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終宋 > 第224章 泯恩仇(為盟主“那年的小明”加更)
    一群俘虜正在修補著慶符縣的城墻。

    胡勒根累極,抬起戴著鐐銬的手,擦了擦頭上的汗。

    鞭子立刻就抽了下來。

    “繼續干!”

    胡勒根是第一次當俘虜,從前都不知道俘虜這么辛苦。

    好不容易做到傍晚,他期盼著能停下來歇一歇。

    忽然,有人一腳踹在他腚上,將他踹倒在地。

    轉頭一看,見到了一個手上裝著鉤子的宋人。

    胡勒根就挺煩這人的,整天用鉤子這里鉤鉤、那里鉤鉤。

    果不其然,鉤子已鉤在他衣領上,將他整個人提起來。

    ……

    “你是會牧馬的那個?”姜飯問道。

    胡勒根聽不懂,只不停求饒。

    “班頭,他就是會牧馬那個。”許魁道。

    “那算他一個。”

    “好。”

    許魁也不多說,帶了兩個人拎著胡勒根就走,直到走進一間黑屋子。

    他們把胡勒根往地上一丟,開始扒他的衣服。

    胡勒根嚇壞了,哀求個不停,渾然忘了對方聽不懂蒙語。

    “不要……不要這樣……草原的漢子絕不會受這種侮辱……不要……”

    很快,他身上的衣服被扒了個干凈。

    胡勒根絕望地閉上眼,但那三個宋人并未對他做其它事,拿了衣服,“嘭”的一聲關上門就走。

    十二月初的天冷得厲害,胡勒根一個人被關在黑漆漆的屋子里又冷又怕,瑟瑟發抖。

    好在屋子里有一床破被褥。

    他裹著被褥,瞪大了眼,卻看不到一絲光亮,實在不明白宋人這是要做什么。

    ……

    許魁換上胡勒根那身破衣服,把臉蒙上,在姜飯面前走了幾步。

    “班頭,你看我像嗎?”

    姜飯頭也不抬,道:“不用太像,只要對外說跑了幾個俘虜就好。”

    “哦,我還學了一句蒙語……米尼乃仁胡勒根。”

    “別說。”姜飯道,“到時緊緊閉住你的嘴,別說。”

    許魁撓了撓頭,問道:“不像嗎?”

    “太他娘的爛了。”姜飯把手里的鉤子擰下來,換了一把單刀擰上去,道:“來,拿布把我的手裹一裹。”

    “哦。”

    “把我的臉也蒙住。”姜飯又道:“記住,今夜我們是逃走的俘虜……”

    ~~

    與此同時,慶福酒樓門口,兩頂轎子緩緩落了下來。

    張遠明帶著張世斐進了酒樓,環目一看,眉頭不易查覺地皺了皺。

    江春、房言楷都已到了,李瑕卻還沒來。

    “張員外。”江春起身笑道:“非瑜一會就到了,必向張員外賠個不是。”

    房言楷也已起身,臉上帶著些許假笑。

    縣里既答應給張遠明賠錢,只要李瑕再賠個禮,這件事也許就能過去……這是他們都希望的。

    但今夜李瑕卻還是這個態度,讓他們深感憂慮。

    讓人意外的是,張遠明竟沒有生氣,很和煦地笑著,擺手道:“無妨,無妨。李縣尉事忙,不像老夫是個閑人,他來晚些理所當然,我們等等他。”

    “是。張員外果然有度量。對了,二郎怎沒來?”

    “臨出門前,他突然身體不適,不必管他。”

    ……

    換作任何人,被搶了糧食、燒了家宅,都不會與人善罷甘休,唯有張遠明氣度恢弘,打算給李瑕一個道歉的機會。

    雖然,殺手已經請了,李瑕道不道歉都得死。

    但張遠明打算在今夜的宴席上先原諒他。

    如此一來,等過幾日人死了,也不會再懷疑到他張家頭上。

    沒想到那豎子官階最低,竟還敢來得最晚。

    狂傲。

    又等了好一會兒,李瑕終于來了。

    江春、房言楷臉色已經很難看了,反倒是張家父子二人臉上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李瑕走進大廳,身上卻是沾著些血跡。

    “非瑜,你這是……”

    “莫不是蒙軍又來了?!”

    “房主簿莫驚。”李瑕不急不徐見了禮,道:“我來得遲了,還請諸位勿怪。因路上遇到了刺殺,耽誤了些時辰。”

    “刺殺?”

    “是,我與北面世侯結過仇,想必是他們派人刺殺我。”

    江春忙噓寒問暖幾句,李瑕只表示不要緊,顯得十分從容。

    遇到這種事,怪罪他來遲的話,廳中幾人便說不出來。

    連張家父子也不得不感慨幾句,又夸李瑕勇武,像是與他毫無過節。

    寒暄之后,李瑕忽問道:“張員外家的二郎沒來?聽說他也要一起赴宴。”

    “卓兒身體不適,可惜今夜不能與李縣尉相見了。”

    “可惜了。”李瑕道:“我很遺憾。”

    此時宴席上氣氛頗好,其樂融融。

    張世斐低著頭,想著李瑕遭到蒙人刺殺才好,等過幾日褚富殺了李瑕,正好可推到蒙人頭上。

    簡直是送上門來的替罪羊……

    下一刻,江春問道:“非瑜還帶了五個匣子,莫不是禮物?”

&nbs >     張遠明撫須而笑,道:“想必是的,難怪李縣尉問卓兒為何沒來,原是算著人數帶了禮物。”

    “倒不是禮物。”李瑕道:“打開看看就知道了……劉金鎖。”

    “好咧。”

    劉金鎖咧開嘴一笑,捧著個匣子就上前,徑直打開來。

    張世斐目光看去,突然一個激靈,嚇得連退幾步。

    !!

    “啷鐺”案幾被他撞得一聲大響。

    張世斐盯著那匣子,眼中滿是驚恐。

    那里面是……褚富的頭顱。

    這兇惡的丑漢還瞪著眼,眼里全是憤怒與茫然,像是在死死盯著張世斐,嚇得他滿頭都是冷汗。

    昨日還與在沁香茶樓一起說話,今夜就被裝在匣子里了?

    “這這這這……”

    “哈哈。”劉金鎖大笑道:“這就是北面派來的刺客,被我殺光了!”

    廳上所有人都笑不出來。

    唯有房言楷,已深深看著李瑕。

    ……

    一場宴席瞬間變得索然無味。

    也沒有人再提讓李瑕賠禮道歉的事。

    李瑕得以從頭到尾坐在那專心吃菜。

    張遠明卻吃不下,如坐針氈地呆了一會,領著失魂落魄的長子起身告辭。

    父子二人沒有再分開乘轎,而是擠在同一個轎子里。

    “父親,這事……”

    張世斐臉色嚇得完全一片慘白,到現在還是沒半點血色。

    他自然不會說“好消息是我為父親省了兩千貫”,身子都冰得厲害。

    “廢物,還不鎮定下來?”張遠明壓著聲音叱道:“是怕別人看不出你與禇富認識嗎?”

    “孩兒……孩兒不明白,是禇富提前動手被殺了?還是……還是他已經……”

    話到這里,張世斐剩下的話已不敢再說,想想都覺得可怕,又是一個冷顫。

    “慌什么?那豎子在威懾我們,說明事情還有得談。”

    張遠明雖如此說,但已在考慮是否離開慶符縣。

    他心里有種不好的預感……

    突然,外面傳來幾聲驚慌的大叫。

    轎子突然摔在地上。

    父子二人大驚,張世斐連忙掀開轎簾。

    “噗!”

    “噗!”

    兩柄單刀徑直捅了過來,徑直將他們捅死在轎中。

    ……

    緊接著,有人掀開后面的轎子,罵了一聲。

    “額秀特!”

    ~~

    “非瑜,我看匣子里這頭顱有些面熟,真是北面派來殺你的?”

    “房主簿認為不是北人,那會是誰派來的?”

    房言楷手在膝蓋上拍了拍,竟是直白地問了一句,道:“或許……是張遠明派來殺你的?”

    李瑕放下手中的筷子,很敷衍地擺出一個驚訝的神情。

    “張員外?不會的,縣里答應賠他錢,我也與他誤會盡消,他豈會派人來殺我?不可能。”

    房言楷道:“我坦誠說一句,今夜,我與縣令是誠心要為你化解與張員外的恩怨。”

    “沒有怨,張員外對我很熱情,房主簿也看到了。”

    江春坐在上首,向左向右分別看了看兩人,擺出縣令的架勢,說了句一錘定音的話。

    “非瑜當明白,眼下最關鍵的是不能出亂子。”

    李瑕道:“縣令放心,只要我們三人齊心協力,絕不會出亂子。”

    江春稍感欣慰,撫須道:“不出亂子就好。”

    房言楷眼中憂慮之色卻更濃。

    下一刻,有衙役跑進廳中。

    “不好了!有俘虜逃跑了!正好在半路遇到了張員外……把把把……把張員外父子殺了……”

    “什么?!”江春大驚。

    房言楷第一時間轉頭,盯著李瑕。

    李瑕迎上了他的目光,眼神坦然。

    好一會兒,房言楷有些艱難地開口道:“此事……李縣尉如何看?”

    “這是我的疏忽,沒看好俘虜,我一定盡快追查。”

    “呵。”很輕微的一聲吐氣,房言楷微微冷笑,凝眉思索著,臉上的表情越來越苦。

    到最后,他有些蕭索地站起身,拱了拱手。

    “人已經死了啊……那就請李縣尉務必把此事處理干凈。”

    “好。”李瑕道:“房主簿放心,一定處理干凈。”

    ……

    江春還坐上首,閉著眼。

    他三年任期將滿,想要的只有兩個字……穩妥。

    為了這穩妥,他才出面要把張遠明與李瑕之間的沖突平息下來。

    但太快了。

    李瑕的動作實在太快。

    快到他與房言楷甚至都沒來得及反應,張遠明已經死了。

    那接下來只有兩個選擇,把事情揭開、或蓋下去。

    眼下是什么時候?合州大戰在即,縣城還在封鎖,李瑕掌著五百鄉勇……

    想到這里,江春睜開眼,看向了還擺在廳中的那五個匣子,又自問了一句。

    真有兩個選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