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白的雪被山風追逐,在天空化作一卷一卷的浪濤,拍打著踩踏其上行人的衣裳,如此深夜,如此積雪,就是山也被封了,千山飛鳥絕,萬般小道不見夜歸之人。

    正殿的玉佛,眼睛似乎是動了動,白玉的瞳孔上,反射出庭院里挑燈而行的僧人,黑色的杖,幽藍的燈,僧人如鬼魅,只是顯出片刻,便是融入了風雪,再眨眼看去,已經是消失全無,不見蹤跡。

    這僧人來到藏經閣小院前,也不敲門,便是直接從門縫里擠入。

    他手中持著的黑杖藍燈,也是隨之扁平了起來。

    此時,藏經閣里,掃地老僧端坐著,點了三兩根暖意的燭火,一張平和的臉龐帶著松弛的皺紋,沐浴在柔光之下。

    門外沒有腳步聲傳來。

    但是燭火卻是晃了晃。

    老僧似乎察覺了什么,便是伸手護住了燭火,待到平穩了,便是撣了撣僧袍,雙手合十,無形之氣直接撐起了他的僧袍,鼓起顯得飽滿而蘊含力道。

    吱嘎一聲,門被推開了。

    風吹來,卻被無形之氣阻擋住,燭火紋絲不動。

    老僧定神看去,卻見門后顯出一張陌生的絕美臉龐。

    他雖有些困惑,但心境通明,很快便是道了聲“阿彌陀佛”。

    再抬頭時已是雙眼猶如明鏡:“施主又踏雪而來,真是有心了。”

    他明白眼前之人就是“刀魔”天下第七的真正模樣。

    而上次見到的那張平平無奇,帶著僵硬的臉龐不過是張人皮面具罷了。

    也對,如此絕世人物,當得這般的傾世容顏。

    “施主如此執著?老僧卻實是不解,我少林藏經閣雖然功法眾多,一向為外人所覬覦,但這些外人,卻絕不包括施主在內。

    施主如此年輕,功法已臻至如此境界,老僧若是修行差一點,都忍不住會嫉妒。”

    夏白見他并不聲張叫嚷,只是與自己頗有氣度,若是鄰家客人來訪般的聊著天,便是也坐下溫和問道:“嫉妒什么?”

    強者自然有強者的氣度。

    便是殘忍的事情,也會做出自己的品味。

    所以掃地僧不聲張,夏白也不動手。

    只是在這大雪封山的寒舍里,面對面坐著,聊著。

    掃地僧道:“年輕,神功大成,絕世容顏,皇族身份,世人渴求的一切施主都已經擁有了,老僧所以不明白,為何你還要深夜前來,在我這深山老林里尋一本經文?”

    天下第七乃是皇宮幽靈,這一點天下皆知。

    所以掃地僧自然而然的做出了“皇族身份”的判斷。

    夏白微笑著,淡淡道:“我是個太監。”

    掃地僧眼神略微凝滯,似是根本不曾想到。

    “三歲那年,我被父母拋棄了,被帶到了皇宮,凈了身,皇宮壓抑而復雜,宮斗激烈而兇殘,帶著我的老太監卻是在外出時死在江湖糾紛里。

    和尚,你只看得到光鮮,卻看不到痛苦嗎?”

    掃地僧搖了搖頭:“但施主不痛苦,痛苦的人達不到施主這個境界,施主看破了。”

    “哼!”

    夏白唇嚅動了下,咧開些弧度,然后大笑起來,笑聲被風雪淹沒。

    掃地僧靜靜等待,強者總是尊重強者,這與立場無關。

    他枯坐此處許多年,神明雖說極樂,經文雖說看穿,但是沒有笑,沒有哭泣,沒有歡樂,沒有傷悲,生時短短數十載,去換死后極樂,值得嗎?

    掃地僧已經很老了,和度厄一樣老,老人總喜歡胡思亂想,尤其是生與死的問題,總歸會在腦海里一一復盤,雖然這些念頭早就被信仰掩蓋。

    但是像他們這樣的人,卻是清醒足夠,能夠再去思索自己的意義。

    所以,掃地僧很想聽聽這位年輕的同階的觀點。

    他很有耐心,也表示出了足夠的尊重。

    夏白的笑聲停止了,“我沒有看破,因為我更執著了,我永遠放不下,永遠執著。”

    掃地僧道:“施主可曾手捧過沸騰的水壺?壺身滾燙,雙手去捧,那炙熱不僅灼燒皮膚,更火灼燒靈魂...老衲只是告訴你,痛了,就不會再執,就會放下。”

    夏白淡淡反問:“為何要放下?”

    掃地僧坦然道:“為了心中寧靜,為了不再沉淪苦海,為了不沾三千煩惱。”

    夏白問:“那你做到了?”

    掃地僧輕聲道:“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如此而已罷了。”

    夏白問:“那你開心嗎?”

    掃地僧道:“喜怒哀樂,皆是浮云,何必困惑于此?”

    夏白又問了句:“因為...我沒有放棄,因為我還執著,因為我不想勸自己看透,因為我覺得總有一日,我也會破開虛空,成為俯瞰眾生的神明,去看別人看透。”

    大雪寒舍里,兩人沉默下來。

    “施主要看什么經文。”

    一翻論道,倒是令氣氛略微緩和下來。

    夏白直接道:“四十二章經。”

    掃地僧本是起身的身子頓住了,他面露苦澀:“抱歉,唯獨這經文絕不外借。”

    他起身的時候,手已經抓住了身側的掃帚。

    夏白也握住了腰間的長刀,手掌壓刀,刀柄幽藍的光芒里,他面龐籠罩在神秘之中,而眼前這掃地僧的威脅度竟然變成了5,這說明自己又強大了幾分。

    只是再看手上的刀與燈,卻還是妥妥的10。

    “施主,我們出去吧。”

    老僧手一揚,門扉便是被一股無形勁氣推開了。

    大雪灌入,風如凌遲之刀。

    “不用了。”

    夏白露出了絕色如妖的笑容,手腕翻覆之間,密布蛇鱗的長刀已經斬出,刀意寧靜,寧靜的壓抑,壓抑的扭曲,扭曲的邪惡。

    掃地僧早已運起了青燈如來禪,如來寶光糅雜在內力之中,覆蓋全身,他此時便是站著任由人攻擊,也是只會消耗他的內力,可謂是刀槍不入,水火不侵。

    他手中的掃帚揮舞了出去,去迎那把刀。

    只是眉間卻是帶上了怒意,此處是藏經閣,在閣中廝殺,若是毀壞了經文,可是罪大惡極,你我之前交過手,雖是你強勢半分,但我其實也未曾受重傷,可謂在伯仲之間,明知如此,還在此處動手,卻是過了。

    “呔!!”

    一聲怒喝,掃地僧也有怒火,掃帚之上頓時若燃燒著真氣,帶著恐怖的威勢,向夏白推去。

    上次是夏白瞬間爆發內力,這一次輪到他了。

    然后...

    掃地僧就看見夏白斬出的那一刀,變成了一條可怖的巨蟒,他所有的真氣,剎那之間全部被那蟒蛇的血盆大口所吞沒。

    黑芒閃過。

    那一刀明明未至,卻竟突兀地驟然突出,變長了幾丈,直接撕開青燈如來寶光的真氣防護,狂暴地電射而至,洞穿了掃地僧的心臟。

    嗖...

    長刀縮短,又回復到了正常尺寸,握在夏白掌中。

    血液拖成一線,在半空之中。

    老僧皺著眉,滿臉的不敢置信,刀為何可長可短?難不成刀也了精?

    只是,他的生命卻是在迅速流逝。

    視線里,那傾城絕色的少年身形在快速變化,很快就成了他的模樣,然后溫和安慰道:“放心,藏經閣沒有被我們的打斗破壞,你安心去吧。”

    “這...是什么刀?你...是什么人?”

    掃地僧用盡最后的力氣,問了個自己沒想明白的問題。

    但是,他沒有等來答案,就合上了雙眼。

    那把刀像是帶著吞噬生命的力量,令人無法抵抗。

    而他的生命,在此便是要畫上句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