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終宋 > 第956章 條件不變
    “阿力麻里城,我會還給兀魯忽乃。”

    海都沒有等李瑕說完,主動把這件事先說了出來。這個條件是李瑕不可能讓掉的,爭執也沒有意義。

    “應該的。”

    李瑕其實也有些詫異于海都的態度改變之快。

    眼下這局面,不是所有人都能馬上看懂的。

    有的人甚至會覺得“你拿下興慶府,關我屁事?”

    拿下興慶府,李瑕就有五萬兵馬空出手來。

    他就算不馬上調動這五萬人,也可以從容調動河西走廊的兵力。

    這就是實力。

    不一定要真的用出來,但絕對能震懾住兀魯忽乃。

    這樣一來,海都就算長得像天仙,也不可能再讓兀魯忽乃改變心意。

    那么,兀魯忽乃和李瑕加起來兩倍的兵力包圍著海都,后續還有源源不絕的兵力支撐。

    如果撕破臉,海都必死。

    李瑕真的有考慮過要除掉他的。

    只留一個兀魯忽乃作為西域的盟友,好處在于易控,壞處在于這個聯盟的實力會不足以對抗忽必烈。

    海都非常敏銳地察覺到了這種危險。

    他不敢表現得像個難以溝通的野蠻人,因此先服了軟,緩和了劍拔弩張的局面……

    “我與秦王之間不是敵人,而是盟友。不久前,我認為我已經包圍你的時候,并沒有想過要殺你。”

    “那我還得謝謝你?”

    “不敢要秦王謝,只是想說我是帶著誠意來結盟的。”海都道:“剛才我可能有一些狂妄了,但還是答應了與秦王貿易、答應會攻打哈拉和林。”

    攻打哈拉和林,這是兩個人合作的基礎。

    海都借此提醒李瑕他的作用。

    等李瑕心里再度傾向于聯盟而非吞并時,他才會再討價還價。

    這很丟臉。

    但丟臉算什么。

    蒙哥即位那年,對貴由、闊出的兒子們趕盡殺絕。同樣身為窩闊臺嫡孫,海都為什么安然無恙?

    說是憐他年紀小,那年他已十七歲了。

    有句話李瑕說得很對,他海都就是很擅長隱忍。

    就像一條饑餓的野狗,看到瘦弱的人就想撲上去咬上一口,但只要這個人拿出一根棍子,他馬上就會搖著尾巴、嗷嗷地哭。

    “嗚嗚。”

    像是看到一條小野狗在自己面前哈巴哈巴,李瑕沒有因為海都示弱而輕視他,反而更加鄭重起來。

    如果李瑕在發現海都與耶律鑄交戰之際,以“戰略眼光”殺上去幫海都一把;如果李瑕沒有保存住實力、展示出實力……也許能贏得好的口碑,但絕不能讓海都這么俯首聽命。

    夷狄,禽獸也,畏威而不懷德。

    這是李瑕出西域前就謹記的一句話,不敢有一刻忘記。

    “能進能退,能屈能伸。你是一個可怕的敵人。”

    “我會是忽必烈的可怕敵人,但對秦王來說,我會是一個可靠的盟友。”海都道。

    “可靠?”

    “對。有些我能為你做的事,兀魯忽乃做不到。如果沒有我,等秦王離開西域。忽必烈再派兵過來,兀魯忽乃一定抵抗不了,她甚至連封鎖住忽必烈與旭烈兀的聯絡都做不到。”

    “留著你,等我離開西域,你也有可能興風作浪。”

    “不會。”海都道:“我已經見識了秦王的實力,知道憑我弱小的實力根本不能與秦王對抗,打起來只會讓忽必烈占了便宜。”

    他顯得那樣的聽話懂事,說話得體得就像是江南的讀書人。

    李瑕終于抬起手,做了個停止的動作,東南方向那些正在逼近的兵馬停下了腳步,與兩人談話的地方隔著三百余步的距離。

    海都松了一口氣。

    他已在心里推演了許多遍,如果開戰,他沒有勝算。

    李瑕問道:“你想要我的歲幣?”

    海都生怕李瑕反過來找他要歲幣,道:“我錯了,是因為海押立實在是在貧瘠了,我想要對抗忽必烈卻沒有財富招兵買馬。如果與秦王締盟,該結為兄弟之國,秦王為兄。”

    “不必了。”李瑕道:“我說過我的條件不變。”

    海都一愣。

    他剛才還以為李瑕是隨口說說的,沒往心里去。

    現在思考起來,條件不變……那就是繼續擁載昔里吉為大汗,駐蹕六盤山號令各大兀魯思?

    應該沒錯,李瑕剛剛才又說過一次。

    但昔里吉明明已經死了。

    想到這里,海都心里一個激靈。

    “要打掉一個人的傲氣,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盡全力去試,等到他快成功時再突然出手,讓他也明白所做的一切都沒用。”

    兀魯忽乃說過的這句話在他腦海中回想起來。

    他知道,一開始就是李瑕與她設好的陷阱。

    既然是設好的陷阱,又怎么可能讓他輕易收買了那位老薩滿毒死昔里吉。

    從頭到尾,李瑕就沒宣布過昔里吉死了,是他海都自以為那是具尸體。

    “條件不變,這簡簡單單四個字,李瑕看似大方,海都卻是連討價還價的機會也沒有了。

    ~~

    天池大營中,諸王還是被看管在一起。

    他們看不到外面的情況,也沒有人來給他們匯報消息。

    只能一個個支著耳朵聽著動靜。

    也有人趴在地上,把耳朵緊貼地面……

br />     “馬蹄聲停了!沒有開戰,沒有開戰!”

    “沒聽錯吧?”

    “真打起來不會這么安靜,一定沒有開戰。”

    “懦弱的漢人一定是答應了海都汗的要求……”

    哈答駙馬踮起腳,看了看外圍的護衛,見他們并沒有管束諸王的討論,心想這些人都不一定懂蒙古語,于是說起話來愈發肆無忌憚。

    “諸王,我們很快就要被救出去了。但忽里勒臺大會還要繼續,我們應該在會上擁戴海都為大汗!”

    “對,汗位屬于窩闊臺家族,這是成吉思汗的遺訓。”

    “……”

    希望就在眼前了。

    果然,很快就有一隊人過來,吩咐帶諸王繼續參加忽里勒臺大會。

    “真的,李瑕真的要放了我們?可是我怎么感覺……”

    “走,我早都說過了。”

    哈答駙馬趾高氣昂地走在前方,往場會的方向而去,那些護衛也不管他,似乎真的不再把他們當成俘虜對待了。

    ……

    依舊是之前的座位。

    當李瑕再次帶著朵思蠻在主位上坐下,哈答駙馬眼前一瞪,有些迷湖起來。

    “這個狗漢人怎么還坐在那。”

    脫口而出了一句話之后,哈答駙馬看向海都,卻發現海都飲著奶酒,頭也不抬。

    這讓他隱隱有些不安起來,遂又瞥了李瑕一眼,發現李瑕并沒有生氣。

    “嘿。”

    哈答駙馬膽子便大了起來,道:“我們黃金家族的忽里勒臺,一個……”

    “閉嘴。”

    海都放下手里的碗,向李瑕一抱拳,道:“秦王,人都來齊了,那就開始吧?”

    “嗯。”李瑕澹澹應了。

    “冬!”

    那是哈答駙馬嚇得把手里的酒杯掉落在了桌桉上。

    奶酒灑了他滿身都是。

    顧不得擦拭衣服,他呆愣愣地看著海都、又看著李瑕,直到感到有人把一柄大砍刀架在他脖子上。

    一轉頭,哈答駙馬便看到了霍小蓮。

    “狗漢人?”

    “我是說……狗哈答。我才是狗,汪汪……汪汪……”

    同樣是退讓,海都是能屈能伸、是臥薪嘗膽的隱忍。哈答駙馬的心氣則是完全被擊碎了。

    他根本沒有海都那樣堅韌的意志,他前一刻還當自己是大蒙古國最偉大的功臣,這一刻就已自暴自棄。

    學著狗叫當然丟臉,當然可恥。

    哈答駙馬甚至沒有勇氣面對這樣的自己,于是一邊搖尾乞憐地看著霍小蓮,一邊在心里把怨氣完全發泄給了別人。

    但不敢再怨恨李瑕。

    因為李瑕的強大展露無疑,因為李瑕掌握了他的生死。

    他只好怨恨黃金家族這些廢物不能帶給他榮耀,卻一次一次讓他承受這樣的侮辱。

    “海都這個廢物!大蒙古國沒救了!”他心里一遍一遍地痛罵……

    海都冷冷瞥了如此丟人現眼的哈答駙馬一眼,心里沒有絲毫波動。

    只覺得哈答駙馬與他之間的區別,比狗與人的區別都大。

    ……

    “前幾日,諸王都同意了擁戴蒙哥汗之子昔里吉為大汗!”

    海都站起身來,單刀直入開始了話題。

    “當時昔里吉汗得了一點點小病,今天他的病好了,應該請他繼續即位為大汗……”

    沒有什么優美的辭令,海都顯得有些敷衍,說的話還不如今日與李瑕談判時那么恭謹。

    因為這只是走個過場而已,該定下的事,兩人都談好了。

    隨著他主持全局,很快,那道披著白色貂皮長袍的身影又在薩滿與護衛的擁簇下走了出來。

    海都看著那九斿白纛,沒有沉浸在挫敗感之中。而是開始總結這次的教訓,并思考之后該怎么做。

    雖然他得到的不多,但其實也沒什么損失。

    他與兀魯忽乃、李瑕達成了盟約,很快要開始貿易,還分得了乃蠻部的草場……

    “不要挫敗。”他在心里對自己說,“你終將恢復窩闊臺家族的大汗之位,恢復大蒙古國的……”

    突然,有驚呼聲傳入他的耳朵。

    “那是誰?”

    海都瞇了瞇眼。

    那道走向九斿白纛的身影,很像昔里吉。

    真的很像,五官極為相似。

    但更白些,更秀氣……根本就是一個女孩。

    “……”

    “那不是昔里吉汗!那是……失鄰公主!”

    哈答駙馬沒有在第一時間認出來,聽得這一聲大呼,轉頭看去,只見是哈達禿魯干大王最先認出了失鄰公主。

    這一日里實在是太多事出乎預料,哈達禿魯干情緒起起伏伏,太過激動,再次指著九斿白纛下穿著大汗服飾的身影喊起來。

    “那不是昔里吉汗……”

    “噗!”

    刀光一閃,一顆頭顱突然被砍了下來。

    會場一靜。

    哈答駙馬張著嘴,任由哈達禿魯干的血噴進自己嘴里,嚇得打了個嗝。

    然后,他又看到霍小蓮轉了過來。

    “這是昔里吉汗嗎?”

    “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