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朕真不是中山靖王啊 > 第362章 陛下,大可循心而為
  “陛下······”

  “太后遣人來問······”

  “——便說朕在長安悶得慌!”

  ···

  “陛下······”

  “太皇太后遣人來······”

  “——朕說了!在長安悶得慌!

  !”

  ···

  “陛下,館陶公主······”

  ···

  ···

  ······

  聽著耳邊傳來夏雀戰戰兢兢,甚至隱隱帶著顫音的話語聲,平躺在榻上的劉勝,只不勝其煩的坐起了身。

  沒好氣的看了看夏雀,看的小寺人都有些心底打顫,劉勝才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

  “嘶~~~~~~”

  “呼~~~~~~~~······”

  ···

  “不管誰派人來,都告訴來人:朕心緒煩悶,這才到上林稍住幾日。”

  “讓皇祖母、母后不要擔憂,也別忘了告訴姑母:朕無妨。”

  “若是朝中來人,你就親自回一趟長安,替朕當面問問桃侯。”

  “——問問他這丞相,究竟是怎么當的!

  !”

  “朕一個年不及冠、尚未親政的兒皇帝,朝野內外怎還就離不了朕了?!

  !

  !”

  一陣沒由來的邪火,被劉勝毫無顧慮的宣泄在了夏雀身上,只惹得夏雀又是一陣身形發顫。

  聽著劉勝如此粗俗,甚至是粗暴的言語,更甚至說自己是‘兒皇帝’,夏雀只覺得這上林行宮,自己是片刻都待不下去了。

  也恰好得了劉勝的指令,需要到行宮外答復兩位太后,以及太長公主派來的人,夏雀稍滯愣片刻,便逃也似的退出了行宮。

  而在行宮寢殿內,只剩下自己一人之后,劉勝又是悠然一聲哀嘆,便再次輕飄飄蕩跌回了榻上。

  匈奴先鋒火燒甘泉宮,已經是小半個月前的事了。

  確如周亞夫所說:從劉勝新元元年春正月末開始入侵算起,在春二月望日,也就是十五,匈奴主力便盡數退出了邊墻,回到了一望無際的遼闊草原。

  至于漢室的應對,大體也和過往一樣。

  ——派出救火隊員:飛狐軍馳援前線,可說是馳援,實際上卻只是去協助當地郡縣,將因戰火而趨于負無窮的治安狀況,盡快恢復到往日的正常狀態;

  ——派出御史、監吏,統計戰損,包括城池、道路的損害,以及軍隊的傷亡、百姓的損失;

  ——派出天子使,讓邊關守將撰寫奏報,并帶回長安,以供于朝堂劃分戰敗責任。

  非要說這一次,同以往有什么不同,那也就是劉勝這個天真爛漫的新君,下令出內庫錢,對遭到戰火荼毒的北地四郡進行戰后重建。

  而在那日的朝議之后,對此深感無力,也對此感到萬般屈辱、苦悶的劉勝,便獨自來到了上林苑。

  一開始,朝野內外的反應也比較平澹,大部分人都認為,劉勝這不過是年輕人遭受了打擊,才想要到上林苑游玩幾日,好散散心;

  過了三五日,發現劉勝還沒有折駕回轉,朝野內外開始出現一些牢騷聲,隱隱指責劉勝‘被這小小的打擊擊垮,便有了一蹶不振的預兆’。

  但到了第八天、第十天、第十二天······

  滿打滿算:今天,已經是劉勝‘逃’到上林苑的第十五天,剛好滿半個月。

  也就是在這幾天,朝野內外的風論才徹底平息了下去,沒人再提天子滯留上林,半月未返。

  ——因為朝堂上下都深深地明白:在匈奴人面前的無力感,究竟有多么打擊人的內心。

  曾幾何時,太宗孝文皇帝也是意氣風發,甚至是御駕親征,想要和匈奴人來過一場;

  但到了晚年彌留之際,躺在病榻上的太宗皇帝,卻緊握著當時的太子啟的手,諄諄教誨道:攘外,必先安內。

  繼位之初,先孝景皇帝也同樣躊躇滿志——剛坐上皇位,便撿拔自己的太子家令晁錯為內史,所推出的第一道政令,更直接就是千古留名的《削藩策》!

  或許在當時的天子啟看來,只要《削藩策》得以推行,關東得以安穩,諸侯藩王尾大不掉的弊端得以剪除,那‘戰勝匈奴人’的進度條,就能顯示‘當前進度僅剩百分之十’。

  但最終,躊躇滿志的天子啟,還是倒在了削藩尚未徹底完成、諸侯藩王勢力尚未被徹底鏟除的時候。

  然后,病榻上的天子啟,也同樣緊握著太子勝的手,諄諄教誨道:內部不寧,絕不可興外戰······

  至于如今,活躍在漢家朝堂的達官貴族,也無不曾是鮮衣怒馬,想要引兵北上的熱血兒郎。

  但這么多年的沉淀,或者說這些年來接連不斷的打擊,終還是磨平了少年的棱角;

  或者應該說:成長,讓他們明白了什么叫冷靜,卻也讓他們失去了莽勁。

  而現在,劉勝便在經歷著這一切。

  ——強忍屈辱,逼迫自己冷靜下來,并做出正確抉擇的蛻變。

  其實在朝野內外看來,劉勝已經做到了。

  從那一天,在朝議上先放下一句‘言和者斬’,之后又下達戰后善后指令就可以看出:劉勝并不需要這樣的蛻變——劉勝本身就具備這樣的冷靜。

  只是再怎么說,也終還只是個少年郎。

  人前打碎牙齒和血吞,可到了人后,也總有心里鬧別扭、犯惡心的時候······

  “太宗皇帝,也經歷過這些嗎······”

  “就連父皇也······”

  ···

  “呼~~~~~~······”

  “如今的漢家,已然比過去強大了太多;”

  “決戰的那一天,也比太宗皇帝、先帝之時更‘看得見,摸得著’;”

  “即便如此,朕尚且都這般接受不能,更何況是當年的太宗皇帝、先帝······”

  “唉······”

  過往這段時間,這個問題,劉勝已經不知多少次問出口;

  準確的說:在那日的朝議之后,這個問題,幾乎沒有一刻從劉勝的腦海中消失。

  但越想,劉勝就越覺得心里一陣憋悶、一陣窩火。

  想找人說說,又實在不知道能跟誰說;

  想找人問問,又著實不知道能從誰人口中,得到一個讓自己滿意的答桉。

  或許有那么一瞬間,劉勝,也終于像自己的父祖,以及歷史長河中的每一位帝王一樣,體會到了什么叫孤家寡人。

  孤家,寡人······

  “不······”

  “不。”

  “朕,有人能說。”

  “有人,能和朕說這些。”

  許久,劉勝不知是想起什么,又或者是想起了誰,便再次從榻上緩緩坐起身。

  又目光呆滯的愣了愣,終還是從榻上站了起來。

  “老爺子啊~”

  “朝里留了能用的臣子、府庫留了能花的銀子;”

  “就連陪朕說話的人,老爺子,也沒忘了留······”

  ·

  還是那顆老柳,還是那幾位老者;

  或許是劉勝看錯了:荒蕪的田野間,也還是那三二弓腰拾草,不時追逐、打鬧的稚童。

  見到劉勝的身影出現在田埂外,幾位老者也還是和往常一樣:大咧咧一抬手,便又各自悠悠然躺回了樹根下。

  不知為何:看到眼前的這一幕,劉勝就只覺心中一陣寧靜。

  過去這半個多月的心煩意亂、心浮氣躁,在這一刻只盡化作煙消、云散。

  甚至有那么一瞬間,劉勝還下意識側了側身。

  只是這一次,并沒有那道偉岸的身影,帶著少年一同來拜會老友。

  ——這個地方,劉勝今天是第四次來。

  第一次來時,是天子啟帶著公子勝;

  第二次,是天子啟帶著太子勝。

  第三次,是自知時日無多的天子啟,帶著已經逐漸成熟的監國太子,來向幾位老友做最后的道別、托付。

  而這一次,來的,卻只有天子勝獨自一人······

  “這回,陛下就不用再坐在田埂上了。”

  “應該像先帝一樣,和我們這幾個老家伙一起,躺在這老樹根下?”

  一慌神的功夫,腳下的步子已經邁出去好遠;

  一抬頭,便是那幾位老者好似永遠都不會變老的面容。

  ——其實,他們只是本身就很老了,實在是已經沒有‘更老’的空間。

  耳邊傳來老者慈祥、平和的招呼聲,也終是將少年天子飛散的心緒拉回眼前。

  聞言微微一愣,良久,才似笑非笑的搖搖頭,下意識提了提衣袍下擺,便順勢在樹根下靠坐下來。

  “呼~”

  長出一口濁氣,將心中的煩悶,連帶著寢宮的悶熱氣息一股腦吐出,劉勝那明明還帶著稚嫩的面龐之上,只瞬間涌上一抹好似歷經人世浮沉的滄桑,和莫名蕭涼。

  而在劉勝的身上,看到這個無比熟悉的神情時,含笑側躺在樹根下的幾位老者,只不自然的別過頭去,各自抹起了淚······

  “父皇對你們很好。”

  “太宗皇帝,對你們也很仁慈。”

  ···

  “年輕時,你們跟隨太宗皇帝,從代地來了長安。”

  “年壯時,你們又做了父皇的侍衛,成為了儲君太子的肱骨、臂膀。”

  “老了老了,卻反要聽我這乳臭未干的小子,在這里說著有的沒的······”

  “嗨······”

  ···

  “羨慕你們吶~”

  “闔家安康,兒孫滿堂,不需要為勞什子‘天下大事’發愁;”

  “可以每天都躺在這根老柳根下,看著兒孫玩鬧于田野之間,以享天倫之樂······”

  隨著劉勝滿是惆悵的話語聲,幾位老者也都次序止住了淚水,或者說是擦去了臉上的淚痕。

  強擠出一抹笑容,彼此對視間會心一笑,便又再次恢復到往日,那云澹風輕的模樣。

  側躺在樹根下,枕著彎曲的手臂,遙望向田間;

  目光所及,許是孩童,許是荒蕪,又許什么都不是······

  “陛下說的是啊~”

  “我們這幾個老家伙的日子,真真是過得很舒坦。”

  “但我們心里明白:這舒坦日子,不是從天上掉下來,憑空砸在咱們腦袋上的······”

  “陛下,應該也能想到的吧?”

  “既然當年,我們是跟隨太宗孝文皇帝,從代地一路入京,那在太宗皇帝尚還是代王時,我們這幾把老骨頭,也曾是在代北、在雁門,和那匈奴蠻子過過招、拼過命的?”

  “嘿······”

  ···

  “若沒有從過軍、戍過邊——若沒有和匈奴人真刀真槍拼過命,沒有眼對眼、鼻子對鼻子和匈奴人碰過面,便是活到這把年紀,咱們這幾把老骨頭,也斷然明白不了這個道理······”

  “——這天底下的愁啊~”

  “——那,可真真是讓做皇帝的給愁完了······”

  “大到殺伐戰陣,小到農戶吃穿——這天底下,就沒有做皇帝的不操心、不發愁的事。”

  “也正是因為這天底下的愁,都讓做皇帝的愁完了、愁沒了,咱們這幾把老骨頭,才能這樣躺在老樹根下,不分春夏秋冬······”

  一番略帶僭越嫌疑的話語,卻并沒有惹來劉勝的不愉,反面呈思慮之色,若有所思的低下頭。

  只見那老者嘿笑一聲,便在樹根下撐坐起身,看了看劉勝身上,那已經沾上泥塵的冠玄,又意味深長的嘿然一笑。

  “先帝曾同我們這幾把老骨頭說:家中的幾個小子,就唯獨陛下,做不出那不顧生民死活的事來。”

  “過往這些年,陛下所做的一樁樁、一件件,我們這幾把老骨頭,都是看在眼里的······”

  “——先帝的話,咱們老哥兒幾個,信了。”

  “不是因為這話,是出自先帝之口,而是因為陛下親力親為,讓這句話從竹簡上、從先帝的嘴里,落在了這田野之間。”

  “陛下,是真把咱們這些粗鄙農戶的生計看在眼里、放在心上的······”

  ···

  “哈~”

  “咱老哥兒幾個,也算是戎馬一生,雖算不上見多識廣,但也終究在太宗皇帝、先帝身邊,待了大半輩子。”

  “陛下今天為何而來,咱們老哥兒幾個,也大概能猜到。”

  “——如果陛下苦惱的,是太后掌權,讓陛下感到掣肘,那咱們老哥兒幾個要說:甜橘,那都得在秋后采摘,摘早了,可就要酸掉牙;”

  “——如果陛下苦惱的,是朝野內外要操心的事太多,那咱們老哥幾個就要多嘴再說一句:陛下這還正是力壯之年,可比當年的太宗皇帝、先帝輕松不少。”

  “可若陛下此來,是因為苦惱于匈奴人的事······”

  ···

  “嘿,怎么說呢······”

  “——我還記得,太宗皇帝第一次聽到‘和親’二字的時候,那可是氣的差點把后槽牙都咬碎了!”

  “先帝就更不用說了——打小就性子烈,聽說太宗皇帝允和親,那就差沒和自己的生身大人打起來······”

  “如今,到了陛下;”

  “怎么做、怎么辦,我們這幾把老骨頭,并不能,也不敢給陛下出主意。”

  “只是想要告訴陛下:先帝,肯定料想到了這一天。”

  “先帝肯定想過在自己百年之后,匈奴人會趁火打劫,而我漢家主少國疑,根本無力應對。”

  “但即便如此,先帝,也還是立了陛下。”

  “也有可能,正是因為想到這今天,先帝才立了陛下,而不是其他幾位公子······”

  ···

  “陛下,其實并不需要想太多。”

  “做皇帝的,那向來就是心氣兒比天還高的主,就沒聽說這天底下,有誰能讓做皇帝的低頭。”

  “陛下所作所為,循心便是。”

  “想來,天下人也都相信:先帝親自選定的社稷之后,斷然是出不得差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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