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同敞畢竟是欽差,正如之前和趙紀二人討論的那樣,眾海商雖然富可敵國,卻還真不敢和朝廷明著干,最多不過下些軟釘子。
大家也只能一陣哈哈揭了過去,隨后海商們又恭敬地簇擁著三位大人,說是在城內最大的酒樓備有酒席,為欽差大人接駕洗塵。
張同敞也不辭讓,在海商恭維中帶著趙紀、程翼入城赴宴。
番禺縣城與廣東其它普通縣城大不相同,由于濱臨廣州港,縣城事實上是依港而建,而且比一般府治所在城池還要繁華的多,在張同敞眼中,甚至比兩廣治所的肇慶更熱鬧,與蘇州、淮揚之類江南大鎮亦能勉強一比。
眾人在酒樓中觥籌交錯,海商們恭維馬屁,又是一番訴苦軟釘子被張同敞糊弄過去不說,雙方也算對互相有了了解和初步評估。
張、趙通過酒席上認識,再結合事先獲取的情報,對海商們有了印象。
廣州港一帶大小海商無數,但其中家業龐大且舉足輕重的有十五家,在這其中又以崔、齊、陳、葉四家為首。
此次來迎接一行人的都是各家家主,只有十五家中家資中等的肖家只派了一個長子來,說是其父病重難起,不能遠行。
但張同敞卻從程翼那了解到,這肖家在眾海商中起勢最晚,也就是近十幾年的事。
不同于其它海商早期都是通過與朝中、地方官員勾結交易賺得第一桶金。肖家當家人肖金泉是在朝局動蕩,對地方控制力下降時,通過“亦商亦寇”的野路子,與此時幕府日本的走私商接頭發家的。
所以相較于其它海商,他對朝廷欽差反而沒有太多畏懼了。
張同敞察覺后也不說什么,反而安慰了肖金泉長子幾句,又是和海商們說些官面話,表了表朝廷開海、設市的決心。
逢場作戲之后,張同敞和趙紀在程翼引路下,來到臨時下榻的官驛。知縣程翼幾日前接到消息后就把縣中破舊的官驛翻修一二,作為欽差駐地。事實上他本是打算把縣衙讓出來的,但由于不知道張同敞為人,于是做了兩手準備,若是張同敞拒絕入駐縣衙,便安置于官驛。
張、趙二人一回官驛就相聚一室,一邊沏了醒酒的茶,一邊商議起來。
“大人以為,我等應從何處入手啊?”
趙紀直擊綱要地問道
他雖是廣東督撫衙門的千總出身,但家世清白,父祖都是秀才讀書家庭,這般淵源之下,與這個時代大多數武將不同,頗有些儒將風范,這一點也讓身為文官的張同敞很有好感,這兩日二人相處配合也融洽。
“今日初次見面,咱們大體也算有所認識了,廣州海商十五家,其實領頭的也就崔、齊、陳、葉,只要能擺平這四家,其余人等自不敢不遵。”
張同敞端著茶盞,緩緩分析
“此次肖家態度曖昧,恐怕是有人授意,用來投石問路,探察朝廷態度而已,我聽程知縣所言,肖氏與齊、葉兩家有姻親,很難說沒有這兩家的態度在。”
“那大人的意思是?殺雞儆猴?”
趙紀聞弦歌而知雅意地問道
張同敞搖搖頭,笑了笑繼續說
“殺雞儆猴自然是要的,但不是現在。所謂不教而誅謂之暴,就算要動手也得名正言順才是,如今該用點手段,打草驚蛇。”
趙紀點點頭,到不覺為難
“這不簡單,朝廷本就封海,依法片帆不得下海,就算現在重令開海,可以前的事也不能就算了吧?咱們大可以依此追究責任,逼他們就犯!”
張同敞卻依舊搖了搖頭
“不,不能用通海的名義對付他們。”
“開海是皇上的旨意,目的無非就是以海貿捐稅補貼軍餉,但這也是一項長遠政策,若要有長遠進項,就得保證廣州海貿正常運轉。若是以通海治罪,不僅會讓廣州大大小小海商人人自危,影響海貿進項,最終最多得一筆橫財罷了,這就是他們為什么干抵觸朝廷旨意的底氣。”
“那……”
趙紀總算無語沉吟了下來,如此看來這事還確實頗為麻煩啊。
張同敞卻不擔憂,接著笑言
“不過我卻想到一條路子,或可一試。”
“什么路子?”
趙紀聞言好奇
“商稅!”
趙紀聽這話先是思索一二,然后眼前一亮,拍案叫絕
“妙啊!咱們這趟來本就是為了要銀子,過去朝廷禁海,沒有市舶司關稅的說法,可依大明律,行商易貨當征收三十取一的商賦!咱們大可以用追繳拖欠商稅的名義追究肖氏一事,既能殺雞儆猴表示態度,也能告訴所有人咱們只求捐稅,不究其它,安眾人的心!”
……
兩日后
番禺縣中,廣州最大的海商之一崔氏府中
十五家大海商話事人聚在一起,共商對策
“這兩日,欽差那邊似是沒什么動靜啊。”
齊家家主齊承坐在上首崔氏話事人崔世清旁,首先引出話題。
“所謂欽差,無非就是想討銀子嘛,要我說,那個萬八千兩應付應付就得了,如今清軍南下福建、江西、湖廣都已不保,這小朝廷能管事兒多久啊?咱們有必要這么怕他們嗎?”
下面坐著的本該是“臥病在床”的肖金泉毫不在乎接口到
上首的崔氏家主崔世清倒是解釋道
“去年光烈天子在潮惠、漳州打了勝仗,朝廷士氣還在頭上,就算是抗不過清軍,恐怕也不會是一兩年內能見分曉的,咱們要和小朝廷打交道的時間還長啊。”
其實在四家為首的大海商中,關于對待欽差和新開海政策上,與暗中打算與欽差周旋的葉、齊二家不同,崔氏是打算做出部分妥協的。
按人家的想法,縣官不如現管,反正這南明朝廷也不會頂太久,也就四五年的光景,何至于為十來萬兩銀子和他們對立?所謂滅亡之前最瘋狂,若是真把人惹急了,那些個南明軍中的兵痞跑到廣州來大掠一番,就算你能揚帆出海不怕事,但留在岸港里的家當也得傷筋動骨吧?
這樣的思想也連帶著與崔氏相近的陳家也跟著保持沉默,對葉、齊兩家的謀劃只傾聽,不發表意見。
而葉、齊二家則是覺得沒什么好怕的,就算要掏銀子買平安,與其掏給馬上要完蛋的南明小朝廷,還不如留著賄賂以后要來的清軍大員靠譜。給明軍錢,完全是在打水漂,就算不敢明著對干,下下暗手,拖一拖總行吧?等把南明小朝廷拖沒了,事情不就了了。
“誒,世兄多慮了,我從江南有所打聽,北邊過不了兩月就打算大舉南下了。這小朝廷雖說打了個小勝仗,滿打滿算不過一二萬人馬,如今除兩廣、西南外,天下皆歸大清,古來豈聞據一省之地而能偏安的朝廷啊?最多不過今年的事!”
齊承倒是笑著給大伙打了打氣,壯了壯膽
“齊兄的意思是……”
下面一個家主問道
“一個字,拖!”
“等那欽差找上門來,咱們也不拒絕,若是萬八千兩,給也就給了,若是再多,就訴苦,就說現銀沒這么多,要湊,要從它地調。”
“若是他要設市舶衙門收稅,咱們也不攔,他能有多少人手?能一船一船的查?咱們在賬目上做做手腳,一年頂多給他留個千把兩銀子對付也就行了,再不行給那欽差塞點銀子也就過去了……”
正當齊承侃侃而談,下面以肖金泉為首的一眾海商連連叫好附和,談笑間欽差灰飛煙滅熱鬧場景間,客廳外面一聲叫喊卻打破了美好氣氛。
“父親!不好了!”
來人正是肖金泉的長子,他滿頭大汗,跨進大廳,手腳慌亂。
“孽子!諸位叔伯面前怎如此無禮!”
肖金泉眉毛一豎,生氣呵斥
“父親,咱們家貨棧……被……被官兵帶人給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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