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穎睜開眼睛，方潔已經走了。
她迷糊著摸下床，潔白腳丫在床底下一陣劃拉，終于找到了棉拖鞋，她踢踢踏踏的往衛生間去。
穿過客廳，朝霞正映進來，橘紅色的光芒投在客廳盡頭的墻壁上。她轉頭望向了窗外，天邊紅云滿天，一顆紅日在紅霞里半遮半掩。
“大姑？姑？”
韓穎站在客廳里輕喚了兩聲。
沒人回答。
她倆都去上班了。
她洗漱了一番，回到臥室換衣服。
她覺得不管自己以后干啥，都不能在家里吃閑飯。對，自己也得找個班上！
這是她很樸素的想法。
內心里還有一點點別讓表姐和姑姑看不起的意思。
翻找了一下自己帶來的小包，里面也就那幾套衣服。
回想大街上看到的那些女孩的穿著，再看看自己的衣服，還真是天壤之別啊。
自己的衣服不僅樣式老舊，料子也很劣質。韓穎覺得自己穿成現在這樣去找工作，怕是會被別人瞧不起。
可自己也沒有別的衣服啊。
三月的哈市比農場要暖和一些，畢竟哈市要靠南邊一點。
可依然積雪滿地。
早晚上凍，中午開化也是這里的常態。
區別在于，這里的街道都是水泥路面，就算開化了，有雪水流淌，也會很快的排進下水道里，街面很快就會干爽起來。
東北的冬季服裝，穿著很特別。
要在棉襖棉褲的外面再套上一套衣褲，除非是工廠單位統一發放的棉質工作服，否則都是這樣。
這年頭想要漂亮，擺脫冬季的笨拙，真的很難。
不過，一部分追求時尚，又有經濟實力的人已經開始效仿國外了。
那晚她和表姐去中央大街閑逛，就見到一些這樣的人。
穿著皮衣皮褲，腳上穿著皮靴，英姿颯爽的樣子，真是讓人羨慕。
聽表姐說，這些東西都是從老毛子那兒換回來的。
啥時候自己也能有這樣的衣服呢？
她再看看口袋里僅剩的十幾塊錢，就瀉了氣。
我要買衣服，我要買漂亮的衣服，這是韓穎內心的渴望。
她毅然決然的打開了衣柜，翻找起表姐的衣服來。
方潔當然也沒有什么皮衣皮褲，只是衣服的款式要比韓穎的好看許多。
她有點心虛的挑選了幾件，拿出來套上，在鏡子里照來照去。
都十點鐘了，她才挑好一套。
把自己的辮子解開，梳整齊之后，在腦后扎成了一個馬尾，高高的豎起來。
這個發式是她在大街上看到的。
在打扮方面，女孩天生就有極高的模仿能力。
她把自己腳上的棉鞋脫了，穿上了表姐的棉皮鞋。
又跑去梳妝臺前，拿起表姐的雪花膏，抹了點在臉上，用力的揉搓起來。
待揉的小臉都紅了，這才停下來，又把手拿到鼻子下面聞了聞。
她滿意的一笑，鏡中的她猶如盛開的鮮花，嬌羞誘人。
當她再次來到金角飯店的門口時，這里的盛況讓她一驚。
排隊的人延伸出去有上百米。
在她前面站著的，是一位跟她差不多高矮的姑娘，穿著也很樸素。
那姑娘回頭看看她，莞爾一笑，很禮貌的點點頭。
韓穎有點拘謹。
“你也是來應聘的嗎？”
那姑娘問道。
“啊，我來試試。”
韓穎有點尷尬的回道。
其實韓穎心里已經把自己判定落選了，因為她不是哈市本地人，沒有當地的戶口。
而這些排隊的人大都是哈市的。
這年頭很多事，戶口就是一個大門檻。
“你好像有點緊張啊。”
那姑娘笑笑說道。
“呵呵，我不是本地人。”
“哦？你是哪的？”
“北寧，農場的。”
韓穎以前從來沒有因為自己是農場人自卑過，可現在，她自卑了。
“沒事，招聘啟事上沒有戶籍要求。”
那姑娘緩緩的說道。
“再說了，這服務員也是臨時工的編制，不會在意戶口的。”
“啊？臨時工啊？”
韓穎這才知道服務員是臨時工。
她當然知道臨時工的意思了。
她在農場可是正式編制的職工，不過想想，食堂都黃了，自己和臨時工有啥區別？
只有一個職工的身份，連工資都沒人發。
不過，聽了這位姑娘的講述，她心里反而不那么緊張了。
就是個臨時工而已，我還是職工呢！
這樣她心里就平衡了許多。
倆姑娘在這長達百米的隊伍后面嘀嘀咕咕。
相互介紹了自己的名字。
“吳玥，你是高中畢業啊？那你的希望最大了，我才初中，跟你沒法比。”
“韓穎，高中生干服務員，沒有啥優勢，你比有我社會經驗，有工作經驗，我可是啥都不會的。”
沒多大會兒，兩人就成了好朋友。
隊伍在一點一點往前移動。
太陽也越來越高，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很多人在填寫了表格之后就走了。
隊伍也越來越短。
一陣穿堂風猛地刮過，吹的韓穎和吳玥都背過身去躲避。
她倆看到路口一騎車大爺被風吹的東倒西歪。
兩人離路口有二十多米，韓穎嘴里哎呀一聲，起身就往路口跑。
吳玥見狀略一猶豫，也跑出了隊伍。
她倆身后的人都議論紛紛，卻又無動于衷。
韓穎一溜小跑來到路口，把這位大爺扶起來。
“大爺，您沒事吧？”
“哎喲，哎喲……”
老頭這下可摔的不輕。
吳玥這會兒也跑到了跟前，把自行車扶了起來，推到了路邊。
兩人扶著老頭來到馬路牙子邊上。
讓他先坐下。
“大爺，要去醫院嗎？”
“我……”
老頭瞟了兩姑娘一眼。
“姑娘啊，你們是應聘的吧，可別耽誤你們的正事，我坐一會兒緩緩就好了。”
“那怎么行啊？萬一摔著了骨頭可不得了。”
韓穎畢竟學過幾天護士，她知道老年人的摔傷馬虎不得。
其實，兩人也知道如果送老人去醫院，今天的隊就算白排了，但不能見死不救！
韓穎態度堅決。
她本就沒想著自己能有什么機會，這么多哈市本地人，哪個都比自己強。
吳玥其實對自己也沒什么信心。她去年高中畢業，一直都沒找到工作，這次來應聘也是抱著試試看的態度，而且她也沒有工作經驗，啥都不會。
韓穎說道：“大爺，我倆送你去醫院，先檢查著，再通知家屬，我們明天再來也行。”
吳玥扯扯韓穎的衣角，低聲說道：“今天是最后一天。”
“啊？”
倆人對視了一眼。
韓穎灑脫的說道：“沒事，大爺，這個工作沒就沒了，我們再找其他的，反正也不一定能要我們。”
兩人這么一說，老頭這才顫顫巍巍的點頭。
“我還真得去看看，那就麻煩兩位姑娘了。”
她倆把老頭扶上了自行車，一個推車，一個在后面扶著。
就近去了婦幼保健院。
兩人幫著跑前跑后，把身上的錢都掏出來湊了掛號費和檢查費。
“大爺，您家在哪兒啊？家里有電話嗎？”
“……我們身上也沒錢了，您看。”
韓穎把身上僅剩的三塊錢掏了出來。
“就這點了。”
韓穎現在有點發愁了。
本來想著賺錢買新衣服的，現在錢還沒賺著，身上的錢也花光了。
吳玥也苦著臉。
她身上僅有的十塊錢，剛剛也掏出來了。
“姑娘啊，你倆叫啥名字啊？你給我留下地址和名字，我讓家里人把錢還給你們。”
“要不您還是告訴家里的地址，我們替你跑一趟，不然我們走了也不放心啊。”
要說兩姑娘心善呢。
“已經很麻煩你倆了，還耽誤了你們應聘，謝謝你們。”
韓穎和吳玥只得留下地址。
她們倒是想做好事不留名，可這年頭十塊錢不少啊，兩人都是沒錢的主。
她們心里也只是存了萬一的想法，真能還錢也好，自己正是缺錢的時候。
“哎呀，姑娘啊，我聽說他們還要增加一天招聘呢，要不你們明天再去試試？”
“大爺，您開玩笑呢吧？您咋知道的？”
“我呀，聽說的。”
這一忙乎就中午了。
韓穎拿出一塊錢遞給吳玥。
“你坐公交回家吧，我也得回去了。”
她倆哪有錢在外面吃飯啊。
“嗯，那，咱們明天還來不來？”
“來啊，閑著也是閑著，萬一大爺說的是真的呢？！”
“行，那咱們明天見。”
兩人約好了時間，就各自餓著肚子回家了。
韓穎回到家，把身上的衣服趕緊換下來，折疊平整放回原處，家里還有剩飯剩菜，她熱了一下，對付著吃了午飯。
本來她還想著買菜做飯呢，結果自己身上沒錢了。
客廳的柜子里有些舊書，她找了本坐在沙發上看了起來。
見日頭偏西了，表姐和姑姑要回來了，她一籌莫展。
只能有啥做啥了。
家里還有白面。
有幾根昨天剩下的大蔥，還有兩個雞蛋。
做個雞蛋面吧。
說干就干。
她洗洗手，找來面盆就開始和面，用搟面杖搟出面皮，撒上干面粉，把面皮折疊起來，用刀細切備用。
大蔥扒皮清洗，拍碎切成細絲備用。
雞蛋打進碗里，用筷子打碎起沫，稍加點咸鹽攪拌均勻備用。
她剛忙乎完，就有人敲門。
韓穎在廚房里高呼：“來了來了。”
她以為是姑姑回來了。
推開門竟是一個陌生女人。
“你好，你是韓穎嗎？”
“是啊，你是？”
“今天你救的大爺是我爸，我是來感謝你的。”
“哎喲，不用客氣，還感謝啥啊，誰看見了都得伸把手啊。”
韓穎把人讓了進來。
那女人一進來就掏出了錢，說道：“你們做了好事，不能還讓你們搭錢，這是你們墊付的錢。”
放下錢，她又摸出五張大團結來，說道：“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你別嫌少。”
“這是干啥？我不能要，你拿回去。”
韓穎有點不高興了。
你這是啥意思啊？好像我救老頭是為了你的錢似的。
這年頭的人就是這么樸實。
“我墊付的錢，我收著。其他的不能要，你拿走。”
那女人有點尷尬了，沉默了一陣，說道：“好吧，那我就拿回去。謝謝了，韓穎。”
“不用謝。”
韓穎笑呵呵的把這個女人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