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朕真不是中山靖王啊 > 第109章 皇帝,可說話算話?
  翌日午時前后,上林苑,獸圈。

  當竇太后帶著劉勝、劉非兩兄弟姍姍來遲,早就等候在獸圈外的天子啟,明顯已是有些昏昏欲睡;

  但在看到竇太后的身影后,天子啟還是強打起精神,趕忙迎上前去,自劉勝手中接過竇太后的胳膊;

  恭順的攙扶著母親竇氏,到早就準備好的筵席之上安坐下來,天子啟才笑著退后兩步,對竇太后大禮一拜。

  “兒臣~參見母后~”

  “敬問母后躬安~~~”

  略帶浮夸的一聲拜喏,也惹得獸圈周圍伺候的宮人們紛紛為之側目,似是想要一睹天子啟多年難得一見的恭順。

  倒是竇太后,見天子啟這般架勢,卻漠然撇過頭去,目光隨意撒向不遠處的獸圈,嘴上不冷不淡的回道:“托皇帝的福~”

  “只要今日,別‘意外’掉進獸圈,三兩日內,便還死不了······”

  聽聞母親這一番夾槍帶棒的回復,天子啟也不由面色一滯,略有些尷尬的僵在了原地。

  只片刻之后,卻又見天子啟趕忙恢復先前,那滿是恭順的笑容,自顧自走到竇太后身側,擺弄起了火爐內的木柴;

  一邊擺弄著,一邊不忘對一旁的宮人吩咐道:“再去取兩個火爐來;”

  “可千萬不能讓太后著了涼,再惹了風寒。”

  聞言,一旁的宮人自是趕忙拱手領命,只片刻之內,便將早就備好的幾個火爐取來,分別放在了竇太后身后、身側;

  見此,竇太后面上清冷卻不減分毫,只擺出一副‘我是瞎子,我什么都看不見’的架勢,看著不遠處的獸圈,漠然發起了呆······

  “誒,小九;”

  “今兒這······”

  “——怎么個意思?”

  剛到竇太后身側約五步的末席坐下身,耳邊便傳來五哥劉非疑惑地詢問聲,惹得劉勝不由得抬起頭;

  待看見竇太后面上冷漠,以及天子啟那有心獻媚,卻根本得不到回應的尷尬神容,劉勝也只嘿然一笑,自顧自坐下身來。

  “還不是那日宮宴,父皇惹惱了皇祖母;”

  “皇祖母氣急之下,直接不讓父皇削藩了。”

  “這不,父皇也慌了神,才有的今日這一遭······”

  盡量壓低語氣,將今日這詭異的場面,簡單向身旁的五哥劉非解釋一番,劉勝便百無聊賴的低下頭去,也學著祖母竇太后的模樣,自顧自發起了呆。

  ——今日這一遭,可以說跟劉勝半點關系都沒有。

  天子啟要劉勝去勸,劉勝去了,沒勸動;

  天子啟又要劉勝,將竇太后從長安請來這上林苑,劉勝也已經請來了。

  接下來的事,就不關劉勝的事了。

  天子啟愛咋地咋地,只要別再把劉勝扔進那獸圈里,劉勝就絕對不會再開口,多說上哪怕一句話。

  倒是一旁的劉非,聽聞劉勝這一番解讀,卻是不由有些焦慮起來。

  “不讓削藩了?”

  “這!”

  “若父皇不削藩了,我還怎么率軍出征,平定叛亂?”

  略帶焦急的一聲質詢,卻只惹得劉勝漠然側過頭,望向五哥劉非的目光中,更是隱隱帶上了些許警告。

  “五哥;”

  “要是還信得過弟弟我,就聽我一句勸。”

  “——今日之事,五哥還是不要插手的好。”

  “萬一再莫名其妙讓父皇盯上,受罪的,可就不單是五哥了;”

  “便是牽連程夫人,以及四哥、八哥,甚至唐夫人、六哥,也不是沒可能的事······”

  意味深長的發出一聲提醒,見劉非面上仍略有些焦急,劉勝不由又稍發出一聲短嘆;

  側過身,望向一旁的天子啟,劉勝思慮再三,終還是道出了一句話,才讓劉非稍安下心來。

  “五哥放心;”

  “這藩,父皇無論如何,都是一定要削的。”

  “雖說有皇祖母在,父皇沒辦法一意孤行、強行削藩,但今日,父皇肯定能說動皇祖母。”

  “若是連這點事都處理不好,父皇,也就不是父皇了······”

  沉聲道出一語,終于是讓劉非若有所思的點下頭,將面上焦急之色盡數斂去,劉勝才正過身,暗自思慮起來。

  或許在后世人看來,這多少有些奇怪;

  ——劉啟堂堂天子之身,想要推行《削藩策》,難道還要看竇太后的臉色?

  不都說,后宮不得干政的嗎?

  竇太后這樣插手朝政,難道就不怕遭到天下人的唾罵,被朝野內外千夫所指?

  說到這個問題,就不得不提歷史上,為什么會有那句‘后宮不得干政’的政治潛規則。

  正所謂:前事不忘,后事之師也;

  用更直白的話來說,就是每一個存在于世間的規則,都必然是因為曾經的一場災難,才應運而生。

  就好比后世,華夏民族飽經鴨片戰爭的摧殘、‘病夫’之名的屈辱,才會在新時代,維持對‘獨品’全方位無死角的打擊力度;

  再好比后世,那一場震驚古今中外,甚至動用到各類輕重火器、先進戰術的村戰,導致對熱武器的全方位管制,成為了華夏朝堂的不二選擇。

  延伸到華夏封建歷史上,那句出現頻率極高的‘后宮不得干政’,其實也是同樣的道理;

  ——后來的朝代,之所以會有‘后宮不得干政’的覺悟、共識,就是因為過去,曾經發生過因為‘后宮干政’,而導致天下大亂的事。

  有了這樣的教訓,后世的人才經過反思之后,得到了‘后宮不得干政’的結論,并隨著歲月流逝,逐漸將其打造成了主流思想界的共識。

  而將‘后宮干政’的惡果展露于世人眼前,讓后世人在反思之后,得到‘后宮干政,禍國殃民’的認知的,則恰恰是如今這漢室建立之初,所發生過的幾件大事。

  首當其沖的,自然就是漢太祖高皇帝劉邦的發妻:高后呂雉。

  太祖劉邦駕崩之后,孝惠劉盈年少登基,朝中大事俱掌于太后呂雉之手;

  尤其是在幾年后,孝惠劉盈也英年早逝,漢家皇位傳到劉氏第三代子孫:前少帝劉恭時,呂太后的權勢,更是全然達到了巔峰。

  后世人如何評說呂太后的功、過,劉勝早已有些記不清了;

  但劉勝知道的是:在如今的漢室,高后呂雉的風評,可以說是毀譽參半。

  ——對于呂太后的執政能力,如今漢室的主流輿論,還是比較認可的;

  但對于呂太后遍封諸呂外戚為王、侯,最終引發‘諸呂之禍’一事,如今的漢室,則是無一例外的唾罵、鄙視。

  這樣說來,呂太后縱容母族外戚、引發諸呂之亂,便算是后世‘后宮不得干政’之說,在華夏歷史上的第一個依據;

  而第二個依據,距今也依舊不遠。

  ——薄昭。

  在薄昭那件事之前,已故太皇太后薄氏一族,原本可以成為一家門風淳樸、嚴謹的外戚;

  尤其是繼之前,那‘禍國殃民’的呂氏外戚之后,成為一家明顯和呂氏‘天差地別’的好外戚。

  但在薄昭那件事之后,薄氏一族數十年的努力,卻盡皆付諸東流。

  在天下人的眼中,出了薄昭這么一個惡人的薄氏外戚,變成了‘險些成為又一個呂氏,卻被英明神武的太宗孝文皇帝鎮壓下去’的低配版呂氏。

  所以,繼呂太后-呂氏之后,又一家險些禍國殃民的外戚:薄氏,便成為了后世‘后宮不得干政’之說,在華夏歷史上的第二個依據。

  再到現在,有了呂氏、薄氏的教訓之后,如今的竇氏外戚,顯然是收斂了很多。

  尤其是在南皮侯竇長君、章武侯竇廣國這兩位老者尚在世,并親自約束竇氏子侄的情況下,如今的竇氏外戚,并沒有展露出‘我們家也要效仿呂氏’的趨勢。

  ——起碼暫時還沒有。

  但饒是如此,劉勝也大概能預料到:前些時日,祖母竇太后逼迫天子啟,立梁王劉武為儲君太弟的事,便有很大概率會成為‘后宮不得干政’之說,在華夏歷史上的第三個反面案例······

  當然了;

  正所謂: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漢初接連三位太后、三家外戚的‘驕縱’,即便足以令人心驚,卻也不足以讓那句‘后宮不得干政’,成為后世列朝列代的共識。

  或者說,如今漢室所發生的幾次‘外戚作亂’,只是為后世那句‘后宮不得干政’打下了基礎;

  有了這個基礎,再加上后世的朝代,幾乎每隔百十年就出現一次的外戚之亂,這才使得‘后宮不得干政’的說法出現,并逐漸受到了后世人的贊同。

  至于當下,呂太后、薄太后,或者說呂氏外戚、薄昭的‘豐功偉績’,確實是讓如今的漢家朝堂,對外戚提高了警惕。

  如先帝之時,早年因戰火,而和竇太后走散的竇長君、竇廣國兩位外戚,才剛到長安,和當時的皇后竇氏相聚,都還沒來得及敘敘舊,就被朝內公卿百官帶走;

  確定二人不是‘冒名頂替’的假外戚之后,朝野內外也依舊不敢放松警惕,對竇長君、竇廣國兄弟二人百般‘照顧’。

  經過多年的教育,終于將這命苦的兄弟二人,培養成了謙遜知禮、通曉詩書大義,絕不可能做亂的三好外戚之后,朝野內外才終于滿意的點了點頭;

  兄弟二人,也終于重獲自由。

  甚至即便是這樣,到了后來,丞相北平侯張蒼被先帝罷免之后,明明有能力、有名望成為丞相的章武侯竇廣國,卻依舊出于‘外戚不能掌權’的考慮,放棄了那次機會。

  從竇長君、竇廣國兄弟二人,與當時的皇后竇氏團聚之后的經歷,其實就不難看出:呂氏、薄氏的教訓,給如今漢室帶來的思考,更多的,其實還是針對外戚的防備。

  而對于外戚之所以能驕縱、做亂的根源,也就是外戚背后的太后,如今的漢室,卻并沒有太注意,或者說是‘不敢注意’。

  至于原因,也并不難理解······

  “母后說笑了······”

  感受到竇太后無時不刻散發出的冰冷氣息,天子啟也不由苦笑著搖了搖頭,到竇太后身側坐下身來;

  待竇太后又悶哼一聲,將頭又別過去些,天子啟才稍嘆一口氣,隱晦的表達起了自己對母親竇氏的尊敬。

  “我漢家以孝治國,是早在太祖高皇帝的時候,就定下來的國策;”

  “在先帝之后,孝道,更是成為了我漢家糾正民風的重中之重。”

  “兒臣雖然并沒有什么能力,對天下也沒有什么功勞,但也總還是先帝選定的繼承人。”

  “既然做了這漢家的皇帝,兒臣,便斷然不敢破壞我漢家‘以孝治國’的國策······”

  嘴上如是說著,天子啟不忘悄悄側過頭,暗自打量起竇太后的面容;

  見竇太后仍是不忿的別過頭,只給自己留下一個灰黑雜白的后腦勺,天子啟不由又是僵笑兩聲,悄然止住了話頭。

  以孝治國,確實是如今漢室的國策;

  作為皇帝,天子啟自也不敢違背這樣的國策,更不敢忤逆自己的母親,來給天下人做出不好的榜樣。

  但劉啟心中也很明白:竇太后對自己的不滿,根本不在于自己是否孝順;

  如果不能打開竇太后的心結,那就算劉啟說個天花亂墜,只要竇太后不點頭,那紙《削藩策》,劉啟也還是無法推行。

  因為如今的漢室,和幾十年前的呂太后時期一樣:針對任何朝堂政令,太后都是具有類似‘一票否決權’的權力的。

  凡是太后明言反對的政令,在如今的漢室,就天然不具備合法性!

  所以,就算是為了能順利推行《削藩策》,劉啟今日,也必須說動竇太后。

  最起碼,也要緩和自己同竇太后之間的關系,以免朝野內外生出‘兩宮不合’的傳聞,從而導致朝野震蕩······

  “皇帝,可真是用心良苦啊······”

  “嗯?”

  劉啟正思慮間,竇太后低沉哀婉的聲線響起,只惹得天子啟趕忙抬起頭,擺出一副‘恭聞母后教訓’的架勢;

  卻見竇太后譏笑著搖了搖頭,望向天子啟的目光中,更是帶上了毫不掩飾的冷漠。

  “擔心在長安欺負我,會被朝野內外知道,就把我叫來這上林苑······”

  “皇帝打的,是這個主意吧?”

  “——把我叫到這沒人的地方來,肆無忌憚的欺負我一番,再施施然回到長安去;”

  “根本不用擔心朝中,有人指責皇帝‘欺壓親母、當朝太后’?”

  看著天子啟望向自己的目光中,那悄然涌上的些許苦澀,竇太后卻仍舊沒有心軟,自顧自搖頭嘆息著,朝不遠處的獸圈指了指;

  “既然皇帝有這樣的打算,那我這做母親的,自然也只能這樣了。”

  “叫皇帝到這獸圈來,也好方便皇帝;”

  “——若是欺負我欺負的過癮了,皇帝還能看看獸斗,一出胸中惡氣;”

  “若欺負完了,還覺得不過癮,也大可將我這把老骨頭,悄無聲息的扔進獸圈里去。”

  “對外則說上一聲:太后昏聵無道,沉迷于享樂,不顧臘月凜冬,也非要觀看獸斗;”

  “幸好最終,失足跌落進獸圈,被野獸分食,受到了上天的懲罰······”

  語調中雖滿是哀苦,但竇太后的面容之上,卻是盡帶上了譏諷之色;

  見劉啟不作答,便又回過身,望向另一側的劉勝、劉非兄弟二人。

  “過會兒,如果我真被扔下獸圈了,你們兄弟二人,千萬不要怪皇帝。”

  “只需要等野獸散去,再叫人把剩下的尸骨撿起來,把我的殘軀,悄悄埋進霸陵就行。”

  “如果有外人問起,就說:太后年老眼花,卻又非常喜歡觀看獸斗,這才咎由自取,釀成大禍······”

  隨著竇太后愈發哀沉的語調,以及面容之上,那抹愈發犀利的譏諷,天子啟的面上神情,也是更加苦澀了起來;

  帶著滿是慘然的苦笑,從座位上起身,來到竇太后面前,便見天子啟緩緩跪倒在地,又對竇太后沉沉一叩首。

  “母親這樣說,孩兒,實在是羞愧萬分,恨不能自己跳下獸圈,以證明自己的清白······”

  “請母親到上林苑,也只是孩兒擔心自己不懂事,再惹母親動怒,讓朝野內外的人,看咱家的樂子······”

  “先前的事,孩兒已經知道錯了;”

  “往后,只要是母親的吩咐,孩兒,便再也不會違逆了······”

  “孩兒只求母親,不要再用這些如匕首般鋒利、如冬雪般冰冷的話,來刺痛孩兒的心了·········”

  隨著天子啟愈發哀沉的語調,靜靜坐在一旁的皇五子劉非,顯然是有些局促起來;

  似是劉啟這般模樣,讓劉非感到詫異,也似是眼前這幅場景,讓劉非實在不是很能確定:自己,究竟應不應該出現在這里······

  好在片刻之后,劉勝遞來一個安撫的眼神,才將劉非心中的忐忑平息了下去。

  卻見獸圈旁,聽聞天子啟以滿是凄然的語調,道出那一句‘以后我都聽母后的’,竇太后的面容之上,竟悄然涌上一抹精光。

  “皇帝,可說話算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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