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皇后回來時,已經很晚了。

    這位身形嬌小的美人匆匆踏入明月宮,關門就睡,顯然很累。

    第二天早晨,她只是與夏白一起喝了些茶,便是匆匆又出了宮,不知忙些什么事情去了。

    夏白坐在院里的青玉椅上,提起茶壺為自己倒茶,茶入紫砂杯中,他則是再控制著杯中的茶水翻騰而起,再入了壺中,如此往復。

    水壺水壺水壺水,這般的循環著。

    若是旁人在此,必然會大吃一驚,驚嘆這世間竟有人能將內力運用至如此的出神入化。

    茶水循環,熱氣四逸,這既是水的循環,也是真氣的循環。

    人體內的真氣每順著周天流動約莫百次,真元便會獲得一定的成長。

    而正常來說,一次徹底的周天流轉或多或少,但最少需要花費三炷香時間,而且破曉黃昏時分為佳。

    但夏白卻無時無刻不在練習,月黑風高的夜色里,皇后依然未曾歸來,白衣的男子隨手一彈,幾縷茶水便是化作散射而出的箭矢,串起半空的數十片落葉。

    他覺得還不夠,遠遠不夠,今日落葉未掃,便是刻意存了以此為鍛煉契機的想法,他希望可以駕馭更多的落葉,這意味著刀德經可以鎖定更多的物品,也意味著自己的刀氣更加精純,更加精確!

    正在這時,明月宮外忽的傳來輕微的腳步聲,那腳步聲急促謹慎,竟然直接繞開了正門,從著側邊,似乎準備翻墻入內。

    白衣太監瞇了瞇眼,身形掠動,便是融入了墻角的陰影之中。

    目光里,琉璃磚瓦的朱墻上,翻越下一個黑衣男子,雖然光線極其微弱,但以夏白的視力,完全可以看清。

    眼前浮現出幾行數據:

    【沒有威脅;功法1:夜蚤長行身法,精通,簡述:并不以快速見長,但是隱蔽性不錯的輕功。

    功法2:華山秘劍法,精通,簡述:三山劍盟的華山劍法四平八穩,但其不過是這華山秘劍法的削弱版,秘劍法若是現世,也許會令華山派被正道質疑存在入魔門的隱患。該劍法,兩招一殺,乃是脫離了強身健體,是殺人的劍術。】

    那么...這是華山派了?

    白衣太監也不去阻攔,只是靜靜看著那男子在他面前的“表演”。

    黑衣人一個翻滾,身形還未曾完全著地,便是十指一壓,再次若同夜色里穿行的跳蚤,身形彈起半米,急速貼地平移,而再次落入了另一個遮蔽物之后。

    三番五次,極其迅速的縱躍。

    黑衣人終于躲避到了正宮屋檐下的大木柱后,隨后推開門扉,向著宮內悄悄摸去,他似乎是知道今日皇后不在,幾番小心的試探后,便是直接推門而入。

    他的腰間掛著一把劍,劍柄毫無寶石裝飾,中等長度,未曾出鞘。

    約莫半柱香的時間,那黑衣人便是再次出來,手中拿了一個約莫半臂長的匣子,身形縱躍之間,已經又從墻壁翻出,踏行之間,沒有半點聲響。

    明月宮上無明月,唯有落葉呲呲刮著地面的撓人。

    夏白身形一躍,便是緊緊跟了上去,如同鬼魅般緊隨在那黑衣人身后,就在三米之內,而那黑衣人竟然沒有半點察覺,依然是謹慎而急速地趕路。

    他施展身法,神色緊張地奔行著,夏白則是在他身后,好奇地看著這黑衣人背著的長匣。

    一路跟隨,然后看著那黑衣人入了浮生殿。

    殿里黑燈瞎火,傳來小皇帝急促的聲音,“怎么樣,得手了嗎?”

    那黑衣人舒了口氣:“封某不辱使命,皇上請過目,這就是那屠家勾結異族,欲要發動大戰亂的證據。”

    夏白靜坐在灰色竹林里,浮生殿里所有的聲響,都逃不開他的耳朵。

    那黑匣子打開,皇帝輕咦了一聲,“怎么是把劍?”

    隨后便是機關按動聲,清脆的分裂的聲響傳來,然后便是安靜了下來,整個浮生殿里幽黑一片,只有一點燭火微微晃動著。

    小皇帝喘氣聲越來越急,“好膽,真是好膽!竟然有這么多人勾結異族,虧朕平日里還以為你們是忠臣,是為了朕把守邊關的良將!”

    那黑衣人的聲音傳來:“皇上,這不過是皇后這一邊兒的,并不是全部,太尉那邊尤其之多,若不是他們之中被我們滲透了,根本無法知道這匣子的所在。”

    小皇帝來回踱著步子,顯然心中氣憤無比:“皇后!這個賤人!朕不曾寵幸她,她竟然就找了個俊俏太監,賤人,賤人,賤人!!這對狗男女,關了門,還不知道在明月宮里做些什么骯臟事呢!”

    浮生殿外,夏白有些無語,自己和皇后可是什么都沒做,沒想到這小皇帝竟然這么吃醋,那說不得要悄悄殺了他,以絕后患!

    這念頭剛起,卻也是被掐滅了,殺死一個皇帝,可是會使得皇宮大亂,他現在還想著在這宮廷里安靜修煉,通過尋找前朝前半段的歷史,以及相關刀德經那神秘刀圣的生平事跡,而尋求突破的契機。

    殺了皇帝,這份安靜就沒了,所以他暫不動。

    至于勾結異族?

    和他有什么關系?

    你讓我不爽,你就是敵人。

    此時,浮生殿里傳來細密的抄錄聲,速度極快,隨后便是劍匣合起的聲音。

    那黑衣人小心至極地從殿中摸出,隨后隱蔽地穿行在黑暗之間,即便有巡更的太監宮女,距離他極近,也是無法察覺,頂多就覺著一陣輕微的風拂面而過。

    秋風寒,夜里起個風,還不是常事兒?

    黑衣人如同鬼魅般,帶著半臂長的劍匣,再次翻越回了明月宮,推開門扉,將匣子放回了宮里頭,再閃身而出。

    自始至終,他都不知道自己身后三米,那位白衣如雪的絕世太監,一直靜靜看著他。

    夏白也沒有生出去打開那劍匣的好奇,他猜都能猜到,里面無非是些投名狀。

    坐在青玉椅上,拎起雕飾著吉祥小物的紫砂茶壺,便是再給自己倒了一杯,看著無月的天空,心念微動,身側數十片落葉,便是飛射而出,堆積在了墻角。

    一念數十片,夏白起身,隨意漫步著,地面落葉就成了橫飛的驟雨。

    刷刷刷!

    當這位白衣太監從庭院的這頭走到那頭時,所有的落葉已經全部都到了墻角,安安靜靜地匍匐著,堆積著。風過,尖頭的落葉又沙沙落下,攤平了些。

    天色已經很晚了,明月宮外終于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那腳步聲有些虛浮,想來是忙了一晚的皇后回來了。

    夏白身形閃動,在宮門門扉打開時,便是回到了自己的隔間。該睡了。

    ...

    ...

    宮廷里。

    “這幾天皇后娘娘都很累的樣子。”

    “是呀,自從那白公公去了明月宮,皇后白天時看起來真的很虛...嘻嘻嘻...”

    “畢竟,白公公那么美的人,兩人在一起呀,真不知道誰占了便宜呢,嘻嘻。”

    宮女太監們雖然平日里不說話,但是眼睛耳朵可靈著呢,待到無人了,便是嘻嘻哈哈地一起八卦著。

    咳咳...

    一位機靈些的小太監突然咳嗽起來。

    這聲音幾乎就是拉響警報,頓時所有宮女和太監神色一變,從“八卦模式”頓時切換成了“禮儀模式”,施施然轉身,看到對面的垂花門里走出個少年,龍袍加身,已初有威勢。

    “見過皇上。”

    太監躬身,宮女們盈盈施禮。

    玄明捏了捏拳頭,這些奴才們說的話,他自然是都聽到了,走在這條精致的回廊上,甚至覺得頭頂上閃爍著綠光。

    他還年少,即便是皇帝,也還是年少。

    年少的少年心底總是有著熱血的,他只覺得腦子都快炸開了,心底只是在吼著“賤人,賤人!!”

    然而另一股聲音卻在告訴他“莫要打草驚蛇。”

    兩種聲音令這位小皇帝幾乎要發瘋,他深吸一口氣,雖然知道“皇后與那俊美太監”之事很可能未必如謠傳所說,但少年的偏執,皇帝的威嚴,卻使得他將那個女人,以及那個太監徹底的判了死刑。

    玄明捏了捏拳:“沒多久了,快了,快了!”

    昨日,封大俠去往太后宮中偷取投名狀,未曾遭到攔截。

    而這幾日,支持自己的正道也無數次與公羊家交手,那神秘的刀魔天下第七都始終未曾出手,這說明他要么不在意,要么根本就不在皇宮里了。

    至少,說明了他不是公羊家的人,這一點就夠了。

    自己等人只要速戰速決,不牽扯到那神秘的刀魔,就沒問題了。

    大周延綿百年,是時候中興了!

    小皇帝露出了自信的笑。

    明月宮里。

    公羊小淺完全不復在外的冰冷模樣,嘟著嘴蜷縮在鋪設了貂皮的大木椅上,一雙長腿緊并著,舒服地將整個人塞入了那貂皮里。

    雪白的足踩踏著木椅的護手,小指甲上涂抹著紅艷的罌粟花油,右手隨意拿著一邊的葡萄,也不吐皮直接就嚼了一起吃下。

    “昨晚我看到有人從墻上翻進來,跑到你屋子里去了,好像拿了什么東西,就跑了。”

    夏白一邊毫不客氣的吃著葡萄,一邊淡淡道。

    公羊小淺整個人如被踩了尾巴的貓咪,忽的炸起來了,一雙杏眼瞪著白衣太監,奇道:“可是,我什么東西都沒丟呀。”

    夏白淡定的“哦”了一聲,然后又說:“我睡得晚,睡前又看了一眼,看到那黑衣人又拿著個東西送回來了。”

    公羊小淺嬌憨道:“大膽奴才,你看到了為什么不阻攔?”

    夏白知道皇后在開玩笑,若是此時他跪下來請罪,那這對話就無法繼續下去了,所以他淡淡道:“你是我的主子,我自然要把消息帶給你,如果出去阻攔了,說不定這會你看到的就是個橫尸在地的小白子,而不是吃著葡萄的小白子了。”

    皇后奇道:“你還知道我是你主子?”

    “一直都知道,我是你的貼身太監嘛...”

    公羊小淺也不急著回去查看,她略一思索,似乎已經猜到了什么,神色顯得有些落寞,“小白,你知道嗎?

    原本我來皇宮,并不是完全為了聯姻,我對他是抱著期望和憧憬的,我覺得大周和我公羊家如此密切,不至于走到那一步。

    我覺得可以說服他,改變他的想法,畢竟他在深宮里長大,而我卻是八歲就跟著父親去了戰場,甚至親手殺過人,也中過埋伏,在雪地里匍匐著三天三夜不敢動彈,那一次...我覺得自己肯定要死了,我只是想為什么我要這樣子?

    我不過還是個八歲的小女孩,我還是個孩子,為什么別的孩子過著紈绔的生活,而我卻非要承擔這些痛苦呢?

    我真的不理解,我公羊家大伯是太尉,我父親是大將軍,我不過是個女孩,我想混吃等死,嫁個英俊帥氣的男人,過一輩子蛀蟲一樣的生活。

    我為什么八歲就要去戰場上,就要去殺人,就要去趴在雪地里三天三夜?!”

    “后來,我父親跟我說,因為我姓公羊,而他只有我一個女兒,他摸了摸我的頭發告訴我,這就是我的命運...而我也接受了這樣的命運。

    然后我終于嫁給了曾經想象過很多回的丈夫,他是皇帝,我以為這很好,可是新婚之夜,他連洞房都沒踏進來過!

    我還是不死心,我想改變他。

    但是,現在似乎已經沒有必要了。

    我可以做個寡婦,但公羊家不能成為衰亡的家族!”

    “至于我與太尉,便是互相看不對眼而已,只不過我們陣營一致,他也知道這一點。”

    兩人忽的沉默下來。

    夏白開始吃葡萄。

    公羊小淺瞇了瞇眼:“吃慢點,你快把哀家洗的葡萄吃光了。”

    夏白繼續吃,不停歇。

    “大膽奴才,你眼里還有沒有我這個主子?”

    夏白看著皇后繼續吃葡萄。

    公羊小淺看著越來越少的葡萄,也顧不得什么禮儀了,伸手就搶,沒多久一大碗葡萄就全部沒了。

    她腆著肚子,裹在溫暖的貂絨里,仰望著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先下手為強,后下手遭殃。

    既然皇帝已經圖窮匕見了,派人來自己的屋子里翻走了那東西,那么...行動便要提前了。

    清君側吧!

    ...

    遠處,浮生殿。

    黑暗里,小皇帝看著密道之中黑壓壓的人頭,冷聲道:“諸君,便挑了明日除奸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