叛了?」「就在······」

    忽然,不遠處傳

    來了踹門聲。郝經連忙扶著姚樞繼續逃。「在那里!」

    然而,已有一隊元軍從回廊那頭出來,提著刀就向他們沖來,對比姚樞那慢騰騰的速度,快得驚人,須臾就沖到他們身后,揮刀便斬。

    「嗖。」

    忽有一支箭矢射來,正中那元軍的面頰。

    郝經死里逃生,抬頭一看,只見前方的墻頭上已出現了一隊人,連忙道:「姚公快看,就在那里。我們逃過去便可。」

    姚樞則是再次愣住了愣愣看著城頭出現的一人······--

    汗帳之中,聽說了今夜中書省的變亂之后,已有不少人趕來勸說那木罕。

    「大王這么做,錯殺了多少有功之臣?到時大汗回來,要我們怎么解釋?」

    「大都城還是需要漢軍們守衛,這種時候大王屠殺漢臣,萬一引起軍心變動。」

    那木罕冷著臉聽著這些,心中認為這些蒙古重臣只怕是因為支持真金的兒子,才會跑來抱怨。

    只是這件事他確實是出于私心,此時也搬不出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正在此時,漢軍元帥賀仁杰匆匆趕來。

    賀仁杰雖也是漢人,但是忽必烈的宿衛出身,如今又手握兵權,因此那木罕并不敢動他。

    一見他趕來,立即便有人上前安撫道:「賀元帥來了,可是因大王錯殺漢臣一事·····」

    「大王沒有錯殺。」賀仁杰道。眾人一愣,連那木罕都有些驚愣。

    賀仁杰道:「那些漢臣們確實是叛了,可惜大王殺晚了。」

    「什么意思?什么叫晚了?」

    「劉秉忠。」賀仁杰道:「劉秉忠把城中新墻···忽然。

    「轟!」

    遠遠的有雷聲傳來,汗帳中眾人轉過頭,神情俱已煞白。

    「這······劉秉忠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