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小宮女水秀來依依惜別了,只是說了些諸如“你跟了皇后,從此飛黃騰達了”這類的話。
她語氣也沒有帶上酸味兒。
畢竟在這深宮之中,太監宮女都如浮萍般,哪個能自己做主?
水秀知道以夏白的絕世容顏,絕無可能被她一直占有著,但這才一天時間,她只是有些遺憾罷了。
然而,好歹曾經擁有過,也算足夠了。
這位顯然藏著故事的小宮女自然也不敢再邀夏白一起對食,皇后欽點的貼身太監,已不是她這種級別的小宮女能夠染指的了。
而夏白與她也本無深交,便是笑了笑,在初秋淺黃色調的回廊里,與她各站一邊,算是道了別。
然后分道揚鑣,從此各如熟悉點兒的路人。
再經過浮生殿時,夏白有意無意放緩腳步。
卻殿里卻已經沒有了那先生的說話聲,唯余小皇帝嘻嘻哈哈與太監們扭打成一片的動靜,想來上一次該談的事情已經談的差不多了。
只是自己因為皇后的到來,沒有能夠聽到下文。
夏白不以為意,他對皇家并沒有太多忠誠,更是無意什么正邪之爭。
他平生最怕想起自己的畸形之體。
最渴求破碎虛空,成為傳說中的神明。
最希望尋到輪回臺所在,踢飛孟婆手中黃湯一碗,抱刀跳入六道輪回的天人道。
最不愿回憶起的便是剛入皇宮,成為小太監時。
最憎惡的就是那生他養他卻棄了他的父母。
雖然這種憎惡已經歸于壓抑的平靜。
他已無深究的打算。
查出了生他又棄他的父母又如何?
抱怨兩句?
或是痛苦的問為什么拋棄他,然后冰釋前嫌,抱頭痛哭?
又或是告訴他們既然無法讓自己過上正常人的生活,為何又要生他,再殺了他們解恨?
亦或再卷入什么是非之中,被所謂的親情當做枷鎖,利用他現在的武功去做那些本不該他背負的事情?
夏白連父母的樣子都記不清晰,只是很模糊的一團帶著爭吵的碎片,他依稀記得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曾經拉住他的雙手,走在空曠的大地上。
溫柔的女人聲音還在他耳邊響著。
“我家白白真可愛,長大了可是會迷倒許多姑娘呢。”
還有帶著磁性的男人聲音。
“男人豈能混跡內闈,吾兒夏白必是一代豪杰。”
還是孩子的夏白做著美好的夢,有著光明的憧憬。
血色光華將三道影子投下,他蹦著跳著,如同普通孩子般,有著簡單的快樂和期待。
這些畫面,都非常模糊了。
他從有了清晰印象開始,便是隨著一個看守藏經閣的老太監。
氣氛壓抑,而黑暗。
那老太監對他算不上好,但好歹教會了他宮里的一些規矩,以及打理這藏經閣的注意事項。
然后一次外出,那老太監莫名其妙地受了江湖火拼的牽連,而死于非命,他就接上了這個位置,一待就是十幾年。
這十幾年,對于旁人,也許是幸福的童年,但對他卻是一種習慣的過程。
每次洗澡,作為太監的那種恥辱感,就如一杯摻雜了火焰的毒藥,在他心底熊熊燃燒著,若是無人,他甚至會跪倒在黑暗里,死死揪緊頭發,痛苦至極。
不知哭了多少回,無力地哀嚎了多少回。
直到麻木了,哭出了血,他就變得淡然了,接受了,習慣了。
而那份絕望與痛苦卻未曾絲毫消減,反倒是深深地鐫刻在他靈魂深處,再也無法得到任何救贖!
在這些時光里,他也尋到了答案。
那就是變強。
成為神明,如果能夠執掌六道輪回臺,那么自己重新投胎成為一個正常男人,就可以解決了。
再不濟,也能破碎虛空,高高在上,俯瞰人間,再無人會想起自己的殘缺與丑陋。
抱著這樣的野心。
夏白無時無刻不在修習著那本奇異的前朝刀圣手札里記載的刀德經。
至于那位神秘刀圣,他也曾試圖去查詢姓甚名誰,但卻是不了了之,因為沒人知道。
前朝的前半段歷史,也是個謎,也許是在皇家頂端傳承的一些秘密,自己這種級別沒有資格知曉吧?
如今皇后既然叫他去,也許可以得到更多的信息。
畢竟夏白希望弄清楚,這本所謂的刀德經,有沒有可能實現他破碎虛空的愿望。
三日后。
白衣如雪的小太監站在了明月宮的別院里。
皇后不喝茶,青玉桌案上,擺著一壺酒,兩只酒杯,壺口正飄逸出幾絲白氣,看來是煮過的酒。
北方天寒,早秋就開始冷了,而此時,月漸圓滿,中秋將至,更是添了幾分蕭瑟。
皇后煮酒一是驅寒,二自然是好酒,否則喝些熱茶也一樣。
“賜坐。”公羊小淺冷艷高傲昂著頭,下巴對著剛入門的貼身太監,手指點出。
夏白毫無什么尊卑觀念,直接就坐下了。
若說尊卑,自己還是刀魔呢。
“你知道本宮為什么要你做貼身太監嗎?”公羊小淺下巴依然昂著。
夏白瞇了瞇眼。
你若是說因為我漂亮,因為我像女人,明日這大周就會少了國母。
莫說眼前無兇器。
他轉身,就可用風殺之。
潑酒,就可用酒殺之。
公羊小淺渾然不知自己在鬼門關已經走了一遭,只是傲然道:“因為本宮覺得你和其他奴才不一樣。
你雖然躬身請安,但是本宮覺得你弓著腰,也比別人站得更直,這是傲氣,刻在骨子里,學不來,仿不了。
本宮喜歡。”
皇后顯然是虛偽到了極點,明明是因為這年輕太監白衣勝雪,容顏絕世傾城,若是女兒身,怕是真正的紅顏禍水,能夠亂社稷,毀蒼生。
夏白愣了愣,沒想到在皇宮這許多年,竟然是被一個素昧平生的皇后洞察了自己的本質。
唔...
實在難得。
夏白不禁稱贊道:“你也很不錯,不愧是皇后。”
只有如此這般有著敏銳觀察力的女人,才能在皇宮殘酷的宮斗里存活下去啊。
公羊小淺一聽,心里忽的生出奇怪之感。
這是一個貼身太監對主子說話的態度嗎?
但她本也不是抱著要一個逢迎拍馬的奴才的目的,才要夏白做貼身太監的,此時見他如此說話,也覺得有些驚奇,于是隨意回道:“小白子,我做皇后,只不過因為我姓公羊。”
夏白搖搖頭:“不,我覺的你很有見識,這與你姓什么毫無關系。”
能在茫茫人海之中一眼挑中他,這還不算有見識嗎?
公羊小淺三杯兩盞下肚,臉色酡紅了,也不用下巴對著貼身太監了,她只覺得眼前之人完全不懼怕自己,真是有趣極了。
只是...雖然說話失了禮儀,但卻是能夠一眼透過表象,看到自己有見識的本質,也算是難能可貴了。
皇后頓時正色肅容,平視起眼前的太監來。
于是,這奇怪的主仆組合,第一次在明月宮的見面,便是以互舔的方式進行了。
兩人舔的都挺開心...
一頓酒的功夫,兩人就引為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