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閣 > 朕真不是中山靖王啊 > 第094章 太祖立漢,受命于天!(1/4)
  聽聞劉勝這一番見解,饒是對劉勝逐漸成熟的心性有所預料,申屠嘉滿帶著贊賞的面容之上,也不由帶上了些許詫異。

  ——不得不說,劉勝看待今日這場辯論的角度,著實有些出乎申屠嘉的心理預期。

  “我原本以為,公子看待今日這場辯論,會是以江山、社稷的角度,衍生到《削藩策》即將引發的叛亂;”

  “又或者,會和梁王、公子榮一樣,將此事看作是儲位歸屬的前奏。”

  “不曾想,公子注意到的,卻是黃老學說的興衰······”

  面帶笑容的說著,申屠嘉也不由停下腳步,滿是認可的對劉勝笑著點點頭。

  而后,申屠嘉的面容之后,便隨即涌上了一抹唏噓感嘆之色。

  “確實如公子所說:黃老學,興起于戰國之時;”

  “在太祖高皇帝立漢國祚,并決定休養生息、與民更始之后,才逐漸在我漢家興盛,甚至成為了漢室天下,最具話語權的學派。”

  “這是因為黃老‘法無禁止則無咎’,提倡地方無為而治,和太祖高皇帝休養生息,與民更始的理念不謀而合。”

  “但經過這么多年,尤其是先太宗孝文皇帝的治理,曾經因戰亂而殘破的天下,已經重新煥發出了太平盛世的場景;”

  “在這樣的情況下,黃老學說本就已經逐漸失去了存在的必要,只是礙于大勢,才沒有立刻被取締。”

  “偏偏這么多年的‘安樂’,讓黃老學派變得故步自封,不思進取;”

  “到如今,黃老學居然衰敗到連黃生這樣的人,都能成為黃老‘大家’了······”

  說到最后,申屠嘉也不由搖頭嘆息著,對劉勝再一點頭。

  “公子說的沒錯。”

  “今日這場辯論,必將會加速黃老學的衰敗;”

  “再過三五年,至多不超過十年時間,天下,恐怕就再也不會有愿意學習、鉆研黃老學說的年輕人了·······”

  毫無保留的表達出自己對劉勝的認可,申屠嘉唏噓感嘆之余,對劉勝的快速成長,也是愈發認可了起來。

  申屠嘉很確定:劉勝通過今天這場辯論,就連黃老學說的未來都已經預料到,那就不可能想不到其他方面的因素。

  比如,天子劉啟召黃生、轅固入宮,并叫這么多人旁聽今日這場辯論的意圖。

  而劉勝卻并沒有在意這些,或者說是有意的‘忽略’了這些,而是將注意力,放在了更長遠的‘執政學派交替’的問題上。

  想到這里,申屠嘉心中,便悄然涌現出一個和天子劉啟一樣的念頭。

  “賈姬,怎么就不是皇后呢?”

  “又或者公子,怎么就沒早出生幾年呢······”

  正思慮間,耳邊傳來劉彭祖的詢問聲,讓申屠嘉只能趕忙回過神,將那個奇怪的念頭從腦海中甩出去。

  “老師;”

  “——那黃生說的,難道是錯的嗎?”

  就見劉彭祖滿是疑惑地停下腳步,又不忘看看身旁的弟弟劉勝;

  “我沒有反駁阿勝的意思;”

  “我知道阿勝剛才說的,都是對的。”

  “但拋開黃生‘枉顧道法自然’這一點,單論黃生的觀點,似乎并沒有錯啊?”

  “作為臣子,難道不就是應該忠于君主,而不是借機自立嗎?”

  聽聞劉彭祖此問,申屠嘉只下意識點了點頭:“這是自然。”

  待這句話道出口,卻看見劉彭祖面上疑惑之色更甚,申屠嘉也終于反應了過來;

  笑著搖了搖頭,又不著痕跡的打量了一圈左右;

  思慮再三,終還是覺得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申屠嘉才滿是淡然的回過身,重新望向劉彭祖。

  “公子說,今日這場辯論,最終是平局的結果,倒也沒錯。”

  “——但這個平局,并不是因為黃生、轅固生都表現的十分出色,而是因為這兩個人,都犯了錯誤。”

  “至于陛下,也不是認為這二人說的都有道理,才沒能做出裁判;”

  “而是因為今天,這兩個人所說的話都不可理喻,陛下實在無法分辨誰更不可理喻,這才沒有做出最終的裁判。”

  淺嘗遏止的道出一語,便見申屠嘉若有所指的看了看左右,才再度望向劉勝、劉彭祖兄弟二人。

  “多日未曾登門,于二位公子,老夫也有些想念了;”

  “如果沒有其他重要的事,二位公子不如,到府上稍坐片刻?”

  ·

  帶著劉彭祖、劉勝兄弟二人,到故安侯府內的涼亭坐下身來,并目送劉勝恭順的離開,為自己端來一碗茶湯;

  抓起茶碗猛灌一口,覺得喉部的干癢緩解了些,申屠嘉才深吸一口氣,將這其中的關鍵娓娓道來。

  “今日這場辯論,黃生的錯誤,是拋棄了黃老學‘道法自然’的原則;”

  “拋開這一點,單論黃生的論點,其實并沒有什么問題。”

  “作為臣子,當然應該忠君奉上,在君主犯錯的時候,應該在一旁規勸、阻止,而不是取而代之。”

  “至于商湯、周武革命,究竟是順天應命,還是弒君篡立,諸子百家數百年來,也是眾說紛紜;”

  “黃生認為是弒君篡立,也并沒有問題。”

  “——畢竟過去了這么多年,誰都無法證明商湯、周武,是因為什么而反抗夏桀、商紂。”

  “按照戰國時,諸子百家約定俗成的‘無法證偽,就不反駁’的辯論規則,黃生表達今天這一番的論點,并沒有問題。”

  聽聞此言,正聚精會神坐在案幾前的劉彭祖、劉勝二人,也不由緩緩點下頭。

  關于戰國時期的這個‘潛規則’,兄弟二人是有了解的。

  蓋因為如今漢室,距離太祖高皇帝劉邦立漢國祚,也才過去四十多年的時間,戰國時期對于如今的漢室而言,并不算太遙遠。

  而這個辯論規則,用后世的話來說,就是:只要沒有明確的證據,證明對方的論點完全錯誤,便不應該出言反駁。

  如果要反駁,就要拿出確鑿的證據,來作為反駁的依據。

  就好比某一天,有個人跳出來說:始皇嬴政,是一個無比仁慈的君主!

  那按照戰國時期的辯論規則,或者說辯論禮儀,想要與之辯論的人,就需要拿出確鑿的證據,來否定對方的論點。

  比如秦長城啊~

  阿房宮啊~

  直道啊~

  稅率啊~

  乃至強制移民,南征北戰兩面開花,以及派徐福尋仙問道之類,都可以作為‘始皇絕對不仁慈’的證據。

  具體到今日這場辯論,其實也是一樣的道理。

  黃生說:商湯、周武弒君自立,是亂臣賊子,轅固要想反駁,也同樣要拿出類似的證據,來指明黃生是在‘胡言亂語’。

  比如當時,商湯、周武做的哪件事,能證明他們原本不想做天子之類。

  ——你轅固說黃生是在胡說,那你倒是拿證據出來啊!

  拿出商湯、周武‘不想取夏桀、商紂而代之’的鐵證出來!

  但問題的關鍵就在于:歲月的流逝,使得如今的天下人,只能通過史書,才能窺伺那段遙遠歷史的神秘一角;

  偏偏那段歷史,早就隨著始皇嬴政的焚書令,以及項羽下令焚毀的咸陽宮,而消失在了歷史的長河之中。

  從這個角度來看,對于黃生所說的‘商湯、周武弒君自立’的論點,轅固,其實是沒有辦法直接證偽的。

  非但轅固無法證偽,如今天下,沒有任何人能正面反駁‘商湯、周武弒君自立’的論點。

  而這,也正是過去百十年,類似的論點層出不窮,卻始終沒有定論的原因。

  ——在史書‘絕版’的情況下,沒有任何人能拿出確鑿的證據,證明商湯、周武,不是弒君自立。

  如是想著,劉彭祖本就寫滿疑惑地面龐,不由更糾結了一分。

  “那轅固所說的話,又有哪里是不對的嗎?”

  “——如果商湯、周武是弒君自立,那不就如轅固所說:太祖高皇帝,也成了篡權奪位的亂臣賊子了?”

  滿是疑惑地詢問聲,卻惹得申屠嘉一陣搖頭苦笑不止,望向兄弟二人的目光中,更是帶上了滿滿的自信。

  “這,就不得不說到今日這場辯論,轅固所犯的錯誤是什么了。”

  “黃生犯的錯,是枉顧了黃老學說‘道法自然’的立場,論點并沒有問題。”

  “但轅固的錯誤,卻恰恰是在論點之上。”

  “——因為太祖高皇帝,和商湯、周武,根本就不一樣!”

  “轅固老儒,看上去道貌岸然,實則,就是一個持詭辯以立身的敗類!”

  “因為太祖高皇帝‘順天應命’,是有數不盡的證據的!”

  毫不遲疑的道出一語,申屠嘉的目光當中,也不由帶上了些許銳意!

  說起轅固時的語調,更是帶上了毫不加以掩飾的鄙夷。

  “在周室末年,最先展露反狀的,是問周鼎輕重的秦武王嬴蕩。”

  “最終覆滅周室、自王天下的,則是秦王嬴政。”

  “真要論‘滅周’的亂臣賊子,便應該是秦,而不是漢。”

  隨著一抹追憶之色,出現在申屠嘉蒼老的面容之上,申屠嘉語調中的惱怒,也逐漸平息了下去。

  而后,便是小半個故安侯府,都沉浸在了申屠嘉平緩、溫和的語調之中。

  “——秦末,陳勝吳廣在大澤鄉起義,天下共舉義帝楚懷王,作為反秦的統領。”

  “太祖高皇帝,便是以楚懷王部下的身份,參與到了反秦的斗爭當中。”

  “到后來,太祖高皇帝先入咸陽,卻對關中百姓秋毫不犯,還與德高望重的老者約法三章: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

  “對于三世子嬰,太祖高皇帝也并沒有過分的舉動,只是將三世子嬰請出了王宮。”

  “倒是項羽,在抵達咸陽之后,將三世子嬰腰斬于咸陽的市集外。”

  “反觀太祖高皇帝,非但不認可項羽腰斬子嬰的舉動,還在子嬰死后為其發喪。”

  “所以,‘滅秦’的亂臣賊子,便當是項羽,而不是太祖高皇帝。”

  說著說著,申屠嘉的情緒,也已是徹底平靜了下來;

  對于妄圖指責‘太祖高皇帝和商湯、周武一樣’的轅固,已是沒有了絲毫的鄙夷。

  有的,只是無盡的淡漠,和不屑一顧的無視。

  “太祖高皇帝獲封漢王,是項羽所封;”

  “而當時的項羽,也是在獲得了義帝楚懷王的準許之后,才分封各路反秦諸侯。”

  “所以太祖高皇帝獲立為漢王,在禮法上,同樣沒有一絲一毫的僭越。”

  “直到項羽弒懷王,自立為‘西楚霸王’,天下才再次群情激涌,太祖高皇帝,也起兵反楚。”

  “——為的,不是和項羽爭天下,而是為反秦的義軍統領:義帝楚懷王血仇。”

  “最后,太祖高皇帝勝項羽,也是天下各路諸侯,組建起了為懷王血仇的聯軍,并共舉太祖高皇帝為統領;”

  “項羽敗亡烏江之后,同樣是各路諸侯共舉,以天下安-亂相逼,才迫使太祖高皇帝,在洛陽登上了天子之位······”

  隨著申屠嘉的語調落下,劉彭祖、劉勝兄弟二人的面容之上,早已是帶上了呆滯之色;

  不是因為兄弟二人,不知道這段往事。

  而是申屠嘉這番‘解讀’,讓兄弟二人頗有些瞠目結舌······

  ——要不是出生于劉氏,兄弟二人甚至都要懷疑,是自己的腦子出問題了!

  漢太祖高皇帝劉邦,不想爭天下?

  想當年,入了咸陽城,在秦王宮撒丫狂歡、酒池肉林,玩兒的最嗨的,可就數他沛公劉季!

  獲封為漢王之后,劉邦更是連漢王宮都顧不上修,只等項羽回關東,就立刻急不可耐的暗度陳倉,從漢中還定三秦!

  平定了關中三秦,劉邦這才借‘為楚懷王報仇雪恨’的名義,糾集起其他各路諸侯,組建了討伐項羽的諸侯聯軍!

  而劉邦‘聯軍統帥’的權力,也正是因為劉邦,是討伐項羽的首倡者!

  后來的事,那就更不用說了。

  ——彭城一敗,劉邦率領的五十六萬諸侯聯軍,被項羽三萬楚騎殺的丟盔卸甲,轟然潰散;

  逃亡的路上,劉邦更是急的要把兒子劉盈、女兒劉樂往車下踢,生怕被身后的追兵攆上!

  要不是忠心耿耿的馬夫夏侯嬰,幾次三番把劉盈、劉樂往回撿,后來的漢室,恐怕也不會有孝惠皇帝、魯元公主了。

  之后,太公劉煓、高后呂雉都被項羽捉拿,項羽便派人要挾劉邦,想逼劉邦就范。

  結果呢?

  ——項羽說了一句‘你不投降,我就把你父親烹了’,劉邦卻回了一句:烹好之后,記得分我一碗肉······

  至于那些‘逼迫劉邦登基’的各路諸侯,更是別提了。

  楚王韓信,被竹竿插死了;

  梁王彭越,讓繩子勒死了;

  臨江王共尉、燕王臧荼、淮南王英布舉兵謀反,兵敗身亡;

  韓王信臨陣倒戈,投降匈奴,死于漢匈之戰。

  滿打滿算,當初擁立劉邦的異姓諸侯,也就長沙王吳芮、趙王張耳二人善終。

  ——就這,還是因為這兩人死的早!

  甚至就算是這二人早死,也依舊沒能改變后代的悲慘命運。

  趙王張耳,死于太祖高皇帝五年,也就是太祖劉邦登基那一年;

  而在張耳薨故短短幾年之后,第二代趙王張敖,就因為國相貫高謀反,而被貶為宣平侯。

  至于長沙王一脈,要時刻防備嶺南的趙佗不說,就長沙那窮鄉僻壤,深山老林,還不如在中原做個土財主!

  由始祖吳芮開創的長沙王吳氏一脈,也已經在兩年前,隨著第五代長沙王吳著薨故,而絕嗣除國。

  滿打滿算,漢初七位異姓諸侯,五人不得善終、一人的后代失王爵、一人被封去長沙那塊‘風水寶地’,傳五世而絕嗣······

  就這樣的劉邦,能是‘不愿意做天子’的人?

  如是想著,兄弟二人望向申屠嘉的目光,卻是愈發古怪了起來······

  ——話又說回來,申屠嘉這么一圓,還真能圓上!

  且不管當時,劉邦心里是怎么想的;

  起碼申屠嘉說的這些事兒,劉邦是實打實的做過,并且留下了白紙黑字的史料記載、口口相傳的民間傳說的!

  感受到兄弟二人目光中的古怪,申屠嘉倒也沒裝傻,只意味深長的發出一笑。

  “腐儒轅固,實在是太小看太祖高皇帝了······”

  “像太祖高皇帝那樣英明、睿智的君主,是絕對不會把‘篡前朝而自立’這樣的隱患,留給子孫后代去頭疼的·········”

  滿是深意的道出一語,申屠嘉也不由稍斂面上笑容,將略有些嚴肅的目光,望向一旁的劉勝。

  “公子認為黃老學說,能有黃生這樣的‘大家’,意味著黃老學氣數已盡,不能長久;”

  “而我認為,儒家能出轅固這樣的‘博士’,也同樣能證明:儒家的狀況,并沒有比黃老學好到哪里去。”

  “無論轅固是為了擊敗黃生,才試圖混淆視聽,故意將太祖高皇帝與商湯、周武混為一談,還是因為轅固,真的那樣看待太祖高皇帝;”

  “今日這場辯論,都足以證明:自有漢以來,便一直勢微的仲尼之說,依舊沒有太大的長進。”

  “尤其是在黃老學逐漸衰落,諸子百家也大半凋零的當下,如今這般模樣的儒家,根本不足以繼黃老學之后,成為我漢家新的顯學。”

  “或許,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陛下才會逐漸偏愛法家,將晁錯、郅都那樣的法家士子,引為自己身邊的肱骨心腹;”

  “——不是因為在陛下眼中,法家真的有多好;”

  “而是因為除了法家,陛下,也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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