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終宋 > 第784章 匈奴
    黃昏時昏,耶律鑄抬眼望去,只見漫天飛雪,草原上一派蒼涼景象。

    這不是出征的好時候,馬匹會在寒冬掉膘。

    但戰機轉瞬即逝,不可錯過,這支西征的兵馬還是在冬月里趕往河西。

    這日行軍到九原城,大軍扎營。

    耶律鑄看著天邊的落日,不由喃喃道:“千里萬里游子去,一行兩行歸雁來。”

    其實還沒看到有雁歸來,大雁一般要等到春天才會北歸。

    這詩不應景。

    耶律鑄只是想到了失散多年的兒子們,盼著他們能歸來。

    當然,他不止有那三個兒子,他有七個妻子,十多個兒子。諸妻子中,赤帖吉氏是乃馬真皇后賞賜的,于他的仕途也并不有利。

    若說于仕途有利,他前兩年還娶了塔察兒的一個妹妹,與李璮算是連襟。

    這般看起來,耶律鑄仿佛是醉心仕途之人……其實不然。

    不是他醉心仕途才廣結聯姻,而是因為他的身世、名望、才能,各家族都想與他聯姻。

    雖是契丹人,以耶律父子輔佐黃金家族三代人的資歷,自是得到不少王公貴族的追捧與拉攏。

    耶律鑄的地位比普通漢官高得多。

    這使得他與漢官們格格不入,雖然他繼承其父“以儒治國”的理念,傾向推行漢法,但其實并不能親近漢官。

    因此他保持著超然的態度,并不積極于仕途。

    這次,若非是為了兒女,他也不至于隨軍出征。

    出征前,忽必烈說“耶律丞相出征,這一戰沒有失敗的可能了”,可見對耶律鑄才能的信任。

    這日才安營下寨,合丹馬上便請耶律鑄商議軍情。

    ……

    九原城位于河套平原,在黃河“幾”字形上方一橫的中段。

    成吉思汗出征時,監國公主阿剌海便是駐守在九原城。

    此地又名“鹿城”,成吉思汗在這里打獵時,看到了鹿,于是起了名“包頭”,因為“包克圖”蒙語里“是有鹿的地方”之意。

    趙武靈王修筑的九原城是最早的城池,土城墻依山而建如今早已坍塌,蒙人并不修繕,只在城中搭著一個個大帳。

    合丹的大帳是現在的王帳,就在當年監國公主的駐地。

    耶律鑄進了帳,只覺帳內溫暖如春。

    他踏過柔軟厚實的地毯,行禮道:“見過宗王。”

    “耶律丞相坐下喝杯酒吧,天氣真冷啊。”

    合丹正捧著酒杯,招呼耶律鑄坐下。

    他是忽必烈的堂哥,時年已五十歲,披著厚厚的長袍,戴著皮毛帽子,顯得十分好相處。

    合丹是窩闊臺的第六個兒子,庶子。他身上這種好相處的氣質便是因為這庶子的身份。

    窩闊臺有六個皇后,這六個皇后生下了孩子都能算是嫡子,但一共也只有四個嫡子,另外還有三個庶子,嫡庶共七個兒子,如今已經死了五個,只留下六子合丹、七子滅里。

    合丹、滅里兩兄弟都參加過長子西征。

    那是一場聲勢浩大的西征,黃金家族最杰出的幾個兒子都參加了,拔都、別兒哥、蒙哥……以及窩闊臺的嫡長子貴由。

    諸王統兵向西,滅諸國,攻城拔地,所向無敵。

    也就是在這場西征當中,貴由公開辱罵拔都,為自己死在征討拔都的路上作了鋪墊,也為拔都助蒙哥登上汗位作了鋪墊。

    西征之后,貴由成為大汗,卻完全看不起自己的兩個庶弟,并沒有給予任何封地。

    從這時開始,合丹、滅里就已經倒向了拖雷一系,支持蒙哥上位。蒙哥也投桃報李,把窩闊臺的地盤拆解分給他們,合丹被分封到了別失八里。

    蒙哥死后,因阿里不哥一系提前得到消息,隔絕了別失八里與中原的消息,使合丹一度不能聯絡忽必烈。

    但等合丹在得知消息后,還 后,還是毅然選擇了領兵支援忽必烈。

    這是他第二次在汗位之爭中做出選擇,且堅信是對的……

    如今忽必烈命合丹從開平領了六萬兵馬從西線攻打李瑕,而這些兵馬本是準備北征阿里不哥的領地,可見這一戰能打的時間不多。

    忽必烈顯然是希望盡快滅李瑕,再迅速回師北上。

    合丹明白這個戰略意圖。

    “大汗希望在春天結束這一戰,也許我們應該更快速地行軍了,丞相說吧,該怎么走?”

    耶律鑄道:“抵達九原城之后,我們有兩條路可以選擇,一是沿黃河抵達蘭州,攻隴西;二是向南,走秦直道。”

    帳中擺著張有些簡陋的地圖,耶律鑄卻是不需要地圖也對山川地勢了如指掌。

    “沿黃河而行,好處是一路都是河套平原,路途好走,可在興慶府得到補給,前兩日得到的消息是李瑕已攻下涼州,我們趕過去正好可以切斷李瑕的歸路……”

    話到這里,耶律鑄略略沉思,道:“但是這幾天之內,河西的情況也可能有變化。”

    合丹問道:“我二哥闊端的那幾個兒子連牛狗都嫌棄,攔不住李瑕……丞相是這個意思嗎?”

    他對闊端并不敬重,因為他的嫡系兄長們一直都在排擠他。

    耶律鑄緩緩點了點頭,又說起秦直道。

    “九原城是秦直道的終點,由這里直直南下,經安塞、甘泉、富縣、黃陵等等,即可直抵長安。”

    他點了點地圖上的延安府,這里也就是他說的黃陵。

    “楊大淵如今正在此處與張玨對壘,此處地形是黃土高山,都很難擊敗對方。我們如果走這條路,好處是能趁著關中空虛,直搗李瑕的腹地。但……”

    合丹又道:“但路不好走,而且延安府不容易攻破,我們不一定能殺過去?到時還要繞回來。”

    “是這個道理。”

    “丞相覺得走哪條路好?”

    “……”

    這邊正在商議,雪夜當中有信使趕到了。

    “宗王、丞相,是興慶府的消息。”

    “進來說吧。”

    合丹讓信使入帳,還賞賜了他一杯熱酒暖身子,接過那封回鶻式蒙古文寫就的書信看了一眼,遞給耶律鑄。

    “中書左丞行省西夏張文謙急報,敵賊李瑕十日內攻下永昌、甘州、肅州、沙州等地,斬永昌王、甘州大王、擒忽帖尼三皇后……”

    耶律鑄看過,道:“消息能這般快就到了,一定是李瑕故意讓張文謙知道,這是威懾的伎倆啊。”

    換作漢臣,必然是大驚失色,但合丹、耶律鑄沒有。

    他們久在哈拉和林,更了解蒙古諸王,知道闊端的兒子并不出色。

    正是因為窩闊臺嫡系是全面的沒落,合丹才選擇堅定地支持拖雷家族,又怎會對闊端諸子抱有期待?

    至于三皇后被俘,他就更不在乎了。

    蒙古習俗,兒子連父親的妾氏都要收繼,哪在乎這些?闊端的母親都七旬了,還能活多久?

    合丹反而認為這是個好機會,道:“李瑕現在還在河西,丞相說我們該怎么辦?”

    耶律鑄道:“算得出來,他的兵力不超過兩萬人,我們走黃河,經興慶府,先包圍涼州,可以試著殲滅李瑕。如果有變故,可以收復蘭州,駐蘭州、攻鞏昌。”

    “不會有這個變故,我們的六萬騎兵將像狼群一樣撲向野狗。”合丹感慨道:“貪吃的野狗忘了周圍的危險啊。”

    ……

    這夜,耶律鑄離開合丹的大帳,已對這場征戰充滿了信心。

    在他看來,阿里不哥、李瑕不過是像漢時的七國之亂,他與合丹便像是周亞夫率領三十六位將軍前往討伐。

    唯獨不知流落西域的兒子如今怎么樣了,如昭君出塞,音訊杳無……

    “漢使卻回憑寄語,漢家三十六將軍。勸君莫話封侯事,觸撥傷心不愿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