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終宋 > 第512章 恐懼
    大內。

    受厘殿里燭光明亮,香爐上不見煙霧飄起,卻泛出淡淡的馨香。

    這是最上等的熏香,半點不嗆人。

    “咚”的一聲響,一個木球撞在桌案上,香爐晃了晃,掉在地上。

    宮女們嚇了一跳, 連忙搶上去拾起它,免得火星燎到了地毯。

    “球呢?我的球呢?”

    趙衿提著一根球杖跑過來,探頭探腦便往案子下瞧。

    她身上掛著條彩帶,把袖子裹成了箭袖,腳下卻未著鞋,只有雙羅襪在毯子上踩來踩去。

    這又嚇得宮女們花容失色, 連忙呼道:“公主小心, 莫踩到了爐子。”

    這動靜終是吵到了屏風后的閻容。

    “小祖宗,也不看幾更天了, 為何還不肯安生?”

    趙衿持著球杖便往屏風后走,笑嘻嘻在貴妃椅邊一坐,道:“打捶丸呀,你病了不能動,偏我能動,氣是不氣?”

    閻容笑了笑。

    她尚在病中, 臉色蒼白,這一笑少了平日那能使君王獨寵的風情萬種, 卻多了分我見猶憐。

    “我哪怕不是你母親,養你這般多年, 也該算是你忠心侍婢吧, 非要來惱我。”

    趙衿頭一偏,摸了摸閻容發絲下的玉枕, 問道:“那你問問, 哪個侍婢用得起這物件?”

    閻容悠悠道:“我這算甚?你倒可去那季惜惜處瞧瞧, 便連盂盆也是金的呢。。”

    “不稀得瞧她。”

    趙衿哼了一句,打了個哈欠, 顯得有些迷糊。

    “既困了便去歇, 賴在這做甚?”閻容說了兩句話已有些累了,有氣無力道:“沒來由過了病氣。”

    “過了病氣也該你管,哼,累死你個禍國的妖精”

    趙衿嘴硬,眼皮子都重得厲害,轉頭又吩咐宮人道:“撤了火燭,我今夜在這歇了。”

    閻容不領情,埋怨道:“明知我喜歡亮堂,你偏要撤了火。”

    “呸,活該老胡子們罵你燒民脂民膏。”趙衿推了推閻容,“讓我躺。”

    “椅子小。”

    “誰叫你病了不肯回榻上躺著。”

    閻容低聲喃喃道:“官家今日可還在前殿議事安知是出了甚要緊大事”

    “你腦子笨死了,非要干政。”趙衿真的困得不行了,嘀咕了一句,往玉枕上一靠便迷糊過去。

    閻容招了招手,讓宮女扶自己起來,繞過屏風,在殿門前的椅上坐了。

    “到底是何事?董宋臣也不遣人來報。”

    話音才落,終于見一個小黃門緊趕慢趕跑來。

    “貴妃恕罪,大官一直在官家身邊,脫不得空”

    “快說,出了何事?”

    “聽說是,蒙人渡過大江了,打到鄂州了罪在袁玠,大官說,這次不知能不能保住丁相,問貴妃保還是棄?”

    閻容才聽第一句已是花容失色,眼皮一翻,竟是已嚇暈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再睜眼,閻容只覺身子沉得厲害,本又好轉的病似乎突然加重。

    “蒙蒙蒙蒙韃子到到到到哪了?”

    她一直都知道的,女真人殺破汴梁之后,大宋宮眷有多凄慘

    不遠處有哭聲傳來,閻容抬起沉重的眼簾看去,見到是趙衿正抱著膝縮在床角大哭。

    “嗚嗚嗚爹爹不要嚇我”

    閻容又抬起頭,只見那個坐在那的身影不是官家又是誰?

    “官家”

    趙昀沒有說話,只有隱隱約約的噠噠噠的聲音傳來。

    那是他放在桌上的手在抖。

    他正看著自己的手,似乎想止住顫抖。

    “陛下,陛下”

    閻容又喚了兩聲。

    趙昀回過頭。

    他已完全沒了往日那一國之君的威儀,雙目無神,眼神里只有無盡的恐懼與呆滯。

    那顫抖的雙唇毫無血色,抖動著,發不出聲來。

    閻容沒有再問,只感到無比的恐懼與絕望涌上來。

    她頭沉得厲害,覺得自己得病死了才好。

    越快病死才越好

    趙昀本在選德殿下連夜與諸臣商議,這 商議,這諸臣不包括丁大全,趙昀已不再信任他了。

    這個商議的過程中,趙昀幾次差點要失態。

    因此,聽得稟報說閻貴妃與瑞國公主出事了,他便借口出來透透氣。

    真到了這里,反而沒心情管妃子與女兒。

    谷顳

    他只是坐著。

    這宮里,也只有這里能容他找借口坐一會。

    但,還沒緩過神,那些無能的臣子已如催命一般催過來

    “陛下,參知政事饒虎臣有急事求見。”

    “陛下?”

    “陛下?”

    “陛下,左相丁大全有十萬火急之事求見。”

    “噓讓陛下在此緩緩,再去見那些外臣。”

    整個宮殿再次安靜下來,只有趙衿的哭聲還在響。

    又是良久之后,再次有尖細的聲音響起。

    “陛下,該上朝了”

    “讓朕再呆會!”趙昀突然大怒,吼道:“朕還能跑了嗎?!朕能跑到哪?!”

    “奴婢該死”

    這邊話音未落,董宋臣又跑了進來。

    “陛下!陛下!”

    趙昀轉過頭,目光落處,只見董宋臣手里拿著一封信。

    他下意識便覺是鄂州丟了,如遭電擊,身子不由往后一縮。

    “別別拿過來”

    趙昀嚅了嚅嘴,背也佝僂下來。

    好在此時沒有朝臣在,他不必再拼命掩飾恐懼。

    貴為天子,害怕起來也與普通人無異。

    不,他該比普通人更害怕。

    靖康之恥猶在眼前。

    欽、徽二宗的身影仿佛在眼前縈繞。

    “請陛下御覽。”

    “不這是夢”

    董宋臣連忙跪在地上,雙手將那封信呈到趙昀面前,盡可能地以最溫柔的語氣道:“陛下,真是要緊事。”

    “不容朕緩緩”

    “好事,陛下,好事。”董宋臣咧開嘴,努力地笑,卻更顯滲人。

    他也不知道這事,能不能說是好事

    趙昀終于伸出手,接過那封信。

    入眼,他愕然了一下,似乎沒看到什么好事。

    直到其中某行字入眼,他整個人才僵住。

    像是呼吸忽然暢快了,那窒息感猛然被打破。

    趙昀一把拎起董宋臣的衣領,問道:“真的?”

    “陛下內臣奴婢未看過這信,不知”

    “你說是好事的!”趙昀大怒,吼道:“你說是好事的!”

    “奴婢該死。”

    “休以為朕不知情!閻馬丁當,國勢將亡!”

    一句話入耳,躺在那的閻貴妃嚇了一跳,幾乎魂飛魄散。

    董宋臣大哭,趴在地上涕淚相交。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夠了!閻馬丁當,你們把這事給朕說清楚,何謂‘今蒙哥既死,其弟勢必歸爭汗位’?可確定?”

    “奴婢奴婢是內臣,真不知何意。丁相只說,李瑕既能陣斬蒙哥、收復漢中,實有力挽天傾之能,他斷言蒙韃不必憂慮,必有道理。”

    “還有呢?!”

    “陛下,丁相丁大全正在選德殿恭侯。”

    “快起駕!”

    閻容緊閉著眼,嚇得連睫毛都抖得厲害。

    然而再一睜眼,她卻發現這殿里已不見了官家的身影,唯有趙衿已止了哭,抬著頭,一副迷迷糊糊的樣子。

    “快,找個人去打聽打聽,閻馬丁當又怎么了”

    選德殿。

    饒虎臣正對丁大全怒目而視。

    同樣是有十萬火急之事,偏丁大全能讓宦官傳話,他卻不能。

    終于,只見御輦疾疾趕來,饒虎臣忙上前,疾呼道:“陛下”

    內侍們卻一擁而上,將他攔在殿外,擁著丁大全匆匆入內。

    “陛下,臣真有要事啟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