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終宋 > 第317章 木偶人
    龍尾關。

    楊奔讓段興智出面引格杜入城,打算伏殺格杜及其五百人。

    但如伍昂所預料的一樣,關城內堆積著太多尸體,格杜作戰經驗豐富,一眼看穿了埋伏,拋下兩百余先入關城的大理兵,迅速撤了出去。

    鮑三無奈,只好下令先殲滅這兩百大理兵,緊閉關門、據守龍尾關。

    沒能殲滅格杜,他們不敢再逃。

    鮑三、楊奔都有過與蒙騎作戰的經驗,知道一旦到了野外,一百蒙騎完全有能力活活拖死千余兵力。何況這還是在大理境內,各地都有守軍。

    僅在次日,格杜便抽調了龍首關守軍,兵圍龍尾關。

    之后,趙賧、鄧賧、白巖、鳳羽、勝鄉、謀統等等城池的兵力皆被抽調過來。

    蒙古人打仗不像大理人慢騰騰的,快馬傳令,且不管路途遠近,克期不達當即斬首。

    到了五月二十三日,龍尾關城下已聚集了三千兵力。

    李瑕領兵之時,看起來十分從容,穿插迂回如入無人之境,慶符軍都沒感到太大的危險,有一種“敵人很弱”的錯覺。

    他們都聽李瑕說過“我們只有一天的時間”,直到現在他們才意識到這是何意,什么叫深入敵境。

    之前他們只需要一板一眼的按命令做事就可以。這很簡單,鮑三換成余三、伍昂換成陸昂、楊奔換成牛奔都無所謂。

    在李瑕麾下,他們更像是被線操控的木偶人,還得意洋洋覺得“打仗也太簡單了吧”。

    但現在木偶人身上的線沒有人拉了,它們必須自己活過來。

    活過來之后,他們要擔起責任,但身上的各種性格缺陷自然而然也開始不停顯露。

    “直娘賊!不是說大理兵力空虛嗎?不都被狗阿術帶到交趾了嗎?怎還有這般多人?!”

    “呵,大理兵力再空虛,各州城還能沒駐軍不成?”

    楊奔冷笑一聲,又道:“故而,我當時勸佰將們先動手殲滅龍尾關守軍,再伏殺格杜。格杜若死,旁人絕不能調來如此多兵力。”

    鮑三怒道:“放屁,不都按你說的做了,還不是他娘的沒成?”

    “那是你們非要等鄭佛澤起疑了才倉促動手,一步錯,步步錯。”

    “夠了。”伍昂道:“翻來覆去地說,不嫌晦氣。”

    他還算冷靜,強忍著不悅,道:“且說眼下如何應對吧,段興智還能用嗎?”

    鮑三獨眼一亮,既煩楊奔的性子,卻還是忍不住打量他。

    楊奔也不看另外兩人,望向關城外的敵兵,沉吟道:“格杜怕是已知道段興智在我們手上了,要繼續縣尉的計劃,我們得裝作是……僅憑兩百人,攻入龍尾關,俘虜了段興智。”

    “成嗎?”鮑三想了想,最后道:“閑皮淡扯。”

    楊奔只覺腦殼生疼,道:“我再想想吧。”

    說罷,他徑直下了城頭,又去審訊伏擊格杜時捉來的大理俘虜。

    鮑三瞇著獨眼看著楊奔下了城頭,啐了一口,兀自罵道:“跟誰都欠他八百吊錢一般,這小猢猻真晦氣。老子先前還奇怪,這楊奔分明有兩下子,熊山怎么不用他。”

    伍昂道:“將門子弟,有傲氣,正常。”

    “嘿,將門子弟?”鮑三道:“伍兄弟懂他那先祖‘楊襄毅公’是何人?”

    “何人?”

    “楊政。”鮑三道,“當年哥哥在余帥麾下,也聽余帥評點過蜀中歷代鎮帥,最不恥的就是楊政。楊政是以前的抗金大將、川陜三帥府之一,這不假。但他雖然戰功累累,人品卻極差,暴虐無恥,殘害生靈。”

    伍昂問道:“怎么說?”

    “這腌臜事蜀地都傳了幾十年了。楊政有個幕僚在他府中赴宴,去尿尿時,看到墻上有人影,這幕僚還以為是壁畫,湊近一看卻又看不到墨跡。你猜是什么?”

    “是什么?”

    “楊政有小妾數十,都是個頂個的美人,但他一有不滿就杖殺她們,把人皮釘在墻上,等人皮干了再丟到水里,久了,墻上就留下了人皮印子,真他娘的狗猢猻……”

    伍昂只覺背上寒毛豎起,轉過頭看向關城下正在走路的楊奔,目 楊奔,目光露出鄙夷之色。

    鮑三道:“腌臜貨的后代,也在老子面前擺譜。”

    伍昂想了想,道:“哥哥看到楊奔頭上的疤了嗎?”

    “嘿,刺配充軍的賊配軍,都不知犯了哪樣惡罪。”鮑三又啐一口,自語道:“頂天立地的漢子,與這種畜生為伍,羞煞我也。”

    伍昂道:“我只擔心這楊奔立功心切,哄我們用弟兄們的命換他的功勞。兩個佰隊都快打沒了。”

    “就不是在一個壺里撒尿的人,是得提防著他。”

    “但我們都是粗人,就他是個有主意的,眼下這關頭,還是得問他的主意。”

    “怕甚?明日縣尉就回了。”

    伍昂又轉身望向關城外的還在不停增加的大理兵。暗想有這么多敵兵圍城,縣尉哪能突圍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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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二十四日,蒙軍開始驅使大理軍強攻龍尾關。

    這日只是試探性的攻事,為了摸清宋軍的兵力,只草草打了兩個多時辰。

    鮑三聽楊奔的建議,只用了兩百人驅趕了一些俘虜上城頭。

    百余大理兵喪命在木石金汁之下,但慶符軍也在箭雨下又傷亡了二十余人。

    鮑三心疼不已,暗悔不該聽楊奔的建議。

    “哥哥不必如此,他說的確實有道理。”伍昂道:“蒙軍頭次攻城為的就是試探,我們確實不能把兵力都亮明白。”

    “殺才。”鮑三也不知在罵誰,“又死了這么多弟兄,苦死老子了。”

    “哥哥別急,也別太罵楊奔,今日也多虧他安排,城防怎么布置我們哪懂啊。”

    鮑三不應。

    伍昂給他處理著傷口,也不知如何說。

    鮑三雖不喜歡楊奔,今日守城卻還是拼著受傷救了楊奔一命。

    當然,都是直爽漢子,這點小事戰場上常有,沒啥好說的。

    鮑三被伍昂拿燒紅的血燙了傷口,悶哼不已,硬抗著沒慘叫出來。最后也只是大汗淋漓地道:“真不知怎么辦才好了,你說縣尉怎還不回來?”

    “縣尉也許已回來了,也許正在想辦法突圍入城。哥哥該給弟兄們說說,提提士氣。”

    “曉得。”

    那邊熊山領著幾個過來,道:“帶了個老大夫過來,想給哥哥處理傷口,怎就又烙了。”

    “費甚大夫,帶去給傷重的弟兄們先治吧。”鮑三哼了一聲,抬頭一看,問道:“這老頭,先前怎沒見過?”

    熊山揮退周圍的兵士,道:“哥哥,我有話和你說。”

    “有屁就放,忙著呢。”

    熊山見這段城頭只有鮑三、伍昂,以及那老大夫了,這才開口道:“這是個大理人,之前在龍尾關管藥材的,懂縣尉中的是啥毒。”

    鮑三驚道:“那怎不早點給縣尉治呢?!”

    “唉,我說不清楚。”熊山踹了那老大夫一腳,道:“你說,把剛才對老子說的話對我哥哥說一遍。”

    “是,是……小老兒‘翟承宣’,原是這鄭將軍的大夫,這幾日也為諸位義士救了不少人。今日直言不諱,還請諸位勿殺小老兒。”

    “少他娘說廢話。老子問你,箭毒木的毒你能解嗎?”

    “這箭毒木的毒,幾乎無解。”

    鮑三大怒,罵道:“直娘賊,原是個狗庸醫跑來對老子放臭屁,滾開。”

    熊山道:“哥哥,你聽他說完。”

    “壯士息怒,小老兒旁的不說,醫術卻不錯。”翟承宣道:“但這箭毒木乃劇毒,中者立死,故有‘七上八下九倒地’之說。”

    “放屁,縣尉就沒死。”

    翟承宣面露為難,喃喃道:“當時沒死,但只怕……只怕……”

    伍昂皺了皺眉,他知道,縣尉本該今日回來,時日一過,不免有人又去探問他的傷勢,找大夫們問箭毒木到底能不能解。

    熊山帶來的這老大夫若不是說好消息,那就是說壞消息了。

    果然,只聽翟承宣道:“只怕現在也已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