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終宋 > 第565章 邀約
    臨安城太小,不適合為國都,這是趙氏南渡之后已說了一百二十年的事。

    大內宮城被擠在最西南方向的鳳凰山東麓,使得吳山成為了臨安城最好的地段。

    吳山左帶錢塘,右瞰西湖,居于宮城與市井之間,是整個內城比較中心的地帶。

    山高不過三百尺,上山不累,又仍然有凌空之感,可盡攬臨安城之江、山、湖、巷陌。

    官家趙昀賜給李瑕的宅子便在吳山東麓,雖不大,但寸土寸金。

    這是厚賞,連宰相都沒有的福澤,是為犒賞李瑕收復漢中、呈書表忠之功。

    今日之前榮王一直沒對李瑕動手,也是因為官家對李瑕這份優容厚待。

    若殺李瑕,便是不給官家顏面。

    該等忠王被立為太子,或者繼位再談……

    但,今日李瑕太過份了,簡直是與李仁本一模一樣的德性。

    所以全永堅來了。

    代表著天子之生母全氏的態度。

    他來一趟,不論能否殺李瑕,至少在御賜的宅子前教訓李瑕一頓,宣明——忠王不容污蔑。

    “敢與忠王為敵者,掂量掂量!”

    李瑕也表明了態度。

    蜀地帶來的驕兵悍將,只一輪沖鋒,直接告訴整個臨安城他的立場。

    “我就與忠王為敵了。”

    這不是一場斗毆,這是一場對話。

    ……

    這些,楊鎮看不懂。

    楊鎮以為李瑕是在給他出頭。

    他以為全永堅與自己一樣,就是個混吃等死的紈绔。

    他還以為今日就是一場勛貴子弟之間普普通通的爭執。

    “方才還敢叫囂,一轉眼嚇得屁滾尿流……哈哈,全大衙內,有本事你回來啊!”

    李瑕搖了搖頭,道:“你不該送我回來的。”

    楊鎮還在笑,擺手道:“有何打緊?我豈怕他?又非第一天與他作對,涂脂抹粉的男凹之輩。”

    兩人說著這些,正要進門,便見隔壁那間深宅大院里有一隊人出來。

    “李節帥有禮了。”

    “穆效用升官了?恭喜。”

    李瑕認得對方,是賈似道麾下一個叫穆庚的軍官。之前他躲在提刑司,正是穆庚負責守衛。

    “難為李節帥還記得小人。”穆庚拱拱手,指了指對面那大宅,道:“恩相就在此間,請李節帥移步一敘……”

    ~~

    李瑕知道賈似道不會動手殺自己。

    榮王氣急敗壞,賈似道卻不會這般,得顧著官家的心意。

    他與楊鎮依舊穿著那蹴鞠服,穿過一重院落,又穿過一重院落……

    樓臺都已建成,富麗堂皇,正是“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廊腰縵回,檐牙高啄。”

    前院的大池塘還在開掘,假山亦未砌好。

    到處可見有人在移栽花木……

    吳山這寸土寸金之地,能圈出這樣一塊地建造如此府邸,卻不知要花費多少?

    一路上了觀景臺,只見賈似道正坐在那飲茶,看著賬本。

    “見過賈相公。”李瑕如見了老友一般,隨意一拱手,問道:“丁大全才罷相,賈相公卻有好閑心?”

    “吳潛想要的那些官位,給他便是。”

    賈似道譏笑一聲,指了指遠處在建的戲臺,又道:“此處本由丁青皮督造,如今,爛差事落在我頭上了。”

    “哦,那賈相公太辛苦了。”

    “看那,你的府邸以及那片宅院本該圈進來。可惜,官家為了賞賜你,此事作罷了。”

    “陛下之隆恩,臣無以為報。”

    “拙劣。”賈似道啐罵一聲。

    李瑕不以為意放下手,道:“我在漢中時,曾屢次上書請朝廷功賞將士,但不知……”

    “丁大全貪了。”賈似道將手里的賬冊輕摔在案上,淡淡道:“今日查賬,發現缺了二十余萬貫,又不知這筆錢到了何處?”

    “總不會是在我家。”李瑕隨口道。

    “那是在我家不成?對了,你今日太過招搖……”

    賈似道話到一半,忽有一個宮娥從后面的亭臺中跑出來。

    “賈相公,敢問蹴鞠賽定好了沒有?公主要生氣了。”

    賈似道無奈,轉頭向李瑕、楊鎮,吩咐道:“明日陪我一起蹴鞠。”

    他抬手一指,指向不遠處的蹴鞠場。

    李瑕道:“怕不湊巧,明夜須至宮中赴宴。”

    “賽過一場,我帶你一道入宮便是。”

    李瑕正待回答,忽感到楊鎮拉了拉自己。

    賈似道眼尖,已見到這一幕,淡淡道:“想說悄悄話便過去說。”

    楊鎮甚是尷尬,忙行禮道:“不敢……”

    “呵,去商量好了。”賈似道自低頭看賬本。

    楊鎮連忙行了一禮,拉著李瑕走了幾步,壓低聲音道:“別答應,此處是瑞國公主府。”

    “我知道。”

    李瑕已到臨安六七日,自不會連鄰居是誰都沒查。

    楊鎮道:“聽說瑞國公 瑞國公主正在選婿,你我又如此英俊瀟灑,此事大有奚蹺……萬一被選上,前程毀了不談,你我家中那許多美婢又如何安置?一輩子守著一人,嘖嘖……總之萬莫答應,萬莫答應。”

    “定藩去拒絕賈相公便是。”

    “我如何敢說……”

    私語到這里,忽聽得后面有人說了一句。

    “公主不宜出面。”

    “既是李節帥與表兄到我府中,該盡地主之宜才是。”

    端莊平和的聲音響起。

    李瑕、楊鎮轉頭看去,一群宮娥已扶著步輦從后面的亭閣出來。

    那步輦上圍著紗簾,一瞥之間,只見一衣著華貴的女子坐在上面。

    楊鎮不敢多看,或許是不敢被公主看到,連忙低下頭行禮。

    李瑕已有妻室,不似這般楊鎮這般害怕,只拱了拱手。

    “見過瑞國公主。”

    “免禮,此地并非大內,不須拘禮。”

    步輦上的端國公主讓人看不清面容,但姿儀極佳,又道:“李節帥與我既是近鄰,萬莫客氣,楊家表兄則更不必見外。”

    “是。”

    “難得秋高氣爽,因見李節帥與表兄蹴鞠歸來,舅舅一時技癢,我這府邸剛落成,亦想邀些閨中好友過來,辦場蹴鞠賽,湊個熱鬧,不如定在明日如何?李節帥可愿給這面子?”

    一句話,李瑕已隱隱感到這瑞國公主頗有心計,且心中極有主張。

    公主府新建,邀人觀場蹴鞠,無可厚非。

    當臣子的,不好違逆。

    “既如此,恭敬不如從命。”

    “多謝李節帥與表兄……”

    “彩頭,表姐還要說彩頭啊。”又有個清脆的聲音響起。

    李瑕目光看去,見那是一個粉雕玉琢的小丫頭,正湊在步輦邊嘰嘰喳喳不停,提醒著瑞國公主。

    “蹴鞠沒有彩頭有甚意思?還有,還有,我也要上場的……”

    她話到一半,似感到李瑕的目光,遂仰起頭,驕傲地沖他揮了揮小拳頭。

    “我們贏定了……對吧?二叔。”

    她顯然很喜歡蹴鞠,說話間還踢了踢步輦。

    “這是自然。”賈似道仰了仰頭,瞥向李瑕,亦有挑釁之色。

    李瑕只是笑了笑,算是回應了這神態十分相像的叔侄二人。

    ……

    終究是樁小事,說好之后,李瑕與楊鎮便告辭離開。

    “唉,好在公主沒看上我們。”楊鎮拍著胸輕聲道,“不過與賈相公蹴鞠,又得挨許多鞭子。”

    李瑕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回過頭,恰見觀景臺上,那瑞國公主掀開紗簾,向這邊看來。

    隔得雖遠,竟還能感覺到那小女子身上有股子氣勢……

    ~~

    夕陽從孤山落下,僅剩最后的余暉。

    有一行人護著轎子,緩緩進了全府。

    全府是官家生母的娘家,座落在仁美坊、西湖邊,毗鄰著榮王府與慈憲夫人府。

    “稟大郎,九姐兒回府了。”

    “讓她到偏堂,我有事說。”全永堅正拿著藥包敷著臉,吩咐過后,站起身來。

    他進了偏堂,見妹妹全玖正坐在那,一派端重模樣,如觀音一般。

    “還未出閣的姑娘家,父親喪期未過,去哪了?”

    全玖雙手放在膝上不動,應道:“在公主府見到了大哥與人打仗。”

    打仗?

    全永堅想到當時那場面,臉上便有些掛不住。

    “你……你今日去公主府,怎不與我說一聲?”

    全玖儀態溫婉端重,嘴巴卻很厲害,道:“小妹安知大哥會在父親喪期到青樓享樂,再怒氣沖沖趕到吳山與重臣爭執?”

    “你不懂就別管。”全永堅皺眉,臉色更難看,道:“說事,姑祖母派人來了,要安排你為忠王妃。”

    “我……嫁給忠王?”全玖微微訝然。

    “不錯。”

    “可……”全玖想到趙禥那樣子,猶豫了一會,最終還是點點頭。

    “好吧。”

    她知道,家里是該有個女子來母儀天下。

    她是最適合的人選。

    “榮王已聯絡了朝臣安排。”全永堅在廳上坐下,“待解除了忠王與顧氏的婚事……”

    “……”

    全玖聽著長兄絮絮叨叨的說話聲,捋了捋自己耳邊的頭發,漸漸低下頭。

    嫁給忠王,她沒甚不愿的。

    畢竟她真正要嫁的,是那個位置。

    但偶然間,心頭又浮起今日見到的那位年輕節帥……手握驕兵悍將平定西南、能在宰相與公主面前一派從容,氣度姿儀,可謂冠絕當世。

    不會再有更出色的人了。

    情竇初開了嗎?

    全玖心中自問著,搖了搖頭,不過只是見了一面而已。

    不過只是想到若是在潭州戰亂時遇到他會如何如何……

    而今已回到了臨安。

    再出色的人,當然還是比不上那天下獨尊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