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終宋 > 第553章 通敵(為白銀盟主“niema”加更8/11)
    “嗒”的一聲響,饒虎臣將匣子按在案幾上,一推,把酒壺推到一邊。

    跪坐在他身邊的宮娥正要斟酒,被嚇了一跳。

    饒虎臣不理會這宮娥,而是看向了斜對面的李瑕。

    只見對方已在觀賞歌舞。

    李瑕的目光很認真,但饒虎臣卻未在其眼中看到太多淫邪之意,更多的還是放松與欣賞。

    過于放松了。

    這讓饒虎臣有些許詫異。

    轉念一想,若李瑕城府不深,豈能有那等大逆之謀劃?

    饒虎臣為人方正可欺,但不傻。

    在巧遇張世俊時,他便考慮過,當此時節,恰遇到北面來的歸正人,極可能有陰謀。

    因此,他絕不打算放張世俊去見張世杰,一定要親自查看證據。

    這亦是為張世杰好。

    結果,那證據卻表明李瑕確確實實在勾結蒙古世侯,有叛宋之圖謀。

    饒虎臣懷疑過是北面栽贓,但證明太詳實、也太確鑿。

    比如,李瑕對外稱其妻高氏乃蜀中高氏之后,但諸多證據表明,其妻分明是大理高氏。

    而高泰祥死后,高氏后人已降蒙古成為世侯,李瑕娶這樣一個妻子,已是死罪。

    還有更大、且更可怕的罪名。

    無論北面是何目的,此事,已是不爭之事實

    饒虎臣心中已有怒火滔天。

    李瑕得陛下親賜表字,年不過二十即任蜀帥,何等國恩深重?

    但其人便是這般報國恩的?

    聯姻蒙古世侯、蓄謀造反。

    萬死難贖其罪!

    饒虎臣想著這些時,丁大全到了。

    他冷眼看著那奸臣受了見禮,悶不吭聲地在上首坐下,亦是馬上向李瑕看去,頃刻,又低頭飲酒,心事重重的模樣。

    饒虎臣不由想到,等揭露了李瑕的謀逆案,還可順勢驅除奸黨。

    當然,此事牽扯極大,本該好好籌劃,聯絡朝中忠直之士商議。

    但李瑕急于還朝,必有蹊蹺,不能再等了。

    今夜,許會壞了官家面子,害了自身前途。

    但社稷為重,舍了這官帽,也必要為社稷消彌隱患!

    “右相。”

    “見過右相。”

    隨著這一聲聲喚,殿中眾人紛紛起身,迎了吳潛。

    “都不必多禮,坐吧,坐吧。”

    吳潛已年近七旬,步履緩慢,坐下時還需小黃門扶著。

    他目光看向李瑕,微微嘆息了一聲,眼神有些許愧疚,卻又滿是堅決。

    這短暫的見禮之后,氣氛再次沉默下來。

    老臣們不開口、李瑕不開口,勛官、武官只好默默飲酒。

    直到,有朗笑聲從殿外傳來。

    “依制,節帥陛見必賜宴。今夜是托了非瑜之福,才得官家一壺酒啊。”

    “賈相公來了。”

    賈似道一身紫袍,施施然然入殿。

    李瑕起身,拱手道:“賈相公言重了,是我托了幾位宰執之福,才得以回朝。”

    這話似乎有些別旳意思。

    樞密院諸重臣一聽,面上不露聲色,表情間卻都微有些變化。

    饒虎臣眼中怒意泛起;丁大全依舊憂慮;吳潛如老僧入定

    唯獨賈似道還在爽朗大笑,指著李瑕佯怒道:“今日恩科可是放榜了,你不聽我的,可后悔了?”

    “不后悔。”李瑕從容應道。

    賈似道搖頭不已,環望著殿內諸人,又笑道:“早年間,我便勸非瑜科舉,他不肖,鄉試也不考,如今趕不上這場恩科,豈不可惜?”

    他將“恩”字拖得老長。

    李瑕遂笑道:“不知有何可惜?”

    “科舉入仕方為士大夫。士大夫啊”賈似道停下,沒說后面的話,只道:“宰相須用讀書人。”

    李瑕道:“那是我才疏學淺,辜負賈相厚愛了。”

    “非也。”賈似道看了丁大全一眼,玩笑道:“非瑜不知,今科主考官乃是丁相,你啊你,是辜負了丁相的厚愛。”

    丁大全沒心情,但在這等場合也得接話。

    “我雖看中非瑜之將才,但科舉取才國家大事,絕不容私。想厚愛也厚愛不得啊。”

    賈似道悠悠道:“聽說,丁相點的會元乃是太學生周震炎?連詞名滿天下的劉辰翁都能壓下去,周震炎想必是才高八斗了?”

    縱是丁大全這宰執城府頗深,此時也流露出一絲厭煩之色。

    他就不愿與這輕佻狂徒多聊一句。

    “閱卷時不知哪份是劉辰翁的卷子。便是知曉,也不會因其詞才便點他。”丁大全道。

    賈似道轉過身,又指了指李瑕,道:“你錯過了大好處啊。”

    “命里無時不強求。”李瑕笑應道。

    就在方才,他隱隱感到,賈似道對丁大全起了殺意。

    這感覺有些莫名其妙,一群文官重臣閑聊,本不應有這殺意。何況賈似道更不該是藏不住心思之人。

   &   “不強求?我看你李非瑜最愛強求正是有此志向,方能為國建業,來,我敬你一杯。”

    “不敢當,我敬賈相公”

    殿外傳來一聲通傳,御駕已到了。

    今夜隨趙昀一道赴宴的,是皇后謝道清。

    謝道清乃是光宗朝宰相謝深甫之孫女。

    她出生時皮膚黝黑,一眼有疾,之后全好了,被楊太后認為是有福,選了她為皇后。因此壞了趙昀想立賈氏為后的心思,一直不受寵愛。

    此時隨趙昀入座,謝道清始終一板一眼,確有母儀天下的端重姿態。

    待趙昀先開口讓群臣不得拘謹之后,謝道清才開口說話。

    “老遠便聽到賈似道你在說話,未免太輕佻,失了大臣之風。”

    這話,她是笑著說的,明面上是調侃,但顯然,他在諸君當中只認識賈似道。

    或者也可以說她只信任賈似道。

    “皇后責臣無大臣之風,然而今夜酒宴,恰是因有臣在,方才熱鬧。”賈似道笑應道。

    一句話,氣氛更好。

    趙昀臉色也舒展開來。

    他看了李瑕一眼,見李瑕也在笑,不由點了點頭,心里還是滿意的。

    “非瑜未辜負朕啊。”

    李瑕連忙起身,應道:“是陛下待臣君恩深重。”

    趙昀抬手,笑道:“不必多禮,今夜歡飲,太拘束便無趣了。”

    作為仁君,絕非暴虐之人,亦愿厚待有功之臣,只要對方能安生,這要求其實不高。

    這樣就很好,以后少鬧些事情,君臣相得,傳為美談

    “陛下,臣有要事稟奏!”

    饒虎臣才要起身,忽聽有個蒼老的聲音響起,轉頭看去,卻見是吳潛已出席。

    “吳卿啊,何事不能等到明日再說?”趙昀不愿此時再理國事壞了心情,笑道:“且坐,明日朕召你內引奏事,再談如何?”

    吳潛神情固執,已從袖子里掏出好幾份奏章,不給趙昀不聽的機會。

    “臣彈劾丁大全欺瞞陛下。各地檢舉不法事之奏章傳來,皆為丁大全所扣壓,實欺君大罪!”

    趙昀不耐,道:“明日再議。”

    吳潛執意舉起手中的一疊折奏,道:“固城知縣吳起畏等人聯名上奏,李瑕攜朝廷命官赴大散關,致陣亡八人,有輕敵冒進之責,亦通敵之嫌。”

    饒虎臣一聽,雙手立即放在了他的小匣子上。

    準備隨時起來,附議吳潛彈劾李瑕。

    吳潛卻不肯停歇。

    “又有興元府學教授黃震、胡三省等人聯名上奏,李瑕、呂文德相互勾結,以采買之名,行貪墨之實,證據確鑿,請陛下明查。”

    李瑕一聽,連忙出列,拱手道:“臣知罪。”

    “陛下,臣亦彈劾”饒虎臣亦起身。

    “夠了,”趙昀叱喝一聲,不悅,一字一句道:“朕說,明日再表。”

    “陛下!”

    吳潛聲音突然拔高,鄭重道:“臣懷疑,沿海制置使李曾伯、京湖制置使呂文德、四川制置使李瑕、四川制置副使張玨、殿前司都指揮使蔡拄、右領軍衛將軍宗文瑞、湖北安撫副使高達、河南招撫使夏貴、楊州知州李庭芝”

    “夠了,你懷疑他們什么?!”

    “臣懷疑以上將領,俱有通敵之嫌。”

    賈似道倏然抬頭。

    丁大全愕然。

    饒虎臣僵在那里。

    趙昀亦是神情一滯,其后是勃然大怒。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趙昀語速很慢,每一個字都鄭重至極,道:“你是說,朕的一半大將,從臨安到各路,全通敵了?”

    “臣懷疑俱有通敵之嫌。”

    吳潛已顯得很疲倦,但還是繼續道:“昨日,御前軍捉獲一形跡可疑之人,審問之下,乃蒙古細作。招供,不久前曾給宗文瑞遞過一封招降信,書信已在其書房中搜到,請陛下御覽。”

    趙昀臉色難看至極,頭微微一點。

    自有小黃門上前,接過吳潛手中那疊奏折擺在御案上。

    奏折下面,有三封信。

    小黃門拿起其中一封,展開,用雙手呈在趙昀面前。

    “宗將軍足下無恙,幸甚,幸甚。將軍之先祖獨鎮開封,固城筑、修船櫓、浚壟濠、列寨柵、結義士,力驅金兵,所謂宗澤一呼,而河北義旅數十萬眾若響之赴聲,壯哉!

    趙氏若信其志,收復舊都,特一指顧間耳。奈何齟齬牽制,懦主既有東南之議,則宗公收復之請,雖二十疏而何益哉?!唯抱無窮之恨,憂憤成薨!

    宋得一宗澤,而不能用。弗克終事,嗚呼哀哉,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然趙氏失魄百二十年,孟珙死前猶呼‘三十年收復中原,志不可伸矣’”

    后面還有很長,但趙昀只看到這里,額頭上的青筋已經跳得厲害。

    他恨不能立刻回頭沖李瑕大吼一句。

    “姚樞!姚樞李瑕,朕命你北上開平,給朕取了姚樞的腦袋回來!”

    但作為君王,他還是極克制,抬頭看向吳潛。

    “有證據?”

    “臣雖不愿信,但確有實證。”吳潛道:“宗文瑞之回函,正在御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