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終宋 > 第431章 緩緩推進
    岷江由兩條河匯流而成。

    一是金馬河,是岷江正源,直接從西北方向的都江堰流過來;二是府河,是岷江支流,被都江堰分流之后,先流經成都,再匯入岷江。

    金馬河與府河匯流在彭祖山下。

    此地稱為江口,即后世張獻忠江口沉銀之地。

    如今李瑕就駐軍在彭祖山上。

    他做過推演,認為紐璘絕不會死守成都,守城不是蒙古人的打法。

    哪怕宋軍三倍于蒙軍,紐璘也一定敢率軍奔襲,趁宋軍立足未穩之際先打一場野戰。。

    蒙古騎兵在戰場上總是占據主動,打野戰,怎么也吃不了虧。

    所以,李瑕每日行軍時都考慮過扎營的位置。

    果然,府江上很快便出現了蒙軍的皮筏子。

    時近黃昏。

    沙寶站在山腰上,極目遠眺,只見那些順江而下的皮筏子上堆著柴薪。

    有火光閃動著,點燃了柴薪,向下游急竄而去。

    “娘的,好在李知州下令卸了船只。”

    沙寶低語一聲,對李瑕又信服不少。

    說心里話,他原先不是很喜歡李瑕這人,覺得這人不喝酒、不吹牛,與他們這些武夫處不到一塊。

    易士英也古板,但年紀大啊,年紀大就有威望

    正想著這些有的沒的,只聽山頂上有人大喊道:“蒙軍來了!”

    沙寶瞇起眼,只見遠處塵煙滾滾,接著,一支蒙軍出現在府江對岸。

    “哈哈哈。”

    沙寶放聲大笑。

    “你們游過來啊!兔崽子們,爺爺在對岸等著你們!”

    紐璘抬頭看去,夕陽下的彭祖山上,宋軍的營防井然有序。

    他本以為這場奔襲會是出其不意殺進正在行軍的宋軍之中,沒想到遇到的竟是這樣防備森嚴的陣仗。

    “那是‘李’字嗎?”

    紐璘策馬上前,以馬鞭指著山頭上的大旗向通譯問道。

    “是。”

    紐璘眼中泛起一道寒芒,撥馬退回了軍中。

    之前在敘、瀘戰場上, 宋軍高掛的一直都是潼川府路安撫使的旗幟。

    反倒是如今換成了小旗, 讓他更為忌憚。

    紐璘仔細觀察了李瑕的布置, 知道絕難輕易擊破對方。

    顯然,這一戰李瑕打算穩扎穩打,緩步推進。

    一般來說, 戰場上是不需要太多奇謀的。往往只有弱勢的一方需要出奇制勝。

    之前每一次交鋒,都是李瑕處于劣勢, 要想方設法扭轉局勢。

    現在, 輪到紐璘來面對逆境了。

    “我們還沒輸, 我們是騎兵,不懼他來多少人。”

    是夜, 紐璘指著地圖,向副將車里道:“這里離成都還有一百里,宋軍要到成都必須要渡過府江, 在平地上行軍, 我們隨時可以失敗他們。”

    車里問道:“但他們一邊扎營一邊行軍呢?”

    “那大汗的援兵也能及時趕到。”紐璘道:“記住, 優勢還在我們。哪怕成都丟了, 也沒關系,只要切斷宋軍的糧道, 我們早晚能拖死他們,把牛羊馬匹都趕出城,隨軍攜帶。”

    車里明白紐璘說的這個優勢。

    更少的輜重困擾, 更快的行軍速度,更強的野戰能力。這些, 足以讓蒙軍立于不敗。

    最簡單來說,哪怕退走, 把成都讓給宋軍,宋軍拿什么維持?從敘州到成都的補給線那么長。

    “可是大汗會怪罪我們吧?”

    紐璘沉默了。

    這才是他迎戰李瑕面臨的最大壓力。

    大汗勢如破竹, 唯有他這一路敗了,若再丟了成都

    皺眉想了良久,紐璘終于喝道:“你以為李瑕就沒壓力嗎?大汗很快要攻下蜀地,這種時候,李瑕不領兵去救重慶,反而來攻成都,只要他進展不順, 馬上就要被論罪!”

    紐璘有些狂躁地重重踹了一腳桌案,咧開嘴大笑起來。

    “車里,你提醒我了。李瑕比我更拖不起,更輸不起。羊羔一樣的趙宋皇帝是怎樣對待將士的?”

    他踱了幾步, 又道:“看著吧,打到最后,丟盔棄甲逃跑的,會是李瑕。”

    李瑕于夜色中指了指對山下的平原。

    “諸位將士請看,這就是成都的田地,天府之國的良田。”

    李瑕才安排好防務,立刻便召集了麾下的將領們。

    他要做戰前的動員,但沒急著分析敵我優劣,反而說起這些不相干的事。

    “去歲我隨蒲帥收復過成都,當時,我們是抱著重返故鄉的心情來的,但成都已沒有故鄉原本的樣子,白骨累累,不見故鄉人。但這次不同,我們是來重建家園的。”

    李瑕不擅于長篇大論的激勵士氣。

    他做不到像蒲擇之那樣,一句“我等生于川蜀”,便能讓三軍振奮。

    他  他只能用最平實的語言,向將領們描繪他規劃的樣子。

    “蒲帥與朱安撫使制定了一個大計劃,他命令我們要收復成都,堵住劍門關。如此一來,蒙哥便被堵在我們蜀地的群山與河流之間。

    馬上要到夏天了,蒙人承受不了南方的炎勢。而我們會從后方偷襲蒙軍,關門打狗。這一次,蒲帥有絕對的信心擊殺了蒙古大汗”

    話到這里,諸將嘩然。

    “真的嗎?!”

    “這”

    李瑕背對著他們,身板筆直,道:“我們已經擊敗了紐璘的上萬大軍一次,這之前,你們可曾想過?我不怕告訴你們,朝廷已派呂文德增援川蜀,為的就是這一個計劃。”

    蒲帷聽到這里,已是完全愣住。

    他不可置信地看著李瑕,全然沒想到李瑕會編出這樣的彌天大謊。

    劉金鎖掃視了瀘州軍、嘉定軍的將領們一眼,哈哈大笑。

    “好!配合蒲帥,滅了蒙古主!”

    李瑕一語帶過,又道:“這是機密軍情,你等莫要泄露了。但你等可放心向士卒們拍胸脯保證。這次收復成都之后,我們絕不會再失守。

    我們要分了這天府之國的良田,請佃戶為你們耕田。殺敵愈多者,田畝愈廣,待你等麾下士卒退伍,便可坐擁此地良田美宅”

    李瑕雖不擅長描繪這些,但這些士卒們卻可為這個前景添上各種各樣的細節。

    “真就要把蒙韃從蜀地趕出去?!”

    營房里未點燭火,汪大頭盤膝坐在那,看著麾下的隊正們,眼睛一瞪,道:“那還有假?!”

    須臾,他笑了笑,拍著膝蓋道:“這可是成都府啊。到時我在成都城分間宅子,城外有百畝良田,等我家那小毛頭大了,不再打仗了。給他說房媳婦,靠著田里的收成供他讀點書,考個進士老爺”

    “嘿,小人沒都頭這么大志向。還養個進士兒子,那得花多少錢,幾輩子都掙不來。有田了,小人自個種都行啊。不打仗,吃得飽就行。”

    “不是,都頭。真分了成都的田,蒙韃不再打過來?”

    “知州也說了,那得要把漢中也打下來才穩當些。”汪大頭道:“知州是要當蜀帥的,你知道余都帥吧?當年就要收復漢中。”

    “那小人要是有了田,能引渠不?”

    “傻不傻啊你,看到山下那府江沒?那就是灌田的水,都江堰你懂不?”

    “不懂。”

    “傻子,我告訴你啊,這成都的田是最好的,都江堰把水嘖,反正這不用你愁。”

    “不打仗了,有一年收成,我給我娘再添件大襖子。我就和她說,莫舍不得穿,佃戶給咱種出來的,哈哈哈。”

    “出息。”汪大頭罵了一聲,道:“都滾去招呼士卒們賣力打仗娘的,你們的腳真臭。”

    “沒脫鞋呢,脫了熏暈了都頭。”

    “滾滾滾。”

    汪大頭罵著,卻覺心里滾燙。

    次日,蒙軍退兵二十里,只派哨馬瞭望宋軍動向,希望能與宋軍野戰。

    出乎紐璘預料的是,李瑕并未急吼吼地行軍,而是在府江對岸大修壕溝,設置拒馬方才緩緩推進。

    整日下來,不過行進了五里。

    紐璘心中大怒,暗罵李瑕這般慢騰騰行軍,到成都又要二十日。

    “我不信你真拖得起”

    同時,朱禩孫再次回到了敘州城。

    他順長江而下,幾乎漂到了重慶府境內,才轉回神臂城,卻又急忙趕回敘州,自是因有極要緊之事。

    “你老實告訴我,兵馬去了何處?”

    江春額上已有微薄的汗珠,道:“安撫使,我真是不知啊。自從蒲帥派人來了,非瑜便與來人帶兵離開了。”

    “你是說,是蒲帥調走了兵馬?”朱禩孫板著臉問道。

    “這不知。”

    朱禩孫臉色愈沉。

    他心中卻有件事猶豫著要不要問出來。

    思忖了良久,他還是問道:“我受傷時,我的官印、虎符,是誰收了?”

    江春很是驚愕,恰到好處地愣了一下。

    “朱安撫使,你的官印丟了?”

    江春焦急地踱了兩步,又喃喃道:“那之前的一切,擊敗紐璘、守住敘瀘,皆不是安撫使的命令?”

    朱禩孫默然片刻,拂袖道:“沒有。”

    想了想,他補了一句。

    “官印沒丟。”

    江春長舒一口氣,撫著胸膛道:“那就好,那就好。”

    兩人都不傻,因此,沉默了良久。

    良久之后,還是朱禩孫先妥協了,招了招手,命江春附耳過來。

    “派人去告訴李非瑜,不論之前發生了何事,我既往不咎但,到此為止了,把兵馬帶回、物件歸還。否則,休怪我翻臉無情。”

    江春身子一顫,沒動。

    朱禩孫強壓著怒氣,又道:“馬上。莫等我上報朝廷,要了爾等身家性命,悔之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