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朕真不是中山靖王啊 > 第254章 臭小子,慢慢學吧你~
  聽著老者滿是憂慮的話語聲,劉勝的第一反應,是側身看向躺在樹根下的天子啟。

  從天子啟的臉上,不出意外的看到一幅好整以暇,好似是在說‘自己看著辦吧,朕就瞧瞧,不說話’的神容,劉勝本還滿帶著自信的面色,也不由有些僵硬了起來。

  糧食的事兒,可以說是劉勝以政治人物的身份,所推行的第一個政策。

  準確的說,是以治粟都尉長期穩定關中糧價,是劉勝這個太子至今為止,僅有的政治成果。

  對于這個自己僅有的政治成果,劉勝不可謂不鄭重,也不可謂不自信。

  但在老者這番憂心忡忡的‘提醒’之后,劉勝對平抑糧價一事的自信滿滿,顯然產生了些許動搖······

  “治粟都尉······”

  “會在買賣糧食的時候欺壓農人?”

  下意識一聲輕喃,卻惹得幾位老者一陣苦笑不止;

  最終,還是由那位年紀更長,看上去起碼有六十多歲的老者,為劉勝這下意識的發問給出了回答。

  “俺們農人,那不是誰都想把俺們踩在腳下?”

  “權貴、官吏、商人,誰人見了俺們農人,那不都是無所不用其極?”

  “嘿······”

  “——太祖高皇帝、先太宗孝文皇帝,乃至于陛下,那都是輕徭薄稅,與民更始;”

  “朝堂更是三令五申:除了農稅、口賦、芻稿稅這三項,地方官府不能多征其他的苛捐雜稅。”

  “結果呢?”

  “隨便找個什么由頭,就又是層層攤派,壓得俺們農人根本直不起腰來!”

  ···

  “就說俺們幾個老伙計,家家戶戶百畝田,尋常年節,怎么也能有個三百多石糧食。”

  “如果只有農稅、口賦、芻稿稅,那根本就沒多少;”

  “——農稅三十取一,便是十石;”

  “——口賦一丁四十錢,折價也頂多就是三石糧食;”

  “——芻稿稅,芻、稿各三石,折價也就六十錢,也還是一石多糧食。”

  “掰著手指頭算下來,辛苦勞作一年,收獲三百多石糧食,農稅、口賦、芻稿稅加在一起,也只需要交出去十五石。”

  “剩下二百八、九十石糧食,都夠養活十幾口人了。”

  “但若再算上地方官府層層攤派,俺們這將近三百石糧食,就算是想養活妻兒五、六口,那都是捉襟見肘······”

  毫無顧忌的指出如今,漢家農民的生存狀況,只見那老者自顧自搖頭嘆息著,低頭抓起一支草稈。

  將草稈隨手扔進嘴里,便若無旁人的長吁短嘆起來。

  其余幾位老者,面上神情也相差無多。

  不是搖頭苦嘆,就是面帶惆悵的眺望像遠方,似乎對那老者所說的一切,都是感同身受······

  幾位老者這般反應,顯然并沒有出乎天子啟的預料。

  倒是劉勝,在聽聞老者這番苦澀的感慨之后,只不由自主的將驚疑不定的目光,撒向了癱靠在樹根下的天子啟。

  “這些事······”

  “父皇都知道?”

  滿是錯愕的一問,卻只見天子啟面色如常的昂起頭,不置可否的稍發出一聲短嘆。

  “地方郡縣層層攤派,是由來已久的弊政。”

  “對這件事,先帝屢次想要整治,最終卻都不了了之。”

  “——這其中,涉及到的問題有很多,也極其復雜。”

  “朝堂能做的,也只是經常派出采風御史,再輔以審計,讓地方有所收斂。”

  “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略帶無奈的一番話語,只引得一旁的幾位老者又一陣搖頭唏噓;

  天子啟卻又似笑非笑的抬起頭,頗有些玩味的望向劉勝。

  “糧食的事兒,也大概率逃不開‘攤派’二字。”

  “——朝堂定的糧價,經由地方郡縣層層攤派,到了百姓面前,很可能會多出十幾二十錢每石;”

  “自愿買、賣,也很可能會被地方弄成強買強賣——秋收之后,百姓必須把糧食賣給治粟都尉,開春之后,又只能從治粟都尉買糧食吃;”

  “這些事,你都考慮到了嗎?”

  “該如何解決呢?”

  “聽之、任之,仍由治粟都尉,變成欺壓農人的惡賊?”

  “還是要未雨綢繆,提前避免這樣的情況發生呢?”

  滿是輕松地發出此問,天子啟還不忘挪挪身子,調整一個更舒服一些的躺姿;

  隨后,便將淡然的目光,撒向已愕然無措的劉勝,好似是在看什么有意思的事。

  被天子啟這莫名淡定的目光注視著,劉勝足足愣了好一會兒,才終于從錯愕中稍緩過神。

  但隨后,劉勝便陷入了一陣漫長的思慮之中。

  “地方官府層層攤派的事,父皇早就知道?”

  “既然知道,又為什么會這么淡定······”

  “——不應該雷霆震怒,窮究其罪嗎?”

  “沒辦法根除地方郡縣層層攤派,又是什么意思?”

  ···

  “連地方攤派的手段,都知道的一清二楚,為什么不對癥下藥呢?”

  “就丟下一句‘別無他法’,便要置之不顧???”

  “還有這幾位老者,居然敢當著父皇的面,把這些話說的這么直白······”

  “——約定俗成???”

  “這樣的狀況,已經變成了所有人都默認的事了???”

  “這······”

  越想,劉勝的面色便愈發陰沉,偏偏還什么話都說不出口。

  而在那根老樹下,愜意的躺靠于樹根下的天子啟,見劉勝這般反應,也只面帶惆悵的搖頭一笑。

  “還是嫩了些啊······”

  “嗯······”

  “等找個機會,讓這小子多出去走走、看看······”

  如是想著,天子啟終是稍坐直了身,對劉勝稍一招手;

  待劉勝渾渾噩噩的起身上前,在天子啟身旁一屁股坐下身,天子啟便又將那淡然的目光,撒向不遠處的幾位老者。

  “糧食的事兒,你們就別發愁了。”

  “——朕還不至于連這點事,都還要讓你們這幾個老不死的頭疼。”

  ···

  “治粟都尉,隸屬于少府,不受相府節制,只聽命朕一人。”

  “雖然常設,但人手、錢糧都并沒有多少,根本無力吃下全關中的糧食。”

  “所以,治粟都尉常設,僅僅只是為了脅迫糧商們,按照朝堂定下的價格買、賣糧食;”

  “——真到了秋收之后,你們的糧食,也還是要賣給商人;”

  “開春之后,你們也還是要從商人手里買糧食吃。”

  “至于治粟都尉,既不會到田間買糧,也不會到處設糧鋪賣糧。”

  “除非商人敲骨吸髓,逼的農人費時費力,把糧食送來長安,賣給治粟都尉,否則,有沒有治粟都尉,都并沒有什么區別。”

  “至于平價糧,也是一樣的道理——除非商人們哄抬糧價,逼得關中農人不遠千里來長安買糧,否則,治粟都尉的平價糧,也還是不會有人買······”

  似是閑聊,又似是安撫的一番話語,自惹得幾位老者嘿笑著點下頭;

  而在道出這番話之后,天子啟卻又將那略有些復雜的目光,撒向了聲旁的劉勝。

  “這,就是太祖高皇帝立我漢家國祚時,以黃老無為之道,治理天下萬民的原因。”

  “——無為而治,不是什么都不做,任由農人自身自滅;”

  “而是盡量少做出變動、少推行新政,以免地方官府找到機會,從而名正言順的欺壓、盤剝農人。”

  “至今,我漢家立國五十多年,繼續無為而治,已經不合適了。”

  “無論是為了內治,還是為了對外征討匈奴,都需要朝堂做出一些改變,來讓我漢家盡快強大起來。”

  “但越是如此,就越要小心——越是急于求成,就越要小心謹慎。”

  ···

  “推行新政,一定要再三思慮,再三小心;”

  “在新政推行之前,就要盡量把可能產生的隱患,都扼殺于搖籃之中。”

  “要時刻謹記:我漢家,要和農人站在一起,絕對不能忘記照顧農人。”

  “——因為我漢家天下,這數以千萬計的農人,能指望的,只有皇帝。”

  “除了皇帝,所有人,都想要在農人身上咬口肉、占點便宜。”

  “如果連皇帝,都對農人的死活不管不顧,那普天之下,就再也不會有人顧農人死活。”

  “等農人都活不下去,那我漢家······”

  說到最后,意有所指的道出一句‘那我漢家···’,天子啟又給劉勝遞去一個‘你懂我意思吧?’的眼神;

  感受到老爹這幾乎是明示的眼神示意,劉勝也下意識接過話頭:“四海窮困······”

  “天祿永終?”

  聞言,天子啟只微微一愣;

  足足反應了有三息,才呵笑著側身望向幾位老者,手指向身旁的劉勝,語帶戲謔道:“瞧這小子;”

  “讀了沒兩本書,就到處亂用······”

  天子啟帶頭調侃起劉勝,自是讓幾位老者嘿嘿傻笑起來,卻也并沒有人,再繼續在糧食的話題上深說下去。

  再同幾位老者你一言、我一語的閑聊幾句,便見天子啟含笑發出一聲長嘆;

  再次將頭靠在身后的樹干上,隨手指指身旁的劉勝,冷不丁說道:“這小子,住進太子宮,也有些日子了;”

  “就是這屬官,少府一直沒能湊齊······”

  “如何?”

  “你們幾個老東西家里,可有出息的,給這小子做屬官?”

  滿是隨意的一問,卻引得幾位老者齊齊一愣,不片刻,便有眉開眼笑的將目光移開。

  目光雖明顯有些刻意的移向了遠方,但嘴上,幾位老者也都沒忘佯做淡然道:“嗨~”

  “俺們幾個大老粗,都是行伍之間一刀、一槍出來的;”

  “教出來的崽兒,又能有什么本事?”

  “——也就是大的幾個,靠著一身蠻力,被陛下召去了北軍。”

  “如果太子不嫌棄,陛下直接調去,給太子做衛兵便是了······”

  明明激動不已,卻又刻意裝出一副淡定大的架勢,自惹得天子啟一陣嘿笑不止;

  再調侃幾聲‘真不多找幾個兒子塞進太子宮?’之類,這件事,便算是定下了。

  ——幾位老者家中最出息的幾個兒子,將直接從北軍調離,以中層軍官的身份為框架,用于組建劉勝的太子衛隊。

  按照先帝時,當時的太子啟那支太子衛隊的慣例,已經成為太子的劉勝,將擁有一支五百人,也就是一隊-一部司馬的衛隊。

  而幾位老者家中,最出息的兒子、孫子,便將出任這支太子衛隊的屯長、曲侯等骨干。

  見天子啟似乎沒有其他事要說,又沒有就此離去的架勢,幾位老者也都非常識趣的站起了身,朝著不遠處的田野之間走去。

  ——如今,正時值盛夏;

  雖然不似春耕、秋收時節,需要農人在田間忙碌,但除草、灌溉等工作,也需要這幾位‘老農’,將大部分精力,都集中在自家的田畝之上。

  因為······

  “農人,是天底下最苦的人;”

  “一年到頭的辛勤勞作,僅有的進項,卻只有農獲。”

  “但需要花錢的地方,卻多的數都數不清。”

  “——要上繳的稅、賦,家中自用的柴米油鹽,醬醋布帛,再加上迎來送往、紅白喜喪······”

  ···

  “難吶~”

  “農人的日子,過的極苦,也極難。”

  “稍微遇到些變故,就是動輒變賣家產,乃至賣兒賣女,委身為奴······”

  “——我漢家的皇帝要做的,其實就是保護這些農人,讓這些農人,過上吃穿不愁的安生日子;”

  “但就是這簡簡單單一句話,卻足以評定一個皇帝的一生;”

  “足以評定一個皇帝,是名垂青史的明君、圣君,還是遺臭萬年的昏君、暴君······”

  靠坐在樹根下,昂首眺望向遠方,看著田間彎腰勞作的一道道佝僂身影,天子啟的眉宇間,只盡帶上了一股惆悵。

  而在天子啟身側,劉勝卻仍是一幅皺眉苦思的神容,明顯還沒從先前,那老者關于‘地方官府層層攤派’的驚愕、困惑中回過神。

  劉勝這般反應,也并沒有太過出乎天子啟的預料。

  就那么唏噓感嘆的坐在樹根下,享受著這難得的閑暇時光,默然許久;

  不知過了多久,分坐于樹根下的父子二人,才如往常般,你一言、我一語的交談起來······

  “地方層層攤派的事······”

  “父皇,難道不沒想過改變嗎?”

  “——當然想過。”

  “——但仔細研究過其中的關鍵之后,朕才發現這件事,究竟有多難。”

  “難道因為難做,父皇就放棄了?”

  “——嘿······”

  “——傻小子······”

  ···

  “糧食的事兒,真的沒有其他隱患了嗎?”

  “——當然不是。”

  “——朕能想到的,朕都提前做了安排;”

  “——但肯定還有朕沒想到的隱患,會一點點顯露出來。”

  “那父皇······”

  “——沒其他的辦法。”

  “——只能盡力而為,把大部分隱患提前規避;”

  “——剩下的,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縫縫補補,一點點改進······”

  ···

  ···

  “那這樣說來,錢的事,恐怕也沒那么簡單?”

  “是不是也要多籌謀一番,不能急于求成?”

  “——嗯。”

  “——也正是因此,朕才帶你來了上林。”

  “——少府在上林苑,有不少鑄錢的作坊······”

  ···

  ···

  “父皇。”

  “——嗯?”

  “做皇帝,好像很難啊······”

  “——嘿!”

  “——你以為呢?”

  “——你還真以為皇帝,就是整日里吃喝玩樂、號令天下?”

  “倒也不是······”

  ···

  “——慢慢學吧你~”

  “——怎么做好一個皇帝,朕學了足足二十三年!”

  “——至今,也還在不停地學。”

  “那,兒臣呢?”

  “兒臣,也要學二十多年嗎?”

  ···

  ···

  “——你會學得很快。”

  “——你,會學的比朕快很多。”

  “——但直到死去的那一天,你也還是要不停的學;”

  “——而且也要像朕這樣,把自己學會的東西,都教給將來的太子······”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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