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終宋 > 第529章 死于安樂
    “吁!”

    駿馬被勒住,楊奔抬眼看向面前的漢中平原,胸襟不由為之一闊。

    他只覺太遺憾了。

    釣魚城一戰未能參與,因他留鎮成都;收復漢中一戰又不能參與,因他留鎮苦竹隘。

    如今,終于是等到大帥之令,放棄苦竹隘,調令駐守漢中,為子午關守將。

    只聽這官職,楊奔已是熱血上涌。

    子午關在何處?

    長安城向南行四十里為子午鎮,再十里,便是子午關。

    扼漢中、秦川交通之重鎮。

    據守此關,進可北伐秦漢之故都,退可保漢中無虞。

    如今子午關還未收復,但,顯然是必奪之地。

    男兒立世,必取此等大功業!

    馬蹄聲起,宋禾策馬而出,立在楊奔身畔。

    他本是被留在劍門關駐守,亦是得了調令到漢中。

    至于劍門關誰守?

    自有利州西路安撫使孔仙派將。

    他宋禾,要守的是斜谷關,乃是漢中往秦川另一條道路的出口,北面不遠便是五丈原。

    比起劍門關,這才是往后迎擊蒙軍的門戶。

    宋禾話不多,但決心畢生功業絕不能輸于楊奔。

    兩人便這般默默看著漢中平野,待身后的騎兵奔至,方才各自一揮鞭。

    “繼續前進!趕赴漢中城謁見大帥!”

    在這兩支騎兵身后的金牛道,許魁亦在趕路。

    他麾下都是步卒,出發又晚,已完全追不上楊奔、宋禾。

    說來,許魁答復孔仙時,孔仙很生氣。

    “你知不知道還有一條陰平道?什么?你不知道?你一個利州人你不知道?本將告訴你,那便是鄧艾入蜀時走的路。”

    “苦竹隘、劍門關的兵力都被調走了你總知道吧?李帥可不僅是興元知府啊。他還是蜀帥,蜀帥!我一個云城守將一躍升利州西路安撫使,能有幾個可用之人?”

    “我都說了,只要你肯留下,我與李帥說,他會同意”

    但說來說去,許魁只有一句。

    “我想跟在大帥身邊打仗。”

    而在許魁這只隊伍后面,聶仲由剛帶兵抵達利州。

    他本就是大宋武將,又經釣魚城一戰,得李瑕舉薦,已升至興元府都統原來王堅的位置。

    聶仲由知道,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李瑕將花費心力整頓殘破的漢中。

    那他便要擔負起練兵、守備漢中防御之責

    這數日之間,埋首于田隴的農夫經常一抬頭,便能看到有兵馬撥赴漢中。

    農夫們擦著汗,不由擔心這些宋軍踩踏了他們剛長出嫩苗的田地。

    但沒有,這些宋軍軍紀嚴明,俱是只顧著行軍,偶爾還有將士向他們大喊道:“不必擔心,我等將扼守蜀道,保漢中安寧!一起喊!”

    “我等將扼守蜀道,保漢中安寧”

    四月二十八日。

    蜀帥府,議事堂。

    不同于之前旳空蕩,這日已是幕僚、武將濟濟一堂。

    “先把書發下去吧。”

    “是”

    有吏員捧來兩堆書冊,開始下發。

    李瑕道:“史記、三國志你們這些不讀書的武人,便當故事看也可,若不懂的便互相討論,若還不識字的,站出來挨打。”

    “哈哈哈。”諸將大笑。

    但不是這笑話好笑,而是李帥難得開個玩笑,總得捧個場。

    李瑕又道:“看了書,不要求你們太多,把地名和它的戰略意義都記下。”

    幾句話間,將領們都領了書,各自塞進懷里。

    李瑕這才點了點案上的地圖。

    “先說防備蒙人的幾條蜀道,由西向東,祁山道、陳倉道、褒斜道、儻駱道、子午道漢、蜀時幾個故事,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六出祁山,皆出自于此,為何?這些蜀道險要,蒙軍翻不過秦嶺,必須走這些道路。”

    “當然,現在蒙古人忙著爭汗位,不會來。但,這蜀道上的關城,白馬關、大散關、斜谷關、駱谷關、子午關,這五個關城我們必須占下,守住。如此,才是我們想打就打,想守就守,而不是只盼著‘蒙人不會打來’。”

    話到這里,李瑕掃視了諸將一眼。

    顯然,打下了這些關隘之后,宋軍暫時也沒有余力出關。

    步卒們跑到關中平原,只會被蒙軍輕易殲滅。

    唯獨楊奔、宋禾 、宋禾的兩支馬軍能偶爾到蜀道外小小的騷擾,然后縮回到關城內,承受蒙軍的怒火。

    聽起來,就很找打。

    但李瑕就是要找打,他不要隔著秦嶺與蒙軍相安無事,他要與蒙古接壤,把他的官吏都帶過去看看,何謂憂患。

    這大宋朝廷習慣了與遼、金和談,習慣了高枕無憂。

    “聶都統,這一戰你來指揮,給諸將談談你的看法。”

    “是。”聶仲由出列,道:“蒙人向來沒有守關隘的習慣,如今漢地世侯正與六盤山蒙軍開戰。各個關城留守的兵力都不多,皆是漢軍。他們想不到我們還會穿過蜀道去進攻,因此,拿下這些關城不難。難處在于,如何面對蒙軍的反攻”

    這日,一艘江船正溯長江而上,載著第一批赴漢中任職的官員。

    船只行至漢口,拐入漢江。

    “逆江而上,便可到襄陽,之后繼續沿漢水西行,便可直抵漢中城,先見過李節帥,再分赴各州縣。”

    “諸君可知,從漢中到襄陽這段路,便是當年蒙古‘借道’滅金之路?”

    昝萬壽雖是武人,但家學淵博,對此頗有了解,道:“蒙古右路軍由拖雷率領,走陳倉道入漢中,沿漢水而下,自唐州、鄧州攻汴京。”

    胡三省嘆息不已,道:“晉獻公假道伐虢;楚文王借蔡滅息;秦惠王借道伐蜀我輩讀史,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后人而復哀我輩也。”

    “景參所言唉。”黃震亦嘆息,道:“我大宋與金,本有血仇,既便如此,當年朝廷亦是拒絕了蒙古盟約。偏金國所謂‘取償于宋’,南開邊釁,自取滅亡爾。”

    “今酋主既死,想必蒙古或如遼、金,銳氣盡失,從此再無力南圖。”

    “盼能如此吧。”

    “依我所見,蒙軍戰力不過爾爾。二十余年來屢屢大敗,此番是忽必烈撤得夠快,豈不見那一萬余蒙軍撤得慢了,遂為我大宋將士全殲于一役。”

    “這般想來,李瑕李節帥收復漢中并不難。彼時王將軍于釣魚城斬殺酋主,蒙軍已亂,李節帥揮師跟進罷了。”

    “無怪乎年紀輕輕得此高位?”

    “換了我等,未必不能做到。”

    “可惜無此好運。”

    “只盼啊,莫又是一出‘童貫贖燕京’的丑戲便好。”

    “難說,贖空城而回,侈言恢復之功,歷來還少嗎?”

    “”

    昝萬壽又插不進話了。

    本來呢,他聽到眾人談起地勢,他便想要說說兵法。

    從拖雷沿漢水而下、折北攻汴京,這一戰他有許多可說道的。

    比如拖雷遇堅城不攻,火速與另兩路大軍會師蒙古人便常用這種戰術,分散進軍,殺穿敵人防線,再一舉合力破敵。

    就著這話題,昝萬壽還能談蒙金的幾場大戰,倒回谷、三峰山

    但文官們一聊,話題總是漸漸又成了“李節帥年少居高位”。

    昝萬壽頗覺無聊,不由又向陸秀夫問道:“君實,你如何看蒙軍戰力?”

    陸秀夫這才回過頭,開口說了今日第一句話。

    “纖夫艱苦我暈船了。”

    “君實兄不是鎮江人嗎?”

    “自幼讀書,未出過遠門此為我初次走這般遠的水路。”

    昝萬壽忙道:“那請君實兄進艙歇息如何?”

    “不。”

    陸秀夫果斷拒絕。

    他的身姿依舊是那一板一眼,清麗的臉上滿是鄭重,緩緩說了一句。

    “我必須學會坐船。”

    江船艱難而上,這些年輕的官員們顯然還沒意識到自己將要面對的是什么。

    而在他們要去的漢中,一隊隊兵士已在列隊整備

    “都打起精神來!”

    許魁大喝著,穿過隊列,一把拍在一個士卒頭盔上。

    “看看你的矛頭!鈍成什么樣了?!磨!”

    他臉上已滿是兇狠,全然不同于坐在田間之時,每一次開口,都是聲嘶力竭。

    這是他向楊奔,甚至劉金鎖學的

    “趁著弟兄們還有命在,我只有一句金玉良言告訴你們!都聽好了平時多流汗,戰時少流血,明白沒有?!”

    “明白!”

    “都別以為收復了漢中就可以安生!安生是留給你們的家小、留給川蜀百姓的!讓農夫能種地,讓你們的妻兒能有飯吃但我們是誰?!”

    “保家衛國的戰士”

    “大點聲!老子聽不到!敵人是草原上的野獸,你們呢?牛羊嗎?!”

    “殺!殺!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