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朕真不是中山靖王啊 > 第140章 天子啟:嗚嗚嗚嗚···啊?
  一場只有天子啟、申屠嘉,以及袁盎三人參與的小會,便在申屠嘉這突然一陣劇咳之后,畫上了一個殘缺的句號。

  半個時辰之后,終于從那陣劇咳中緩過神來,并由宮中太師施過針、號過脈的申屠嘉,便由宮中的郎官送回了府中。

  當日夜,尚冠里傳出的消息,才終于讓朝野內外的人,暗中長松了口氣。

  申屠嘉,沒事了。

  但申屠嘉沒事,卻并不意味著其他人沒事。

  ——比如次日一大早,便身穿朝服,坐上馬車,從自己家中出發的內史晁錯······

  ·

  馬車緩慢的行駛在華陽街,發出一陣‘吱嘎吱嘎’的車轍摩擦聲。

  馬車前室,中郎將郅都面色嚴峻,眉宇間,更是隱隱帶有些許哀痛。

  而此時的晁錯,正身穿朝服,坐在這架由郅都親自駕馭的馬車上,任由馬車,朝著離未央宮越來越遠的市集方向駛去······

  “晁公,難道不好奇嗎?”

  “——不好奇。”

  郅都輕聲一問,卻只得到晁錯一聲清冷的回答,讓郅都本就難看的神容,再添一絲不忍。

  思慮良久,感到嘴邊的話,卻都化作一陣陣嘆息,以及一句又一句莫名其妙的承諾。

  “家中妻小,晁公,就不要擔心了······”

  “——好。”

  “喪葬之事,我也會盡量幫襯些······”

  “——好。”

  “如果有可能的話,晁公的子嗣,我會送去晁公的老師:張恢張子身邊······”

  “——好······”

  聽著車窗外,傳來郅都一句又一句承諾,晁錯卻仍端坐于車廂之內,雙目緊閉,只時不時擠出一個‘好’字。

  馬車就這么一路走啊,走啊······

  終于來到距離市集不遠處的街口,一聲略有些老邁,卻依舊中氣十足的呼號聲,才終于讓馬車停下。

  晁錯始終緊閉的雙眼,也終于緩緩睜開來。

  “馬車里的是誰?”

  聽聞呼號聲,晁錯只漠然探出身,掀開車簾,望向車窗外的老將。

  “內史晁錯。”

  見晁錯探出頭,那老將也并沒有驚訝,只似笑非笑的昂起頭:“晁公,這是想去哪里?”

  “——入宮面圣。”

  簡短的幾句對話,卻為這開春時分的長安城,反添一分莫名的寂寥。

  晁錯的家宅,就在未央宮外,與宮墻只相隔一條街;

  而此處,卻是距離未央宮足足數里遠的市集附近······

  “請晁公下車吧。”

  聽聞晁錯簡短的應答聲,那老將又似笑非笑的昂起頭,盯著晁錯看了好一會兒。

  見晁錯也不惱,就這么用手掀開窗簾,面無表情的看向自己,那老將才似是過足了癮,招呼晁錯下了車。

  隨后,便是那老將一馬當先,街道兩側的軍士開路,引著晁錯,走到了一座破落的廢棄宅院前。

  從身著官服走出家門,坐上郅都親自駕馭的馬車,一直到這廢棄宅院前的一刻,晁錯,都沒有發出哪怕一聲詢問。

  晁錯沒有問郅都:入宮面圣,何需中郎將親送?

  晁錯也沒有問郅都:既然是入宮面圣,又為什么要往市集的方向駕車?

  直到這一刻,在這處毫不起眼的破舊宅院前停下腳步,晁錯,也還是沒有開口,詢問身旁的老將:我們,為什么要來這里。

  就好像一切,晁錯都有所預感;

  也好似一切,都早已命中注定······

  在老將逐漸敬佩的目光注視下,晁錯那張在過去幾個月內,始終都萬念俱灰的面龐之上,終于涌現出些許變化。

  便見晁錯定了定神,下意識挺直了腰,將頭頂上的貂冠、身上的朝服,以及腰間,那枚由青色綬帶掛著的銀銀,仔仔細細整理了一番。

  最后,晁錯才強擠出一絲笑容,昂首望向眼前的小院。

  伸出手,推開門;

  當晁錯的腳步,踏入那院內的一剎那,看著晁錯那滿是決然的背影,縱是一向與晁錯不對付的老將,也不由稍發出一聲哀嘆。

  “唉······”

  ·

  “老師。”

  當晁錯走入宅院,不出意外的,是天子啟等候于此的身影。

  只是此刻的天子啟,眼眶微微泛著紅;

  天子啟身前的案幾上,也擺放著豐盛的飯菜,以及兩個明顯不太常見的大碗。

  這種喝酒用的大碗,只會出現在兩個地方,被兩種人所使用的;

  ——正在接受犒賞的軍中將士;

  ——即將到法場問斬的牢中罪犯······

  “老師,坐吧······”

  耳邊傳來天子啟稍帶些顫音的招呼,晁錯也只笑著走上前。

  當晁錯來到案幾前,天子啟也已是抓起酒壇,將自己面前的酒碗倒滿,

  放下酒壇,將面前的酒碗拿起,天子啟便從座位上站起身;

  雙手端著酒碗,神情滿是哀痛的望向眼前,這位已經和自己,打了二十多年交道的老友。

  “學生,敬老師一碗!”

  見天子啟如此大禮,晁錯卻并沒有如往常那般,誠惶誠恐的側身避禮,亦或是跪倒在地,口稱‘不敢’。

  只微微一笑,便俯下身,也為自己倒上一碗酒,再將案幾上的酒碗抓起;

  雙手捧著酒碗,將酒碗朝天子啟一舉。

  二人就這么一人淡笑、一人哽咽,各自捧著酒碗,對視良久。

  最終,二人同時低下頭,將碗中濁酒一口干下。

  就這么過了許久,許久······

  兩個碗中,明明已是一滴酒都不剩,但師生、君臣二人,卻誰也沒有把碗放下。

  在那兩張被酒碗遮擋著的臉上,師生二人神色各異,卻又同時泣不成聲······

  “哈~”

  率先放下酒碗的,是晁錯。

  滿是灑脫的將酒碗放下,又自顧自倒滿,晁錯淚流滿面的同時,眉宇間,更顯出一封輕松,和釋然。

  之后,天子啟也將那空酒碗,從面前拿開。

  只是在拿開酒碗的同一時間,天子啟便立刻側過身去;

  迅速用手抓了把臉,天子啟便假裝要到窗邊看風景,實則,卻似是想要眼眶中的淚水,被窗外的春風吹干。

  只是不片刻,天子啟便有些煩躁了起來,滿是惱怒的揮出拳,在身前的土墻上狠狠砸下!

  背對晁錯,含淚咬牙,在墻邊站了好一會兒,天子啟才深吸一口氣,又極為刻意的解釋了一句:“這雨下的,實在是讓人心煩意亂······”

  卻見案幾前,晁錯只含淚而笑,大咧咧舉起手中酒碗,再一次將酒喝盡。

  接連喝下兩碗酒,晁錯的面色也稍有些漲紅起來。

  便是那張時刻散發出儒雅,又隱隱帶有些許銳利的面龐,此刻,也不由涌上一抹軍人、俠客才有的豪爽之氣。

  “臣記得,臣第一次去太子學舍,為陛下上課的那一天,也下了雨吧?”

  悠然發出一問,待天子啟緩緩回過身,晁錯卻又搖頭一笑。

  “那一天,臣這輩子都忘不了。”

  “——臣剛到宮門,陛下就撐著布傘,在宮門相迎;”

  “從臣走下馬車,一直到太子學舍,臣渾身上下,愣是一滴雨都沒沾。”

  “反倒是陛下,為了給臣撐傘,卻被淋了大半個身子,接連燒了好幾日······”

  滿是感懷的說著,晁錯的面容之上,也隨即涌上一抹唏噓之色。

  “嘿······”

  “為了這件事,臣還在先帝面前,挨了一頓掛落······”

  “便是太后,都從那一天開始,就對臣沒了好臉色·········”

  隨著晁錯平緩的語調,站在窗邊的天子啟,也不由自主的回憶起了那段往事。

  當時,劉啟才剛十歲出頭。

  吳王太子的事,也才剛發生沒多久。

  而在宮里,慎夫人正得先帝寵愛,慎夫人之子劉揖,也愈發受到朝野內外的夸贊。

  反觀劉啟,先是因為吳王太子的事,被朝野內外爭相指責;

  又因為‘出宮晚歸’,而被當時的廷尉張釋之抓住,逼的先帝向張釋之脫帽謝罪······

  一切,都在朝不利于劉啟、皇后竇氏的方向發展。

  而最終敲響警鐘的,是被先帝一紙詔書,任命為梁王太傅的名士:賈誼·········

  “是啊~”

  “一眨眼,二十多年過去了······”

  “梁懷王、賈長沙,都早已化作黃土一捧。”

  “倒是我們師生二人,還好生生活在這人世間·········”

  滿是惆悵的發出一聲感嘆,天子啟淚痕遍布的面容之上,也終是涌上一抹笑意。

  只是這抹笑意,極盡復雜。

  尤其是被晁錯臉上,那純粹到看不出絲毫雜質的釋然笑容襯托著,就更顯得無比復雜了起來。

  “當年,儲君的位置,出現了隱患。”

  “名揚天下的賈誼,也被先帝送去了梁懷王身邊,做王太傅。”

  “如果不是老師的出現,我當時都要以為,自己要失去儲君太子的位置,然后死在自己的親弟弟手中······”

  又是一陣搖頭唏噓,卻只引得晁錯再嘿笑一聲。

  面上帶著輕松地笑意,為自己再倒上一碗酒,一邊倒,嘴上一邊說道:“事實證明,先帝沒有選錯。”

  “陛下,才是那個對的人。”

  “如果是梁懷王,那到了今天這般田地,恐怕這宗廟、社稷······”

  “嘿!”

  話說一半,晁錯便適時止住話頭,輕笑著抓起酒碗,再次猛灌下去。

  而在案幾對側,看著晁錯一碗接著一碗的往下灌酒,天子啟的心,卻是一陣又一陣的揪痛······

  “過去,從來沒聽說老師喜歡吃酒?”

  輕聲一問,只惹得晁錯滿不在乎的擺擺手,卻并沒有停止喝酒的動作。

  待一碗酒飲盡,晁錯才舒坦的‘哈~’了一聲,才笑著望向眼前的天子啟。

  “陛下還是太子的時候,我怕讓人抓住陛下的把柄,說太子太傅,是一個嗜酒如命的酒鬼。”

  “陛下坐上皇位之后,則是手中的事實在太多,朝中,也結下了太多的冤家;”

  “生怕哪一天,酒吃多了,做了不該做的事、說了不該說的話······”

  “——現在好啦~”

  “再也不用有這么多顧慮,可以敞開肚皮,痛痛快快吃上一頓了!”

  滿是灑脫的一語道出口,晁錯便再次伸出手,朝那已經被自己喝掉一半的酒壇抓去;

  只是這一次,天子啟卻并沒有再‘冷眼旁觀’。

  “學生從師,已經二十多年了······”

  便見天子啟回到案幾前,雙手抓起酒壇,手上忙著往晁錯的碗中倒著酒,語調中,卻也悄然帶上了哽咽。

  “這二十多年里,還從沒有給老師,斟過一杯酒······”

  “老師······”

  “請······”

  聽出天子啟語調中的哽咽,晁錯也終是斂去面上笑容,神情哀沉的伸出手。

  拿起酒碗,晁錯不忘直起身,雙手捧著酒碗,向屹立于身前的天子啟深深一弓腰。

  “臣,愧領······”

  道謝一聲,將碗中酒飲盡,將酒碗放回案幾之前,晁錯也依舊不玩說上一句:“敬謝陛下······”

  隨著酒碗再一次被晁錯放回案幾之上,時間,便似乎又一次凝滯。

  內史晁錯坐在案幾前,低頭不語;

  天子啟屹立于晁錯身側,垂淚無言。

  就這么過了好一會兒,天子啟才再一次從哀傷的情緒中調整過來,用小臂一把抹去臉上淚涕,終于在案幾前坐下身。

  “過去,老師總是教導我:這世上,對就是對,錯就是錯,黑白分明,一目了然。”

  “但學生,自從坐上這皇帝的位置,卻越來越覺得,自己分不清對錯了······”

  “——有些事明明是對的,但學生費盡心機,卻總是無法做成!”

  “而有些事,明明是錯的,但學生再不愿,卻也不得不做······”

  聽聞天子啟這番滿是落寞的話語聲,晁錯也不由搖頭嘆息著,將目光從天子啟身上移開。

  思慮良久,又突而搖頭一笑。

  “臣還是認為:對,就是對;錯,就是錯。”

  “對的事,到頭來,終會是對的;”

  “錯的事,到頭來,終還是錯的。”

  “——只是有些時候,錯的事,會用到正確的方式,所以會顯得他對。”

  “而對的事,有些時候,也需要用‘錯’的手段,才能達成‘對’的目的。”

  “歸根結底,對,和錯,重要的不是過程;”

  “而是結果······”

  晁錯這平和、舒緩的語調,卻也終是讓天子啟再次哽咽起來;

  望向晁錯的目光,更是帶上了滿滿的愧疚。

  “老師,曾教導過我······”

  “毒蛇嚙齒,壯士斷腕;”

  “為天下者,不,不顧身家······”

  夾雜著啜泣的話語聲,讓天子啟再也無法抬起頭,面對眼前,這位教導、陪伴了自己二十多年的學師,只朝晁錯深深彎下腰,低頭啜泣起來;

  而在案幾對側,晁錯卻滿是感懷的長呼一口氣,又帶著欣慰、恐懼、喜悅、哀痛組成的復雜笑容,朝天子啟緩緩點下頭。

  “陛下的意思,臣明白······”

  “甚至都不需要陛下說,臣自己,就早已預料到這一天了。”

  “過去這段時間,臣也一直在想著,該如何配合陛下,才能讓陛下不因為這件事,而沾染上罵名······”

  說著,便見晁錯嘿笑著低下頭,隨手整理一下衣袍,便從案幾前站起身。

  自顧自朝遠門的方向踱出兩步,晁錯才回過身,輕笑著朝窗外指了指。

  “雨過天晴;”

  “臣,該上路了。”

  “只是還有最后幾句話,想要和陛下說······”

  此刻,天子啟早已是癱坐在案幾前,泣不成聲;

  聽聞晁錯此言,只無力的一擺手。

  “臣走之后,吳楚絕對不會退兵!”

  “這場叛亂,必將以血淚為代價,才能結束!”

  “在叛亂結束之后,陛下,絕對不能停下削藩的腳步!”

  “——宗親藩王之禍,就如同那草原上的水草,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陛下,務必要借著平定叛亂的威勢,將賈誼在《治安策》中,提到的‘推恩諸王之子’的辦法,一舉推行于所有宗親諸侯!”

  “只有這樣,才能徹底解決宗親諸侯尾大不掉的問題,為我漢家未來提兵北上,討伐胡虜,創造有利的條件·······”

  言辭懇懇的道出這番話,晁錯便垂淚苦笑著,在院門內跪下身;

  朝天子啟重重叩下三個響頭,晁錯便決然起身,推開了緊閉的院門。

  “老師!”

  正要跨出門檻,身后卻傳來天子啟一聲凄苦的呼號,惹得晁錯下意識停下腳步。

  但片刻之后,晁錯趕到嘴邊的話語,卻終也只得化作陣陣無奈······

  關上院門,回過身;

  看著天子啟癱坐于案幾前,將不舍得目光望向自己,晁錯卻只苦笑著一搖頭。

  “對于家人,臣并沒有其他交代;”

  “沒走出院門,也并不是臣不愿意走。”

  “——而是此刻,丞相,正在院門之外······”

  低沉的話語聲,惹得哀哭中的天子啟不由一愣!

  卻見晁錯苦笑著低下頭,對天子啟再一拜。

  “臣,恐怕不能見丞相了······”

  “還需要勞煩陛下,去將丞相支開······”

  “只等陛下出了院門,臣自當從后門離去,于東市外,安心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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