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終宋 > 第356章 父子
    “李郎君和知縣聊完了?”

    “嗯,劉佰將這是換防?”

    “是咧,這是什么?好香。”

    “蛇羹,劉佰將吃嗎?”

    “可以吃嗎?!”

    “自是可以。”

    “太好了!多謝李郎君!”

    “不必客氣,盤子就留下吧,我明日再來取……對了,劉佰將覺得我手藝如何?”

    “那當然是沒得說了……”

    李昭成聽了劉金鎖的夸贊,頗覺滿意。

    回想起來,當年家中遭厄,他被李墉收養,一開始總覺得寄人籬下該做些什么,遂常跑到廚房幫忙。

    后來李墉讓他不必做菜,該好好讀書,但李昭成是真心喜歡做菜。

    一路上想著明天該做哪道菜,他回到家中,只見李墉還在堂上等著。

    “父親,我見過二弟了。”

    “可看出什么來了?”

    “確認他是得了失魂癥。”

    李墉問道:“何以斷言?”

    李昭成不加思索道:“因為只有這一種可能。父親千思百想,難不成還能不認這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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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瑕本以為回到慶符縣之后會很忙。

    十余萬百姓要從敘州遷來安置,要開荒擴城;慶符軍要擴軍整編;威寧在建城,需要聯絡支援……

    忙確實是忙,但幾日之后,他發現未到預料中的程度。

    房言楷、李墉完全有治理一縣的能力,在接受了李瑕的規劃之后,許多事都能處置得井井有條。韓家父子亦才干出色,做事愈發得心應手。

    李瑕雖不閑,卻沒有借口回避李墉。

    他并非避事的性格,還是與李墉見一面。

    “近日,我與昭成兄聊過幾次,覺得我們之間或者有些誤會。”李瑕頗為坦蕩,開口便道:“我不想給你們錯誤的希望,最后又失望,直說吧,我并非得了失魂癥。確實不是你兒子。”

    李墉直視著李瑕,并不回避他的目光,但卻避過了話題。

    “昭成今年十九,還未有字,你卻已有了……非瑜。”李墉搖了搖頭,道:“本想著待你加冠時取字‘成瑜’,錯過了啊。”

    “非瑜也挺好的,名與字,不過是代號而已。”

    李瑕輕輕敲了敲桌面,斟酌著,又道:“去大理之前,有些事我們沒聊清楚。我這次回來,聽說你做了很多……多謝。”

    李墉擺了擺手,道:“舉手之勞罷了。”

    兩人尷尬地沉默了許久。

    李瑕想聊的話不多,最后問道:“李家與趙禥之事,你是如何打算的?”

    “你還記得此事?”

    “不是記得,查到的。但還有些具體內幕我還不知。”李瑕道,“我雖不是你兒子,但你若信得過我,可與我明說,盡力幫你。”

    李墉往椅背上倚了倚,問道:“為何如今想起問這些?”

    李瑕坦然道:“我解決問題的思路與你不同,你想的是借吳潛的勢,我則認為這亂世之中,兵權才是王道。你留在慶符,應該安全無虞。”

    “那為何今日又要問?”

    “不知道聊什么好。”

    李墉想了想,也不隱瞞,開口直說。

    “大姐當年確實曾讓黃定喜服下墮胎藥,險害趙禥喪命,誰成想趙禥成了皇嗣,李家也因此陷入大禍。直到五年前,臨安城內又發生了一樁案子……你可記得‘魏紫姚黃’?”

    李瑕搖頭道:“不記得。”

    李墉道:“官家之姐四郡子嫁給了魏峻,生下一子,名為‘魏關孫’,慈憲夫人對這個外孫極為寵愛,一日,她在宮中與官家閑聊,想見見外孫。

    然而外姓人入后宮,須懸掛腰牌,唯宗室子弟可免。官家嫌繁瑣,臨機給魏關孫取名‘趙孟關’,稱官家義子入宮面圣。

    事過不久,臨安便有了‘魏太子’與‘魏紫姚黃’的傳聞,意思是‘魏子’出身高貴,生母為郡主。‘姚黃’則暗指趙禥,其生母黃氏乃奴婢出生,說是官家有意傳位于外甥。”

    李墉話到最后,又道:“正當傳聞如火如荼之際,魏關孫在趙與芮府內的瑤圃池溺斃了。”

    李瑕皺了皺眉。

    榮王府他是去過的,那瑤圃池他也路過過。

    當時在臨安,若非他警機與幸運,只怕也已 只怕也已成為那片荷花池下的一具枯骨。

    李墉又道:“彼時,吳潛任右相,聞此大案,震驚不已,懇請官家徹查。結果,官家只以魏關孫這孩子調皮跳入池中游泳溺亡,草草結案。

    但吳潛已查到,魏關孫溺斃之日,乃與趙禥同游荷花池。不論誰為主謀,趙禥必定知情,一國皇嗣,不僅智力缺殘,且如此兇殘,吳潛遂決意不容他繼承大統。

    偏趙禥受官家包庇,吳潛無奈之下,多方查探找到我,要我指證趙禥并非趙與芮親生。此事……我本已拒絕。之后,吳潛罷相,便不了了之。”

    李瑕問道:“之后呢?”

    “到了去歲四月,你打死孫天驥入獄,我才意識到,忠王一黨亦在查我,大禍臨門、避無可避了。

    我辭官多年,無人能相護。只好燒了宅子,詐死脫身,聯絡吳潛的人,答應了他的要求,條件是他會護你們周全……也包括,把你從牢中救出來。”

    李瑕沉默片刻,問道:“趙禥不是你兒子?”

    李墉搖了搖頭,道:“我與黃定喜之間并無私情。”

    “那為何吳潛會找你作證?”

    “黃定喜曾有段時間當過我的貼身丫鬟,之后……才成了大姐的陪嫁丫鬟。”

    “是否還有一種可能?”李瑕道:“黃定喜懷的是李家哪位子弟的孩子,是趙與芮曾想藥墮了這孩子,但還是生下來了。趙與芮看官家的幾個皇子相繼夭折,起了讓趙禥繼位的心思,因此才對李家滅口。”

    李墉又搖頭,道:“伯父向來做事仔細,若如此,絕不敢讓黃定喜陪嫁。何況,若趙禥不是趙與芮親生,趙與芮豈敢做出這等壞趙氏社稷之事?”

    “你接下來打算怎么辦?”

    “吳潛廢儲之心極堅。”李墉道:“他曾說,若再出個如欽宗一般的昏庸皇帝,后果遠甚靖康之禍,趙禥……比欽宗去之遠矣。”

    李瑕不太了解宋欽宗在靖康之變時到底做過哪些蠢事,因此感覺不到吳潛這句話里的深邃恐懼。

    李墉拍著膝蓋,神色也有些茫然,又道:“我得吳潛相護,得以活命,此事已避不開。他如今已在謀復相位,等到那時……受人之托,終人之事吧。”

    李瑕道:“我并非吳潛所救。”

    “你在臨安,受過夢窗先生大恩,不是嗎?”

    “你竟知道?”

    李墉點點頭,嘆道:“你我受人恩惠,不可不報;伯父一家之血仇,亦不可不報。趙與芮父子逼我至此,也唯有奮起反擊。”

    李瑕道:“你若去,必死無疑。”

    李墉遲疑了片刻,道:“你如今要做什么,我大概能猜到一些。吳潛復相之前,我能幫你多少,我盡力為之。等到往后,你顧好你大兄與姨娘……無論你是否我兒子,想必能夠做到。”

    “也許到時,你未必需要那么做。”

    李墉道:“若你肯聽我一句勸,我亦要說一句,你所作所為,實不該也。”

    “你看出什么了?”

    “我不知你要做到何種地步,但以國力養私兵,我豈會看不出?”

    “很明顯?”

    李墉道:“你我受趙氏宗室迫害,此事如房言楷等人尚不知,只以為你立志為蜀帥,而我知曉。”

    他帶試探的語氣,又問道:“你想擁兵自重,借此扳倒趙禥?”

    李瑕不答。

    李墉問道:“知道吳曦嗎?”

    “不知。”

    “高宗朝的抗金名將,有七人后來被追封為王,蘄王韓世忠、鄜王劉光世、循王張俊、鄂王岳飛、和王楊沂中、涪王吳玠、信王吳璘。

    其中,吳玠、吳璘兩人為兄弟,經營和尚原、饒鳳關、仙人關等地,屢敗金軍,保衛秦隴、屏障巴蜀。

    吳璘之孫便是吳曦,官至四川宣撫副使,兼任陜西、河東招撫使。開禧三年,吳曦自稱蜀王,叛宋降金,將階、成、和、鳳四州割讓金國,以鐵山為國界。

    稱王僅四十一日,吳曦便被官軍所殺。吳家三世建功西陲、八十年功勛,自此付水東流。且朝廷愈不信任川陜領兵之將,多方挾持。”

    “因此當今官家完全不信任余玠?恐余玠步吳曦后塵?”

    李墉道:“何止不信任余玠,坐鎮川蜀的,哪怕是蒲擇之,朝廷也未必信任。”

    “蒲帥?”

    “為蜀帥者,稍有風吹草動,必被貶謫,蒲擇之成不了你的靠山,蜀中絕不容有私兵。”

    李墉說著,神態愈發悲觀,嘆道:“往后你被降罪,逃到大理吧,你不是想娶一個大理女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