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終宋 > 第383章 反對
    劉忠直死后的第一個夜里,張弘道還是回屋去睡了一個多時辰。

    雖然難題擺在面前,他卻已不敢再廢寢忘食地做事。三十歲對他而言便像一道檻,過了,明顯便感受到勁力衰減的厲害。

    這夜似乎是做了惡夢,或許是身上的舊傷發作,張弘道出了一身汗,醒來便發現妻子嚴淑正在給他擦拭著額頭。

    “幾時了?”

    “寅時三刻,天還未亮呢,官人再睡一會?”

    張弘道握住嚴淑的手,搖了搖頭。

    “不了,今日事多。”

    嚴淑低下頭,歉然道:“昨日妾身不小心,讓大姐兒偷跑了出去”

    “不怪你,以她的狡滑,你防不住她。呵,趁著父親剛走、我有急事出門,她便等著趁這個空隙,裝作萬事不知的模樣。。”

    “她那眼界,輕易看不上誰。當年喬琚那樣出挑的,她尚且不情不愿,與家里鬧了好大別扭。如今小姑娘家既開了情竇,誰還勸得了呢?”

    “你想說什么?”張弘道皺了皺眉,撐起身來,只覺身子骨重得很。

    “何不成全了大姐兒?也讓那南邊來的李瑕做了張家的女婿,為官人與父親助力。”

    “婦人之見你怎知他名字?大姐兒與你說的?”

    “妾身如何不知,這一年來,幾回都聽官人在夢里念叨這名字”

    “沒有。”張弘道哼了一聲,道:“休瞞我,你平素從不管這些,若非被大姐兒哄了才怪。”

    嚴淑不敢再隱瞞,老實承認道:“是,昨夜閑談了一會,她話雖未點明,但意思很明白。”

    “一個大姑娘家,開口說要許人,不害臊。”

    “妾身覺得大姐兒說的有道理。這般人物,且大姐兒又認準了,有何不妥?如今也就是父親不在,若在, 未必反對。反而是官人若不處置妥當, 萬一大姐兒往后真不肯再嫁別人, 父親該有多怪罪”

    “這個張文靜,哄你來威脅我是吧?”張弘道氣得咳嗽不已。

    嚴淑連忙輕輕拍著他的背,眼神中憂色更濃。

    “我明白你的心意。”張弘道止了咳, 道:“你是不希望我辛苦應付李瑕,連你也覺得我斗不過他。”

    “妾身不是”

    “我確實不如他。”張弘道喃喃道:“以前父親說六郎、九郎最有才干, 我心中不服, 多年來拼命想做成事讓父親看看, 結果還是遠不如六郎與九郎人啊,天資便是有好壞, 強求不得。李瑕更是天縱之才,我不如,只能認。”

    “官人從來不輸誰, 妾身只想讓官人不那么累。”

    “我知道。”張弘道攬住妻子, 嘆道:“我不同意大姐兒與李瑕的親事, 并非我小肚雞腸, 咽不下這口氣。李瑕之人品才干確實夠得上做張家女婿,何況大姐兒又是這般心意。但時機過去了啊。”

    “妾身不明白, 男才女貌,美滿姻緣不好嗎?”

    “若是去歲我知曉大姐兒心思,亦愿成這樁姻緣。可眼下不同了, 李瑕斬殺了兀良合臺、阿答胡,已為蒙古之大敵。汗廷恨不能殺之而后快, 張家又豈敢讓他當女婿?”

    嚴淑愣了愣。

    昨夜聽張文靜說,她覺得極有道理。今日聽張弘道一說, 她又覺自己丈夫說得更對。

    張弘道苦笑道:“什么‘父親未必反對’那是大姐兒哄騙你的,欺你柔善, 讓你來吹枕邊風。若此事真輕巧,她為何不敢與我直說?父親昨日才出征,之前她怎不說?”

    “這大姐兒怎有這么大膽,豈不怕把全家往火坑里推?”

    “她昏了頭了”

    張弘道離開軍民萬戶府的一路上還在回想著早間與妻子的對話。

    他知道張文靜不會把張家往火坑里推,但想嫁李瑕是肯定的她在試探,試探他對此事的態度。

    若他態度稍有松動,張文靜便要逼著他想辦法促成這個姻緣。

    辦法不是沒有, 比如讓李瑕改名換姓,但哪怕如此,張家依舊要承受天大的風險。

    李瑕不值得。

    而敬鉉所說的“向李瑕妥協”,張弘道也 張弘道也一直在深思, 這是老成持重的辦法不假,但也只是權宜之計,依舊留有后患。

    思來想去,還是殺掉李瑕才能根解問題。

    城門已經關閉了,劉忠直的消息幾日內傳不出去。只要拿住李瑕,便可將一切推到他頭上,汗廷能信。

    因為李瑕的人頭值得。

    所有人都認為做不到這點,但張弘道還想最后試一次,張柔給了他五天時間,如今還剩三天

    “他那人,吃飯可仔細咧,看我就像這樣仔仔細細地嚼,嚼碎了才吞。他喝水從不喝生水,多渴都得把水煮開了才喝,不怕燙的。走起路來那就更打眼咧,比我高這么多怕是還長了,得有這么高,挺得直”

    一個矮小的漢子正對著一排兵士滔滔不絕說個沒完。

    他努力挺著身子、擺出坦蕩的神情,卻始終沒達到想要的樣子,急得抓耳撩腮。

    “林書生來了,林書生,你來給他們走一個,總說我不像”

    “好。我只見過他一面,便是他化名‘楊慎’那次,他有個習慣值得注意,他說話時會看著對方的眼睛”

    張弘道站在那看了一會,吩咐道:“把白茂喚過來。”

    “是。”

    馬上便有士兵上前沖那矮小漢子喝道:“白茂,五郎命你過去。”

    “小人見過五郎。”白茂跑到張弘道面前,馬上便跪在地上磕了個頭又爬起來。

    張弘道卻不悅,道:“我說過,不許再這般。耽誤事情。”

    白茂忙賠笑道:“小人不敢耽誤,爬起來得可利索,不耽誤。”

    “帶壞風氣。”

    “是,下次一定不敢了,小人就是忠于五郎,忍不住就想跪五郎”

    白茂俯得極低,恨不能把腰縮到張弘道襠里,眼中帶著滿滿的崇敬。

    他這般作態并非沒有緣由去年在臨安城陷害李瑕不成之后,白茂便被打入了大獄,本該流放到瓊州。

    萬萬沒想到的是,張弘道竟是讓人把他救出來。甚至還把他與老母親一起送到了北面。

    白茂旁的不知,卻知自己這案子是宋朝右相辦的。這般大案都能撈人,得是多大的官啊?

    他隱隱還聽到那人官名里有個“秘閣”之類的,一聽就十分唬人。

    張五郎肯動用這樣深埋的在宋朝高官中的細作,竟只是為了白茂這一個事情都沒能辦好的小人物,已由不得白茂不感激惶恐。

    他自己都認為自己不值得。

    對張弘道而言,讓留夢炎把白茂送到北面來并不難。

    至于為何要這么做?除了想更加了解李瑕之外,他心底還有一個自己都沒發現的原因。

    李瑕身邊的人投奔他張弘道這讓他感到一種莫名的滿足。

    “邊走邊說,重新再給我說一遍李瑕的事,所有。”張弘道語氣很冷淡,說著話已走出數步。

    白茂連忙跟上,道:“小人頭一次見到李瑕是在錢塘縣牢”

    這事他已經說過許多次了,但張弘道每次都要讓他再回憶一些新的東西,又不能編,讓人頗覺為難。

    “他假死又醒來之后”

    “慢著。”張弘道忽停下腳步,回過頭道:“我記得你第一次說的是他死了?”

    “是假死,五郎說得對,人不可能死而復生,那只是假死的樣子。”

    “當時你為何認為他死了?”

    “小人探了,沒有鼻息,尸體不,身體已經開始變冷了”白茂眼中隱隱有些畏懼。

    張弘道搖了搖頭,猶是不信,淡淡道:“繼續說吧,他當時可有與你說過為何入獄?”

    “沒有。”

    “他提過唐安安嗎?”

    “沒有,小人確定,一次都沒提過。”

    張弘道又問道:“若說他要成親了,你認為他會是娶誰?”

    “啊?要是那兩個同行的小娘子中的一個,他肯定是娶那個高氏女,但也說不準咧,小丫頭更黏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