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終宋 > 第965章 人材木材
    林子得到的情報比楊起辛多得多,對局勢自是更加了解。

    他知道秦王在西域會盟窩闊臺汗國、察合臺汗國、金帳汗國之時,忽必烈也沒閑著,已開始與宋廷接洽、議和。

    不排除他們有結盟的可能。

    楊起辛知道這些,林子也并不訝異,畢竟襄陽、江陵兩地前陣子一直虎視眈眈,呂氏兄弟只差一點便要提兵來攻。

    林子訝然的是楊起辛認為秦王這一趟需要后悔?

    “且不說宋廷還未與蒙元結盟,便是雙方有可能結盟,王上豈不更應該聯絡西域諸國?姑父何來后悔一說?”

    楊起辛訝道:“你還不承認秦王西行之策錯了?”

    “錯了?王上此行,成果之豐……”

    “豐?幾個小小的蒙古藩王,躲在窮鄉僻壤,一無禮義廉恥,二無錢糧支援,今日與秦王歃血為盟想占便宜,明日又可反悔,何益?”

    林子一滯。

    他不得不承認,楊起辛雖沒去過西域,描述得卻很準確……海都給他的感覺就是這樣。

    “秦王得到了什么?幾個所謂盟友的口頭支援,但再看看失去了什么。”楊起辛懊惱地拍了拍椅靠,道:“失去了占據整個富庶江南的正統朝廷的信任與支援,把最強大的靠山推到了敵人的一面!”

    “姑父,你高看宋廷了。”

    “你太年輕了。”楊起辛搖頭不已,“秦王也太年輕了,好用你們這些年輕人,卻不聽老成謀國之言,早晚是要吃大虧的。”

    “我看是姑父你太倔太頑固了……”

    “我早便告訴你,為官做事,你須有清醒的判斷,該提醒君王而非盲從于君王,否則你這庸人之資能于國事有何作為?”

    “姑父有作為,高中了探花郎,人家狀元才二十歲。”

    “你以為進士那么好中嗎?!”楊起辛憤而起身……

    ~~

    僅在半日之后,李瑕就知道了林子與楊起辛吵了一架的事。

    “也就是說,楊老不肯起復嗎?”

    “他既認為王上是錯的,我自然是沒能勸動他。”

    李瑕正埋首批閱耽誤下來的許多公文,隨口道:“沒什么對或錯的,我反而很理解楊老。”

    “王上理解他?”

    “在江南水鄉活了六十年,你再看看西域,會覺得那是個宜居的地方嗎?”

    “可王上說西域很重要。”

    “那是我說的,我是通過我的經歷和見識。”李瑕道:“那他呢?六十年里,眼睛看到的都是大宋的繁華,當然會覺得與朝廷合力抗元是最好的方法。”

    還有些話李瑕沒說。

    人都是通過自己所看到過的、所經歷過的形成想法,說服是說服不了的。

    他李瑕看到的是后人統籌出的全面的歷史,楊起辛所看到的只是宋人編纂的一小部分。他不能要求楊起辛與他有一樣的想法,那不公平。

    “其實楊老說的不錯,宋廷的實力,比海都他們加起來更強。但,如果宋廷選擇要與忽必烈一起對付我,我阻止不了。”

    “為什么?”林子撓了撓頭,道:“我就是不知為什么,才沒能吵過他。”

    “你鞋子里有根釘子,會選擇先把釘子拔了,還是先去與旁人斗毆。”

    “這……”

    “我就是宋廷的釘子,而忽必烈就是西域那些可汗們的釘子。”

    林子道:“可我怎么覺得,海都他們,才是忽必烈的釘子。”

    “這么想也是一樣的,那忽必烈鞋里的釘子比較多。”

    “嘿,倒也是怪了,這一遭,王上與蒙人結盟,忽必烈倒想與宋人結盟。”

    “還不都是與利益結盟。”

    “我看王上與兀……”

    李瑕澹澹掃了林子一眼。

    堂上安靜了一會,林子撓了撓頭,道:“回了長安,我有些多嘴了。”

    “別因為這事,影響了你和覃氏的感情。”李瑕笑道:“今早還有人說我總是壞人姻緣,你可別讓我把這名頭坐實了。”

    “好。”林子也笑起來,道:“我和那婆娘好著呢。”

    說到這里,李瑕倒是想起一事。

    “去把江春和俞德辰找來。”

    “是。”

    林子才要轉身,忽又回過頭來。

    “王上,你不會是想替俞德辰提親吧?”

    “嗯。”

    “此事,似乎……不太妥當……”

    ~~

    格物院。

    “嘖嘖,師兄可真是了得。”

    孫德或拿起一枚晶瑩透亮的晶片往銅管里套了,嘴里滴滴咕咕不停。

    “秦王帶回一位蒙古公主,師兄你也帶回一個,我看你不是全真教門下,是秦王門生第一人啊。”

    “其實,高昌還留了一個公主……”

    “師兄你這是在和我炫耀?哎喲,煩死了。”

    “不是炫耀。”俞德辰道:“我是想問你,你覺得……”

    “我覺得師兄別太貪了。”孫德或知道他要說什么,徑直回答了一句。

    “我是想問一問她,如果能明白我是因為……”

    “師兄,求而不得,不求而得。你忘了師門的教誨了嗎?”

    孫德或瞇著眼,小心翼翼又卡了一枚晶片在銅管里,語氣恬澹。

    “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而師兄太過執著了。”

    俞德辰默然了一會。

    孫德或又道:“師兄心中惦記的是她嗎?又惦記她什么呢?不過厭了終南山上的清修,下山一趟便再忘不掉那俗世的煙火氣,江姐兒不過就是這煙火氣的符。你就是覺得扮成女人,聽她說些情情愛愛的俗事也比修道快活。”

    “我沒有……”

    “你有。”

    “她以前說她芳心暗許秦王,師兄為何會由此對她 由此對她動心?因師兄就好這些情愛之事。故而此去高昌,也未曾拒了兩個蒙古公主,不是嗎?”

    俞德辰竟無言以對。

    孫德或嘿嘿一笑,道:“我說對了,師兄你要直面本心才行,萬法自然嘛。”

    “我不知道,我想去見見她。”

    “別去,幫師弟扶著這個。”

    “這是什么?”

    “觀星筒。”

    “為何做這個?”

    “編歷法,宋、金的歷法已不符合秦王疆域的農時,等編了歷法……”

    孫德或說到這里,忽然不說了。

    俞德辰便問道:“你會嗎?師祖說這些的時候你都在打磕睡。”

    “我沒說我會,我只是造出觀星筒,師兄會嗎?”

    “不會。”

    “果然,師兄從未想著好好修道,只好塵世情愛。”

    “不是這樣……”

    孫德或心底里其實是松了一口氣的,暗暗道:“江姐兒,我可只能幫你到這里了……”

    ~~

    江荻正抱著大疊圖紙走過一排排官衙。

    一直走到都水司的堂上,她才將圖紙放下,轉頭看了看,堂上擺了許多的泥坯,制的是關中的沙盤,工藝精良。

    再往后一繞,一名年輕官員正在俯桉書寫。

    江荻負手走上前看了一會,忽冷哼道:“秦道古果然是讓你幫他編歷法,我說他有閑暇去接他的妻小。”

    郭弘敬抬起頭,道:“不怪秦公,秦公諸事繁忙,我能盡一份力也是好的。”

    “好吧,誰讓天下像你們這樣的全才也不多了。對了,你也教我星象之術,可好?”

    “嗯。”

    郭弘敬目光不抬,猶沉思了一會,隨口應道。

    江荻又道:“木魚不是從西域立功回來了嗎?李大郎君說明夜再一起聚聚。”

    “不是昨夜才大家一起聚過嗎?”

    兩人說著這些,正好有一名官員路過,訝然問道:“昨夜……是敬臣與長公子聚會?”

    “是。”

    “原來如此,我正從那邊過來,聽說有人彈劾長公子私下結交官員,敬臣小心些吧。”

    江荻訝然,連忙又問了詳情。

    待那官員走后,她終究是不忿,自罵了一句。

    “驢江馬配的騾子,管得真寬。”

    這是她從孫德或處學來的粗話,不過孫德或一般只罵人雜種,而不會用騾子這樣的名詞。

    “咳咳。”

    兩個轉頭看去,只見一名相貌方正、氣勢不凡的中年官員步入堂中。

    郭弘敬連忙行禮,道:“見過江知府。”

    “嗯。”

    江荻卻是道:“爹,你怎么來了?”

    “江知府是來督促長安城飲水之……”

    “不成體統!”

    江春已指著江荻的鼻子罵了一句,臉色一沉,喝道:“跟我走。”

    “是。”

    江荻其實并不怕江春,不過是在外面給他面子,遂還是隨他往外走去。

    “你娘好不容易為你說了親,你為何讓人家顏面掃地?”

    “這就掃地了?我不過是公務繁忙,沒過去罷了。”

    “公務繁忙?忙到像竄門一樣在各個衙門走動,罵同僚雜種?”江春怒氣匆匆,自語道:“王上已不該再任用你們這些女子為官。”

    “我看是爹有些越權了。王上用誰為官,還不是爹能管……”

    “夠了!我不管別人,只管你。你看看你這個樣子!”

    “我又如何了?”

    “……”

    江春本就是聽說女兒被人彈劾了才帶著氣找過來的,此時見她還敢頂嘴,不由大發雷霆。

    “你如何?就你這樣還嫁得出去嗎?!”

    “江知府……”

    “怎么?我不能教訓女兒嗎?!”

    “晚輩是說,她嫁得出去。”郭弘敬上前,彬彬有禮地作了一揖,道:“我正有打算向江公提親,懇請江公將女兒嫁于我。”

    江荻一愣,心中暗想:“他這人啊,還真是半點不會看人臉色。”

    這豈是什么好時機呢。

    江春則是愣了很久很久,只覺事情突然得就像是……大晴天里打了一聲雷。

    “郭少監莫說笑了。”

    “沒有說笑,我誠心向江公提親。”

    “若我沒記錯,你有婚約在身吧?”

    “年初張家就已然退婚了。”

    江春皺了皺眉,沒耐心與這不通人情世故的人說話。心道若將女兒許給郭弘敬,都不知要把秦王得罪成什么樣子。

    他也顧不得體統,一把拎起女兒的衣領拖著她就往外走。

    “莫名其妙,想要害我江家,見過書呆,就沒見過這樣的書呆。”

    “爹。”

    “閉嘴,我絕不可能將你嫁給他,性子多怪……”

    卻聽前方有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若思兄,請。”

    “秦王客氣了。”

    “只盼若思兄莫嫌這衙門狹小……”

    江春最是熟悉李瑕的聲音,不由暗想,秦王這是對誰這般客氣?

    太客氣了。

    下一刻,李瑕已親自帶著一名男子邁步進來。

    江春一瞥這人與秦王相處的樣子,就知道其必然前途無量,不由猜測起這是何方高人。

    忽然,身后已傳來了一聲呼喊。

    “兄長!”

    “敬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