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終宋 > 第425章 沱江
    巴山蜀水這片土地上有句話叫“治蜀先治水,水興方得城安”。

    從李冰筑都江堰以來,蜀人便重水利,筑堤防洪、挖渠灌田,遂有天府之國之稱。

    沱江亦是如此。

    它不同于岷江的涇渭分明,它的水網錯綜復雜,甚至還有岷江水流淌其中。

    沱江也有三峽,分別是金堂峽、月亮峽、石灰峽,江上灘多水急,飛流濺沫,滔聲震耳。

    大宋承平時,有詩云“五月江流萬里灘,迅如飛電劈群山,荊云峽雨須更過,白帝江陵朝暮間”,說從月亮峽到長江,再到江陵,一日便可到當然,是夸張的手法。

    出了這沱江三峽,水道就一波三折。。

    水勢百折,減緩了流速,河槽得以蓄水,減少了洪水泛濫。

    也向東南改道,形成了瀘川這個三角洲。

    在匯入長江的河口,沱江江面極為寬闊,“兩江環合,彌漫浩渺”,如同大海,瀘川人將此稱為“海觀”。

    瀘州縣城里便有一座“海觀樓”,在前些年的戰亂里被焚毀了。

    總之,李瑕與孔仙分析過,認為沱江的水勢是足夠大的,足以水淹蒙軍。

    但因水勢太大,不好在短時間內放水。

    于是他們選擇了兩個地點,一是在資州治下的內江縣,便是李白詩里“青山橫北郭,白水繞東城”的地方。

    云頂城守軍等蒙軍放棄了沱江的守衛后,利用渠道,將釜溪河改了道、筑好堤,引江水至釜溪河。

    第二地點在富順臨下游,石灰峽下方,云頂守軍趁江水減小之后, 以炸藥炸開山石, 堵住了沱江至此拐向東面的河道。

    這里, 還有一條小溪匯入沱江,名為“安溪”。

    當上游的釜溪河承載不住水勢,江水重新奔過石灰峽, 被逼得沖破了小小的安溪河道,溪水倒灌, 迅速便向正南方向奔去。

    這一片地勢低洼, 乃是南溪縣所在。

    之所以有縣城, 自是因可作長江碼頭。

    李瑕為何守在老君山?為何遷移百姓?

    為的,便是等江水襲來。

    哀嚎聲中, 一部分蒙軍還未反應過來,已被江水襲卷著,迅速向長江流去。

    “轟!”

    又是一聲巨響, 滾滾長江之水奔來, 與沱江水匯在一處。

    巨浪將洪峰上的蒙卒與馬匹狠狠拍打下去, 隨著浪濤向東, 再向東。

    這是長江。

    “千里江陵一日還”的長江。

    易士英老眼凝望著山下的洪水,深吸了一口氣。

    落在他眼里的那些蒙軍, 不久前還不可一世的蒙軍,此時正漂浮于江水之上,如同一只只螻蟻。

    他很清楚, 這場洪水不會太久。借的是釜溪河道里蓄積的水勢,一條黃龍襲卷過后, 沱江水很難再繼續倒灌進安溪。

    要殲滅蒙軍,只有這一日的工夫。

    他鄭重下令道:“所有人, 殺敵,將蒙韃殺下山。”

    戰鼓聲愈響。

    洪水的咆哮聲漸低, 宋軍的殺喊聲卻良久不絕。

    “殺啊!”

    有不少蒙軍在見到洪水的那一刻,已向老君山上涌來。

    比起紐璘的將令,洪水更能激勵他們上山。

    擁堵著,人仰馬嘶。

    而宋軍的屠刀已然落下。

    血潑灑了一地。

    李瑕本是沖鋒在最前面。

    他親自領慶符軍沖上前,并非是為了堵住防線的缺口。而是因為他其實是第一個見到洪水的。

    在蒙軍最恐懼之際堵住上山的通道,甚至反攻回去。

    這片刻的交鋒便可奠定勝局。

    而等到大勢已定,李瑕便提著沾滿血的長劍一步步退回后方指揮。

    若說他在五尺道與阿術交鋒, 比的是血勇;在成都一戰與也速答兒交戰,比的是戰術。

    這次對陣紐璘,比的便是戰略了。

    紐璘想要拖垮宋軍的體力,他則想要摧毀蒙軍的心志。

    事實上, 真正被洪水帶著的蒙軍不過一成,兩成?然而蒙軍的心志已被擊垮。

    天時、地利、人和更重要,臨陣斬殺多少人反而只是細枝末節了

    李瑕心里總結著這些,目光掃過戰場。

    蒙軍的戰旗已經倒了,找不到紐璘。

    “那就,要馬匹、盔甲武器,以及俘虜。”他低聲自語著,向易士英走去。

br />     所有的宋軍都處在亢奮之中。

    唯獨李瑕還很沉靜,顯得有些無趣。

    “勝了。”易士英凝視著戰場,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夠。

    “勝了。”李瑕在他身旁站定,收劍入鞘,道:“請易將軍確定戰況后,命蒙軍棄械投降吧。”

    易士英點點頭,問道:“你何以確定紐璘會急于攻老君山,而放松沱江的防備?”

    “去歲末,我便斷言過,蒙哥必定親征”

    川東戰場,蒙哥已進軍至大獲城。

    蒙哥此次已決意滅宋,親征的原因有很多。

    最支持他成為大汗的家族兄弟拔都,已經死了;

    他的同母兄弟旭烈兀,率軍西征,滅西方諸國,戰功赫赫;

    他的同母兄弟忽必烈,經營漠南,得到了數不清的財富和威望;

    他的堂侄子海都這些年正在逐漸糾集部眾,成了窩闊臺系諸王的首領

    還有一個問題是,成吉思汗曾逼諸王發誓,只要窩闊臺還有后人,汗位就必須在窩闊臺后人中傳遞。

    他蒙哥雖然是拖雷的兒子,但也是窩闊臺的養子,得到汗位理所當然。

    但,若想把汗位再傳給自己的兒子,必將遭到黃金家族的詬病。

    蒙哥迫切地需要一場大勝,告訴所有蒙古人,他們的大汗蒙哥、成吉思汗的直系孫子,依然是最驍勇的戰士。

    同時,他也要在滅宋之后,在他威望達到頂點之際,違背成吉思汗的遺訓,立他的兒子為繼承人。

    伐蜀滅宋,勢在必行。

    任何敢擋在他面前的人,都將被他踏平。

    滅宋之戰,分為三路大軍,將在湘潭會師,然后順長江東下,直取臨安。

    東路軍由塔察兒為主帥,十萬人攻略荊襄;

    南路由兀良合臺之子阿術帶大理蒙軍及仆從軍萬余西南攻向潭州;

    蒙哥則親率西路軍攻川蜀

    而蒙哥的西路軍又分為好幾路,蒙哥由劍門關走嘉陵江;莫哥由洋州走米倉道;孛里叉由潼關走沔州;紐璘由成都走長江。

    這攻川蜀的各路兵馬,將在合州釣魚城匯合。

    也許是,為了展示大汗的威風,其余幾路進展并不快。

    比如紐璘,分明已早早地擊敗了宋將張實,如今還故意徘徊于敘、瀘

    蒙哥理解。

    也樂于展示他的戰無不勝。

    在拿下了苦竹隘之后,他又攻破了鵝頂堡。在兵圍大獲城之前,拔除了大獲城周圍可引為支援的宋軍要塞。

    至此,大獲城已成了一座沒有支援的孤城。

    大帳中,蒙哥拿著酒囊,漫不經心地喝著酒。

    汪德臣明白他的意思,喝問道:“誰能為大汗拿下大獲城?!”

    先是用蒙語,之后又用漢語重復了一遍。

    很快,一個降臣迅速跪倒,顫聲道:“罪臣王仲,愿為大汗勸降大獲城守將楊大淵”

    聽了汪德臣的翻譯,蒙哥淡淡看了王仲一眼,神情中只有冷冽。

    入蜀以來,宋人真是個個不同。

    有人寧死不降,有人降而復叛但,每一座城,總有那么些人獻城投降。

    蒙哥看不起這些宋人,心想,到底有沒有那么一座城,能自始至終不降。

    他咽下了口中的酒,開口道:“去吧”

    “蒲帥一定很艱難。”

    “是啊。”

    老君山上,才取得大勝的易士英、李瑕商議著如何向蒲擇之報捷,很快,勝利的喜悅已成了深深的憂慮。

    蒙古主親征,至此已能確定。

    哪怕李瑕,甚至更多人早早便猜測到了,宋軍的防備依舊不足。

    如何鞏固住敘、瀘防線的勝果,之后再支援合州、重慶,馬上便成為迫在眉睫的難題。

    “一旦細想起來,還真是讓人連喘口氣的工夫也沒有。”

    李瑕不似易士英那么憂慮,他的目光已落在地圖上的敘州。

    他知道的,蒙哥會死在這場戰爭中。

    那么,且讓這個蒙古主去勢如破竹好了,李瑕已打算好要經營敘州,積蓄反攻的實力。

    這般想著,心底忽有些隱隱的不安泛起,如被針扎了一下的心悸。

    但那道靈光又像一縷塵煙,李瑕捕捉不到。

    他從未如此過。

    “無妨的。”他告訴自己,“許多事已經改變,都是好的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