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終宋 > 第205章 孩子
    符江東岸營盤,韓祈安正在謄寫兵員名冊,抬頭一看,道:“阿郎回來了,這第五個班頭可定了?”

    “到里間說吧。”

    李瑕走進大堂后的公房,將在白巖苗寨的經過說了,問道:“以寧先生如何看?”

    韓祈安表情似有些調侃,道:“阿郎何不答應熊春?人言苗女柔情似水,或許那苗寨姑娘十分漂亮。”

    “他明知我已訂親,故意刁難而已,今日讓他一步,往后便要得寸進尺。”李瑕道:“要籠絡諸族,‘信’字為先,我豈能對明月背信棄義、再娶他白巖苗寨之女?”

    “熊春或許只是想要阿郎的誠意,阿郎若真答應了他,往后他亦有可能鼎力相助?”

    “我已訂了親,多談無益。”

    韓祈安莞爾道:“哪怕不談人品相貌,只看才干,明眼人亦知阿郎前程無量,欲與阿郎聯姻之人絕不會少。”

    話到這里,他長嘆一聲,又道:“可惜吶,正室名份只有一個。”

    李瑕悶聲悶氣“嗯”了一聲。

    他感到有些不堪其擾,心想著高明月若在,早早成了親,省得總有人想要嫁女聯姻。

    此事說來奇怪,前世就從未想過要成家……

    韓祈安也不知想到何事,漫不經心地道:“但阿郎不介意納妾吧?”

    “嗯。”

    “若熊春愿讓女兒給阿郎做妾呢?”

    李瑕淡淡道:“我倒是不介意,他必是不肯的。”

    “那是他還沒看明白阿郎的本事。”

    韓祈安說著,起身踱了幾步,推開窗,凝視著遠處的校場,喃喃道:“一個鄉野寨老,眼界不高。”

    李瑕察覺出來韓祈安有些別的話想說,只默默看著他。

    韓祈安沉吟了半晌,開口說起來。

    “為妾者,地位低下,依宋律‘若妻毆傷殺妾,謂毆者減凡人二等’、‘以妾及客女為妻,徒一年半,各還正之’,幾與婢女無異。

    高宗朝,名將楊政有妾數十人,皆擅樂藝,但稍不稱意,必杖殺之,剝其面皮,自手至足釘于壁上,直至干硬,方舉而擲水……可見妾之卑賤。”

    韓祈安說到這里,回過看了李瑕一眼,又道:“不過,世間之事不可一概而論。律例是一回事,人心是另一回事。以妻禮視妾者亦有之,此事分人。

    如哲宗朝,宗室趙宗景欲立妾為妻,先妾逐出門,托為良家女,再娶。且求得哲宗同意,后遭言官彈劾,坐奪開府。

    又有一種妾,稱‘通貴之妾’,是為有品級之命婦。

    如韓詫胄,其妾張、譚、王、陳氏皆封郡國夫人,號‘四夫人’;韓世忠之妾周氏、陳氏封郡夫人;張俊之妾章氏、楊氏,封郡夫人。又有蔡京、劉光世、呂頤浩、史彌遠等顯貴之妾皆有封贈。

    依唐制,親王通貴之妾可封贈十二人,郡王及一品十人,二品八人,三品六人,四品四人,五品三人。我朝雖無定制,大抵也不脫這范疇,最多者即韓詫胄之‘四夫人’,亦在‘一品可封十妾’之額數內。”

    李瑕道:“受教了。”

    他默念一聲,將這“通貴之妾”即“命婦”的概念記在心里,覺得十分有用。

    韓祈安又望向窗外的校場,喃喃道:“我與父親一直知曉阿郎志向不小,卻從不敢問。今日想問一句……阿郎欲為一方諸侯否?”

    他沒有回頭,只聽身后李瑕回答了一句。

    “世道兇險,不敢說能不能成。但我只要還活著,就遠不止想活成諸侯。”

    韓祈安身子一顫,緩緩道:“我病體纏身、父親老邁,怕是最多只能陪阿郎走到成為諸侯那天了。”

    李瑕道:“我這行事作風,走在兩位先生前面也說不準。”

    “父親說……不僅信阿朗的人品才能,還信阿郎的命。”

    “命?”李瑕道:“虛無縹緲之事,說不準的。”

    “阿朗屢克艱險,不是嗎?”

    “我信那是我拼出來的,不信命。”

    韓祈安回過身,問道:“不論阿郎信拼或信命,阿郎可知我想說何事?”

    李瑕也不推托,道:“巧兒?”

    “是,我父子一生顛沛,想將巧兒托付于阿郎……此事,本該心照不宣,可惜我不像父親沉穩,還是想親耳聽一句承諾。”

    “好。只要我 只要我活著,必護好她、照顧好她;若我將死,也必安頓好她。”

    “是,阿朗待我們不薄,給我父子援職封地。但我貪心……”韓祈安又道:“我這女兒不漂亮,阿郎愿納她為妾?”

    “她還小,等年紀到了,只看她是否愿意。她若愿意,‘通貴’與否眼下不敢斷言,我將以妻禮視她,相信明月也能待她好;她若不愿,我亦將視她如妹。”

    韓祈安會心笑了笑。

    他長年病著,臉色不太好,但此時似乎是去了樁心事,輕松不少的樣子,道:“難怪父親說不必問。”

    李瑕道:“說清楚也好。”

    韓祈安笑道:“我信我父子二人比那熊春眼界高。”

    李瑕道:“熊春不是眼界高低的問題,而是我尊重了他,他不尊重我。”

    “往后,阿郎有任何事吩咐,皆可向我直言,哪怕是殺官造反。”

    “好。”

    這大概就是說清楚與不說清楚的區別了,也是有無聯姻的區別。

    韓祈安重新關上窗戶,認真說起正事。

    “要擴充人手,姜飯可任一個班頭。而這第五個班頭,熊山確實最好的人選,能力、人脈都夠,也方便往后征召苗人、僰人。”

    李瑕道:“是,且我還有意招驀些苗人,需有個熟苗出身的班頭。”

    “但這種事,總歸是要人心甘情愿才好。”韓祈安沉吟道:“不如由我上山一趟,給熊春開開眼界?”

    李瑕想了想,道:“再等等吧,我覺得熊山會來。”

    “也好,并非只有這一個苗寨……”

    韓祈安念叨著,走了神。

    “以寧先生在想什么?”

    “哦。”韓祈安回過神,道:“聽說苗人擅施蠱,阿郎今日拒了那熊春,他不會惱羞成怒吧?”

    “多慮了,哪有這種事……”

    ~~

    白巖苗寨。

    “想什么呢?”羅寶拍了拍熊石的右肩,又竄到他的左邊。

    熊石卻呆呆的,也沒回頭。

    “問你呢。”羅寶又道。

    熊石拉過她的手,問道:“你覺得阿爹今日做得對嗎?”

    羅寶探頭往屋外看了一眼,輕聲道:“這可是你問我的。”

    “嗯。”

    “人家李縣尉都訂親了,那可是要成親誒,怎么能毀人姻緣呢?雖然阿米、阿葵她們也很喜歡他,但就是眼饞一下。對了,阿葵還說,想去老寨子找鳳婆婆學下情蠱。”

    “別鬧。”

    “說笑嘛,說說又不打緊。”

    “真別鬧,這不是能鬧著玩的事。”

    “好啦好啦,不鬧就不鬧。”羅寶笑道:“你到底在想什么啊?悶悶的。”

    “其實,李縣尉來之前……昨夜大哥就和我說過,想去投巡江手。”

    “啊?你可不許去!”

    “我不去。”熊石道:“我守著你。”

    “嗯。”羅寶手在他面前攤開,轉了一下,道:“我給你下了情蠱,讓我的小丑漢不能離開我。”

    “哪就丑了?我長得和李縣尉也差不多。”

    羅寶眨了眨眼,只是笑,問道:“大哥怎么說的?”

    熊石道:“他說男兒該出去闖蕩,悶在這山上過一輩子沒意思。”

    羅寶不以為然道:“大哥從來都這樣,以前總跑去給商隊領路。他下過山,見識得多了,心就野了唄。”

    “他說李縣尉能立功,還能弄錢,賞罰分明,是做大事的。”

    羅寶道:“連我這村姑都能看出來啊,這年紀能當縣尉,肯定是做大事的啊。”

    “大哥說他一輩子過了就過了,但兩個孩子不能再這樣,漢不漢,苗不苗的……他想去給孩子們掙個前程。”

    熊石說到這里,撓了撓頭,又道:“他說的多,我忘了,反正就這個意思。我搞不懂他,反正我是不去,我跟你就守著寨子。”

    “說到孩子。”羅寶湊到熊石耳邊,低聲道:“告訴你一件事,我好像……”

    “真的?!”熊石大喜。

    “還沒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