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終宋 > 第659章 明朗
    “妻妾成群的人,連幾天都忍不了,非要到青樓去逛?”

    “我不是。”

    劉元振還趴在那疼得吡牙咧嘴,聽得李瑕一句教訓,頗覺冤枉。

    “你聽我解釋,我到平康坊不是去嫖胡祗遹的名氣早年間我也聽過,其人與長安名妓朱簾秀交往,賦詞數首相贈,‘一片閑云任卷舒,掛盡朝云暮雨’,我去查查她。”

    “既有防備,你為何還會遇刺?”

    “若非我有防備,我已經死了。”

    劉元振猶想支起身作風流姿態,牽動傷口,臉上皮肉抽搐。

    “朱簾秀數年不撫琴了,今日因是我劉公子去了,才肯賞臉撫一曲。這名都第一琴娘之風采,如何說呢。”

    話到這里,劉元振一時詞窮,感慨道:“確只有胡祗遹那一首詞,可訴佳人風采啊‘泠泠一聲徐起,墜梁塵、不放彩云飛。按止玉纖牙拍,細傾萬斛珠璣’,哈,兩處箭傷,得聽一曲,值!”

    語罷,他臉色愈發蒼白,神情卻還灑脫,風流豪氣。

    這南與北的文人,在這種事上,習氣卻是相通的。

    李瑕卻對此不感興趣,問道:“然后呢?”

    “我看朱簾秀看得專注,卻也防著刺客。不想,刺客不是她,反而是一個送茶水的小廝,一刀捅來,被我護衛擋下了前門有廝殺聲起,我從后門出平康坊,民居中箭矢如雨,便中了兩箭。”

    “為何不披甲?”

    “到風月之地還披甲,教人小瞧了我。”

    “我看是你小瞧天下人。”李瑕不悅,道:“老毛病不改,總覺得廉希憲不過爾爾,你偏要去會會他。”

    一句話,又敲掉了劉元振那風流灑脫的姿態。

    劉元振咳了咳,道:“你不是也在會廉希憲嗎?”

    “哦,你看我能與他過招,你便覺得你也能了?”

    “為何你查到胡祗遹,就不去查朱簾秀?”

    “胡祗遹一生經歷千絲萬縷,障眼法罷了。”李瑕道:“你沒有勾心斗角的天賦,老老實實走文武正法吧。”

    劉元振嘆息一聲。

    這些事,他聽李瑕抽絲剝繭,覺得不難,之前還在嘲笑那兩個書生,沒想到自己今日才牛刀小試,馬上便栽了個大跟斗。

    與胡祗遹被李瑕拿下時如出一轍。

    這是李瑕與廉希憲的過招,不是他這種“俊彥”聽了幾句話就能學會的。

    李瑕走出劉家別院,林子已領著護衛擁簇上來。

    他在漢中時出門從無這般大陣仗。

    “大帥,怪我沒查到平康坊。”林子道:“劉”

    “讓劉元振吃點苦頭也好,要擺正他的心態,也不是靠我說說就能點透的。”

    林子應道:“是,連我也是今日方知,大帥手段與常人不同之處。”

    “廉希憲留下的死士眾多,一個個捉捉不完的,還會引得長安大亂,捉主事人。”

    “是,今日已順著刺客又捉到兩個,與胡祗遹、耶律有尚不是同一批的。”

    “耶律有尚呢?為何還未捉到?”

    “還未得到他的蹤跡。”林子道:“長安不像漢中,查訪很難,多還是靠探子搜尋。”

    李瑕走過長街,轉頭四顧,猶不能感受到長安城的熱情。

    走動著的百姓所穿衣物,短襟、窄袖,皆是左衽,與宋地不同。他們眼見護衛儀仗,紛紛避開,眼神麻木中帶著疏離。

    金國治理一百余年,蒙古治理二十余年,這里就是敵國,廉希憲能行間諜,便是這些的表象。

    不是僅靠幾天時間就能消除隔閡。

    若以為長安那么好掌控,那便是犯了和劉元振一樣狂妄的錯。

    “光有防還不夠,到了治一治廉希憲的時候了查到蓮屏了嗎?”

    “有了點線索。”

    李瑕瞇了瞇眼,按捺住心中的情緒。

    “回去說”

    “長安附近,以‘蓮屏’為名者,有幾個地方,最有名的當屬華山‘蓮屏松柱’,附近有個道觀名‘蓮屏觀’,其中皆是女冠”

    “自古華山一條道,是個伏殺我的好地方。”

    “大帥既然猜到了,廉希憲的設伏就毫無意義。”

    “先派人仔細查吧。”

    李瑕看著地圖一會想了想,忽沉吟道:“華山就在潼關附近?”

    “是。”

    “好,那就準備吧,也該有個了結了”

    八月初五。

    李瑕做好了準備, 了準備,將蜀地各地駐兵調動完畢,初步完成了關中各州縣的布防。

    他規劃好了關中的治理政策,交由劉黑馬、吳潛、楊果開始測量從蒙古貴族手中奪回的十余萬頃良田。

    之后,李瑕親任主帥,調集關中騎兵兩千人、步卒四千人,以劉元禮為副帥,準備攻打潼關。

    這一戰,本打算用劉元振出征倒不是因為劉元振更善戰,而是因為劉元禮更沉穩些,更適合領長安城防務。

    劉元禮雖然也中過這樣那樣的計,但每次都是“被動”中計,被形勢逼到無奈了,才會放手一搏。

    劉元振不同,總喜歡一試身手,故而李瑕本打算將他帶在身邊。

    反而是這次他受了傷,未必是壞事,自負的性子收一收,按部就班守城就行。

    對于李瑕而言,差別不大,甚至更輕松。

    這一戰,他更多做的是督軍,由劉元禮放手指揮,由西面攻潼關不算難,依舊是按部就班。

    八月初七,兵至華州城外駐扎,正在華山腳下。

    是夜,劉元禮隨李瑕走上戰臺,向南面的高山望去。

    李瑕抬手一指,道:“廉希憲故意放出情報,想引我上華山。”

    “有伏兵?”劉元禮沉吟道:“北臨渭水,東面潼關,南依華山,這個位置”

    “是啊,這位置很微妙吧?”

    劉元禮道:“但廉希憲為何要提醒大帥?”

    “因為我們必定要攻潼關,必定要駐兵于華州,這是不可改變的。”李瑕道,“提不提醒,我們也只能駐軍于此。”

    劉元禮有些會意過來。

    “華山形險,他藏一支伏兵我們也很難查到,偏是我們得了消息,攻潼關時難免不安,想要探個清楚。而僅派數十哨探搜不完華山,派一支兵力卻會被他一一殲擊。不理會,又擔心攻潼關時會被偷襲?”

    “嗯,這事不易辦,我懷疑廉希憲是親自來了。”

    “他在華山上?”劉元禮一驚,“可他若不提醒,我們若沒想到蒙軍還能伏兵于華山,不是正好守住潼關?”

    “對他而言不夠,他之前太擅作主張,在忽必烈眼里已是大罪。若只守住潼關不夠挽回局面,他必須殺我,收回關隴。”

    “為了讓大帥來?”

    “我認為是這樣。”李瑕道,“他知道我只要得到這個情報,就不會放心讓你單獨領兵,故而,我一定會來。”

    “那我們怎么做?”

    “仲民別理會便是。”李瑕道:“你安心攻潼關,我來,便是為應付他。”

    劉元禮聽話得多,不像他長兄非要問出個所以然來,應道:“好,那我便準備攻事”

    次日,宋軍開始攻潼關,無非是先造器械,并試探潼關防備。

    李瑕只留五百親衛兵馬守營,在營中戰臺上拿望筒看劉元禮指揮。

    過了許久,林子回來,低聲稟報。

    “大帥,派往華山的哨探都沒回來,在裂谷里找到兩具尸體,山上果然有廉希憲的伏兵。”

    李瑕皺眉,問道:“有多少人?”

    “暫時還不知,應該不會太多。”

    李瑕沉吟道:“北地擅攀山者有,史樟便曾以精兵攀山攻下苦竹隘。藏兵華山更簡單些,但這樣的勇士,廉希憲至多也只能湊出幾百人吧”

    “大帥是要攻山?”林子道:“但華山地形實在險峻。”

    “不,不必理會他。”

    “那大帥是否移營?”

    “不用。”李瑕道:“我就在這等他,看誰先沉不住氣。”

    至此,廉希憲的布置他已經看明白了。

    目的很簡單,殺他李瑕。

    先刺殺,且準備好刺殺失敗后留下的情報,這情報皆是明謀,李瑕哪怕看穿,也必須在意。

    李瑕在意了,就能追查到胡祗遹,這個過程中又能制造更多刺殺的機會,比如劉元振便是如此遇刺。

    若還是刺殺失敗,那就繼續給情報,“邀請”李瑕來華山。

    這是邀請。

    “你看,我據華山天險協防潼關、我有你想知道的消息、我一直在刺殺你、我的間諜沒完沒了千頭萬緒,但你只要來剿滅我就能理清這些。”

    廉希憲就是為了制作出一個他沒那么弱、李瑕沒那么強的戰場,借用潼關分李瑕的兵,借用華山這個地勢。

    至于其它的一切間諜手段,都是為了達到這一目的。

    兵法,最終都是為了達到剝弱敵人的勢、增強自己的勢。

    李瑕也愿意接受這個邀請。

    因為戰場在哪他不在乎,只要能贏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